他們擁有着介於清秀和俊美之間的臉龐, 輪廓柔和無害,優雅的弦月眉下,是一雙漆黑的桃花眼, 五官無一處不透着風流雅緻, 可長在了他們臉上, 就無端端令人感到敬畏或害怕。
那令人感到敬畏的, 穿着一襲黑色軍裝, 鋒利的軍帽將他的眉眼覆蓋在了陰影中,即便如此,姜如淨還是能感受到從那人眼中傳來的沉沉壓力。他坐得很端正, 背脊挺直像一把刀,僅是一個坐姿, 鐵骨錚錚的大將之風便撲面而來。
而那令人感到害怕的, 穿着同樣的黑色軍裝, 只是少了一頂軍帽,頭髮微微有些凌亂, 面上失去了平日裡的嬉笑怒罵,冷得可怕,那偏頭看過來的眼神,恰如即將噴發的火山,只差一個契機, 那無盡殺氣便要噴薄而出, 神擋殺神, 佛擋殺佛。
那纔是他所認識的李獵, 撕開了玩世不恭的笑臉, 那陰測測的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是一種令人爲之呼吸驟停的殺氣。
他的目光流轉到坐在桌前穩若泰山的那人身上。
可這個和李獵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又是怎麼回事?
方纔同自己對話的, 又是誰?
正想着,對面的男人開口了,聲音亦是同李獵一模一樣分毫不差,只是內裡蘊含的氣質卻天差地別。
若說李獵是暗藏在陰影裡一把詭秘莫測的獵刀,那面前這個男人,便是坐鎮千軍萬馬中的一面軍旗,堅毅筆直,凜凜生威。
“你不用猜,剛纔同你說話的人,是我。”
姜如淨眼神直勾勾看着他。
“你很不滿。是因爲我套了你的話?”李宛注視着姜如淨,聲音很穩。
姜如淨不答,他又繼續道:“聽起來你被人辜負了。”他擡起頭,摘下了帽子,將之正正地放在桌子中間。“辜負你的人是誰?是他麼?”
“我?”李獵一聽,頓時跳了起來,“哎!話可以亂說,人不能亂認啊!”
李宛回頭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叫他縮着頭安靜了下來。
李宛收回了眼神,又重新望向姜如淨,“人我給你找來了,你有什麼話,儘可以對他說了,他要是真的對不住你,我會站在你這邊。”
他一身正氣確實很能博得人的好感,可光是那張同李獵一模一樣的面孔,就令姜如淨不敢相信。
姜如淨眸光很冷,問道:“你是他什麼人?”
李宛反問:“你又是他什麼人?”
姜如淨一時愣怔。
事到如今,他算是李獵的什麼人呢?
他沉默着,李宛也不催他,只是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叫他一時間竟無所遁形。
“路見不平,拔劍而起。”他幹着嗓子道。
“別拔劍了,做下來好好談談吧。”李宛打了個手勢,立刻有人擡了兩張椅子進去,擺到了姜如淨身後。李宛回頭望向李獵,聲音有如沉木,“進去。”
李獵撇了撇嘴,出於對兄長的信任,二話不說走了進去,坐在了一張椅子上。
記錄員走到了李宛身後,翻開了新的一頁紙,不打算放過他們對話中的任何一個有效信息。
陸悲飢朝裡面偏了偏頭,幾位親衛隊成員便走了進去,分立與拷問室四周,隱隱保護着李獵。
一切安排妥當,李宛便開始審問了。
“李獵,回答我,故非怎麼死的?”
李獵“啊?”了一聲,一臉的莫名其妙,“誰?誰死了?”
姜如淨在旁一聽,心中竄起一道火苗,冷笑道:“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也是,在你看來,我們都是螻蟻般的生命,怎會值得放在眼裡?”
李獵一臉不爽,“喂喂,你說什麼呢?我還沒問你昨天一見我就動手是怎麼回事!”
李宛冷聲打斷,“姜如淨,故非死亡的時間、地點、死因是什麼?”
姜如淨眸子裡涌動着仇恨,目光尖銳直刺李獵,字字含血:“碎星曆1486年1月17日,法爾冬雪山,那間貼滿符咒的小木屋,你一掌擊殺了他。想起來了麼?”
李獵原本臉上滿是被構陷的不滿,聽他說完這句話,卻變得絲毫表情也無。他起身,對着李宛道:“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再問了,他是域外生命,毋庸置疑。”
孰料李宛只冷酷道:“坐下。”
李獵嘴角動了動,緩緩坐了回去。
“越鳥王朝的人,死亡的時間、地點、死因是什麼?”李宛繼續問,一旁的記錄員瘋狂地在本子上進行着書寫,筆鋒落在紙頁上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室內明顯異常。
“你誘導阿叉摩羅掀起天災,致使越鳥王朝整個國家滅亡,你還要裝傻嗎?”姜如淨聲音尖利了許多,目光中透出的憤恨幾欲形成實質。
李獵攤了攤手,搖了搖頭,表示無話可說。
李宛又問:“十億人,死在哪裡?誰殺的?”
這一回,姜如淨眼中的怨憤熄滅了下來。
望着身旁椅子上坐着的那人,望着那張銘刻進心底的容顏,他忽地慘笑了出來。“險些又被你氣死。”
他閉了閉眼,“這一回,我與你同罪。”
他猶自深陷與自己的思緒當中,那頭李獵卻朝李宛聳了聳肩,翻了個白眼。
李宛了沉思了下來,食指不斷在拇指上敲着。
對於姜如淨所說的話,他們確實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些什麼。但是有一點正如李獵所說,是毋庸置疑的。
這個姜如淨,是域外生命。
他們並不會認爲姜如淨在發瘋、患了精神病、刻意用莫名其妙的罪名陷害李獵。
曾經有一次,在經過了慘烈的戰役並獲勝之後,面對全軍將士的歡呼,李宛輕聲問了李獵一句話:“小獵,你知道爲什麼我能在戰爭中一次又一次取得勝利麼?”
李獵回以疑惑的目光。
李宛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之所以能一次次贏下去,就是因爲我總異想天開。”說罷,便大步離去了,留下李獵一人在原地摸不着頭腦。
那場戰役,李獵是在尾段作爲支援力量加入進來的,所以當時並不知道,前期正是因爲李宛抓住了一個絕對是巧合的“巧合”,才識破了星盜的陰謀,纔有了最後的勝利。
在覆盤了那場戰役之後,李獵堅信,世上沒有巧合。
現在,面對着身旁那個疑似精神病人的人,他感覺自己需要再在小本本上記下一條:世上沒有精神病。
李獵打量着身旁的人。
光從長相和氣質來講,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可是他四肢和腰間頸間卻殘留着磁感光束鎖,看起來是從審訊臺上掙開的,果然是實力強橫。
更可怕的,是這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卻又不在自己人名單裡。
敵人?
哪有這麼耿直這麼傻的敵人,問什麼答什麼,還一臉的正氣凜然,都快趕得上自家大哥了。最傻的是,連星河系情況都不清楚,張口便是天方夜譚,還說他害死了那麼多的人。
可是往往這些天方夜譚,隱藏的信息是最多的。
李獵想了一會兒,臉色變得嚴峻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自家大哥的表情,扭頭對姜如淨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問。
“你是追着我一路到這裡來的?”
姜如淨皺眉,冷眼回望:“你我血海深仇,雖千萬個世界輪迴,吾也必追殺於你,至死方休!”
“哦。”李獵纔不怕他的威脅,這偌大一個星河系,再加上遼闊深邃的星海深處那些域外星系,想弄死他的人太多了。只是這一回,若是姜如淨所言無虛,那或許意味着要出大事了。
他轉身朝李宛道:“哥,這事我親自來查,這個人也交給我。”
李宛卻搖了搖頭,目光凝落到姜如淨那張完美恍如謫仙的臉上,問道:“你是其他星系的人吧?”
姜如淨原本見他們臉色,以爲馬上要在這裡大打出手了,沒料到這個同李獵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竟依然不動如山。
李宛站起了身,正好接過研究院送過來的對姜如淨身體做的有關檢測報告,看了幾秒。冷白的燈光下,他的容顏猶如鐵鑄。
他拿着檢測報告往拷問室內走去,一邊道:“基因不在已知範圍內,疑似來自不知名的域外星系,擁有神奇的元素力量和特殊的修行鍛鍊體系,精神力和體質皆達到……雙S!”唸到這裡,他頓了頓,對姜如淨對視了一眼。
“於前天早上9點47分出現在閱兵廣場南部,嗯……監視器正好拍下了你突然出現的畫面。”
俊美的男人收起了報告,正正地站到了姜如淨面前,一米九以上的身高直接壓了姜如淨大半個頭。
“根據審訊,可以確定姜如淨來自域外星系。”
“姜如淨先生,歡迎你來到星河系,我是星河帝國的大皇子,李宛。”朝着姜如淨,他伸出了右手。
姜如淨盯着他的眼睛,能感受到來自對方的善意,卻一時沒反應過來握手這種禮節。
李宛也不着急,手就那麼伸着,等着面前這個人。
似乎等他,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手指相觸的時候,李宛心間猛地顫抖了一下。
那個人的指尖,不溫不涼,柔軟得如同宮殿前盛開的花朵上那一片乾淨無比的花瓣,離得這麼近,他似乎能聞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淡到了極致的一絲梅香。
一種極其強烈的滿足感涌上了他的心頭。
好滿足……
好開心……
他頓了一下,然後十分守禮地收回了手,方纔的失神,恍若黃粱一夢,誰都沒有看出來。
不同於他淡淡收回手,姜如淨如遭電擊般飛快地縮回了自己的手,藏在了袖間。
這人的臉同李獵一模一樣,手指相觸的時候,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些被迫同李獵肌膚相親、十指交纏的時刻。
冰天凍地的雪山中,兩個人的體溫好像是唯一的蘊藉,那個人的體溫比他要高一些,從背後貼上來,就像火爐一樣,那人還很惡意地用胸前兩點凸起不斷地在他光潔的背上摩擦着……
“……先生?姜如淨先生?”李宛喊了他兩聲,他纔回過魂來,思及方纔浮上眼前的旖旎景象,一時又羞又怒,惡狠狠地盯向一旁坐在椅子上翹個二郎腿的李獵。
李宛輕輕一瞥,上前擋住了姜如淨看向自家弟弟的視線,道:“如我所料不錯,你所認識的李獵,並非我弟弟李獵,我以人格擔保,他出生以來從未離開過星河系範圍,也沒有到過你所說的那些地方,更不可能犯下你所說的那麼多條人命!”
姜如淨冷笑:“那你還有別的跟你們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
一旁的李獵岔話道:“別鬧了,我就一個雙生哥哥!你以爲這世上長得一樣的人很多啊?”
姜如淨目光直視李宛,昂起下巴,“那這世上還能有兩個李獵不成?”
李獵猛地擡頭,“別說,沒準兒真有!”
姜如淨微微睜大了眼,就見李宛也是一臉嚴肅,道:“此事涉及我們帝國當年的一樁秘聞,不便透露,但是據我所知,有一種名叫‘雲疊’的域外生命體,擁有生命復刻技術,能夠將他們星球的人完完全全轉化爲另一個人。如果雲疊復刻了李獵的基因,那麼他們的人利用李獵的身份去各個星系製造災難,最後又潛伏進我們星系,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他說話的時候非常嚴肅,眉頭緊皺,似是已看到那些惡劣的域外生命體在星河系掀起了怎樣的災難。
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姜如淨不敢輕易信他。
所以他提出了要留下。
“你說你的,我說我的,我們都只憑借一面之詞。你說他不是我要追殺的那個李獵,我不敢信,而我作爲你們口中的一個‘域外生命體’,我說我對你們國家沒有惡意,恐怕你也不敢信。”已經說了那麼多,姜如淨不傻,對方能套他的話,他也能夠從對方的話語中聽出一些關鍵性信息。
比如李獵的名字恐怕大有來歷,其展現在人前的身份只怕也是另一個,所以自己才喊出他的名字,就受到了如此“待遇”。
比如他們對“域外生命體”的忌憚。
比如……也許他們這個世界正面臨着什麼危險。
姜如淨一甩袖袍,聲音冷冽如霜,容顏清俊如雪,坦坦蕩蕩,道:“我留下來好了,我們互相觀察,就看誰先露出馬腳了。若我當真對你們心懷惡意,又或他就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李獵,那我們儘管一戰!”
李宛淺淺一點頭,道:“正合我意。”
一旁的李獵跳了出來,搖頭晃腦道:“若是我們雙方當真沒有什麼仇怨,想必,你也不介意把你的戰鬥力借我們一用?”說着,他不斷地給李宛使眼色,擠眉弄眼,假裝悄悄道:“雙S啊!兩個雙S啊!走過路過不能錯過啊!”
李宛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就聽那邊姜如淨板着臉道:“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