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之際,清淡的櫻花香氣在夜色彌散的寂國國都凝固。入夜時分,大街小巷失去了白天的熙攘熱鬧,只剩迷離的月色,空照着人跡全無的空曠街道。鎮北軍並未凱旋而歸,戰神這次跌落凡塵,自然失去了以往的意氣風發。
未免大軍驚動羣衆,風歸影下令趕在天亮前到達國都城門駐紮。這一路風塵僕僕,只有水雲遊和豐年瑞兩人一如既往的無事找事,從數星星到數月亮再到數太陽,一直到豐年瑞發現了什麼大事,神秘兮兮地向半睡半醒的水雲遊招手:“喂,雲遊,你過來。”
“怎麼啦?”水雲遊抓了抓自己比鳥窩還亂的頭髮,疲憊地打了個哈欠,“天亮了麼,我好睏。”
“我讓你睡!讓你一天到晚就想着睡!”豐年瑞一巴掌使勁拍在水雲遊背上,疼得他哇哇大叫。待水雲遊睡意全無,豐年瑞方纔把頭靠近他耳畔,悄聲道:“我說哪,將軍和湘大人是不是吵架了?怎麼他們兩個一個在前面一個在後面,一反常態的不併肩而行?”
“那有什麼問題?說不定湘大人是被衛隊那羣混蛋色迷迷地看着,覺得不好意思——當然,那羣混蛋可這不包括我,所以才一個人跑到後面去的。”
“喂,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難道沒有人告訴你麼?你怎麼當近衛隊隊長的?”
豐年瑞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問得水雲遊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知道什麼?難道我是近衛隊隊長就必須啥都知道?”
“蒼天!我真不明白爲什麼將軍現在還沒有讓你捲鋪蓋走人?”豐年瑞悲痛欲絕地橫了水雲遊一眼,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將軍和湘大人在中軍帳裡面打起來了,具體情況不明。傳聞將軍用盡渾身解數,施展十八般武藝,終於將湘大人全線擊潰,壓於胯下。結果自然是……”豐年瑞不懷好意地“嘿嘿”笑了起來,“一夜的巫山雲雨,顛鸞倒鳳。嘖嘖,真是讓人羨慕。”
“豐年瑞將軍,我有個問題。”水雲遊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那個,‘巫山雲雨,顛鸞倒鳳’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巫山下了場大雨,把那裡的鸞鳳都淋成了落湯雞?”
“氣死我了!你怎麼那麼蠢!算了算了,不跟你這小子一般見識。來,這好東西給你。”豐年瑞從坐騎的馬鞍底下吃力地掏出一本書,遞給一臉好奇的水雲遊,“拿着了,看完以後記得還給我!還有,記得不要讓將軍看見,不然我死定了。”
“這是什麼?金——瓶——梅——”水雲遊一字一頓道,“金瓶子裡插着一枝梅花?爲什麼梅花要插在金瓶子裡,不能插在別的地方嗎?” “你別那麼大聲!”豐年瑞死死捂住了水雲遊的嘴巴,低聲怒道,“這是我多年的私藏,上次被將軍發現收走了。哼,那臭小子以爲我不知道,他就是徇私,想要自己拿來看!幸好我找機會把書偷出來,不然我這珍藏可就要石沉大海了。”
“說到底,你還沒有告訴我這書是講什麼的……”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還有,看的時候自己準備手帕,你流鼻血掛掉了我可不負責。”豐年瑞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裡面講的,就是‘那個’啦。”
風水雲遊馬上精神百倍,雙眼閃爍着奇異的光芒:“是‘那個’?那你的意思是,將軍和湘大人‘那個’了?”他忽而一拍手掌,滿臉的苦大仇深,“我不應該偷懶跑去睡覺的,要是我當時在……”
“你沒睡又能怎麼樣?”豐年瑞對此嗤之以鼻,“難道你還敢跑去中軍帳偷窺?”
“真讓人羨慕……”水雲遊瞬間雲遊九霄外,頓了頓方又策馬上前,一邊道,“哈,我去問問將軍就好了。”
“喂,你別去!你小子找死嗎?”
水雲遊一溜煙地奔上前去,豐年瑞根本拉不住。彼時風歸影正眯眼望天,水雲遊興沖沖地上前,嗓子如同破銅鑼一般響亮:“將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未等風歸影答話,他又自顧自樂呵呵接下去:“你臉上的傷痕是不是被湘大人打出來的?沒想到湘大人打人這麼用力的。還有左臉的那道血痕,是她用指甲抓的吧。”
水雲遊瞪大了眼睛像是看怪物一般仔細審視着風歸影,換來風歸影略帶寒意的斜睨:“你在看什麼?”
“將軍,原來你右眼眼眶被湘大人打中了?將軍你好悲劇,爲什麼湘大人會打你的?難道說是湘大人要對你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因爲你拒絕,湘大人就……就……”
“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對。那個,那個……將軍,湘大人不是男的吧?”
風歸影含糊不清地應了一句,水雲遊又咽了口唾沫:“原來是將軍想對湘大人動手動腳,結果被打成這樣子……那將軍得手了嗎?”
“雲遊,你流鼻血了。”
“啊,這個……”水雲遊用髒兮兮的依稀擦了擦鼻子,聲音帶了些許着急,“到底得手了嗎?”
風歸影上下打量着他:“雲遊,你再不止血,恐怕拖欠的糧餉都沒命要回去了。”
“將軍,”水雲遊擋在風歸影面前,鍥而不捨地追問,“到底得手沒有?”
風歸影沒有回答,他驀地停下了馬。
國都的城門在視線裡出現。沉寂的夜晚,只聽得“吱呀”一聲,本該緊閉的厚重城門緩緩開啓。
太子穿一件純白狐裘,身披明黃色披風,策一匹馬蹄烏亮的雪色汗血馬,遠遠地迎面走來。
淡薄的笑容在風歸影疲憊的面容上融化開來。他策馬往前走去,丟給水雲遊一句輕若浮雲的話:“我要成親了。”
水雲遊心下一喜鼻血一噴,側面一個踉蹌,從馬背上直直栽倒下來。
無視暈闕跌倒的水雲遊,風歸影眼中只有那個挺拔的明黃色身影。他的心頭泛起一陣融融的春意,彷彿初春夜裡刺骨的寒風也隨寂明暄的到來而銷聲匿跡。他策馬往前,寂明暄也一揮馬鞭出城迎接。兩人擊掌而笑,瞬間忘卻了所有塵封的往事。似是還不過癮,風歸影又喚道:“喧,再來一次。”
清脆的擊掌聲在空曠的夜裡再次響起。
除了上一次寂明暄感染風寒並未出城,這樣的習慣從來沒有改變。即使是在鎮北軍並未獲勝之時,在兩人準備決裂之際,寂明暄依然記得與風歸影城門相見擊掌相迎的約定。
這樣的人,又叫人如何忍心與他敵對?
風歸影策馬回身,給鎮北軍下達了駐紮城外的軍令,這才拋下部隊與寂明暄並肩而行。
“怎麼挑這個時間回來?入夜城門不開,這你是知道的。”
風歸影輕鬆地笑笑:“沒打勝仗,怕大白天回來,會被人丟臭雞蛋。”
寂明暄看了看風歸影藏在熊皮帽下的面容,忽而道:“你的臉怎麼了?”
“沒什麼。我家養了兩隻貓,大貓喜歡用拳,小貓喜歡用抓子,結果我左眼被大貓打中,右臉被小貓抓住,就是這樣。”
“鎮北軍軍中除了獵狗,竟然還有貓?”
“是啊,那用拳頭的可是隻純種雌性大貓,又名湘母老虎……”
“什麼?”寂明暄疑惑地看了風歸影一眼,“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我養了只有暴力傾向特別喜歡打我的大貓罷了。”
“歸影,你撞傷腦子了。”
“你怎麼知道的?果真是料事如神。”風歸影笑得合不攏嘴,“我既被打了一百棍又被刺客刺了一刀,還中了畫樓空的倒鉤金箭,差點就要被那陵香公主抓去凌國當駙馬了。”
“收到戰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出事了。如果不是出事了,那你是不會……”他看了風歸影一眼,不知怎的,沒有再說下去。
他懷疑我叛國。
風歸影驀地一勒馬繮,臉色沉凝下來。他霍然下馬,聲音裡隱隱透出一絲莫名的意味:“殿下,可以陪微臣四處走走麼?”
寂明暄可以明白得聽出,這兩個稱呼都加強了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