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溪,”直呼姓名的叫聲,讓謝清溪僵硬的身子忍不住抖動了一下。
謝清駿看着她垂着頭,一言不發的模樣,可是心頭猶如打翻五味瓶一般,什麼滋味都嚐了一遍,最後混合在一處,卻是不知要如何說了。
“你一早便知道林君玄便是恪王殿下?”謝清駿一手扶着額頭,似乎有些難以置信,自己這個天真爛漫的妹妹居然將全家人都瞞了過去。
謝清溪有些慌張地看着他,立即說道:“並不是我不願意告訴哥哥,只是他當年乃是私自出京,若是讓旁人知道,萬一傳到皇上耳中,豈不是徒引是非。”
謝清駿看着她一心維護陸庭舟,竟是一下怔住不知要如何說下去了。
“哥哥,你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差點被人拐賣,”謝清溪擡起頭期待地看着她,輕聲說道:“是他救了我,他以王爺之尊救了我。我自然要替他遮掩一番。”
謝清駿脫口便想說,你替他遮掩,這本不是大事,但問題是人家如今是要等着生吃了你。
一想到自己尚且在場,恪王便毫不掩飾,可知他並不在意自己知道他的想法。對於這種赤、裸、裸地挑釁,謝清駿只覺得一股熱血霍地衝上了頭。
自他年少懂事以來,這種無力地感覺還從未出現在謝清駿的心中。
“清溪,你可知道他的身份嗎?他可是太后的嫡子,是今上的親弟弟,”謝清駿說着,可是有些話卻無法說出口。
陸庭舟遲早是要就番離開的,而他的番地乃是葉城,那是一個邊關之地,百姓生活困頓貧窮。而在那座城池的不遠處,就有大批對大齊江山覬覦的異族人。
當年太、祖平定天下之後,曾率軍打退過瓦刺人,讓其幾十年內都未恢復元氣。
而陸庭舟如今所在的番地葉城,便是當年太、祖大破瓦刺人的城池。先皇再世時,就曾言要將此地作爲陸庭舟的封地。
可先皇還未能等他成年,便駕鶴西去。後今上繼位之後,便將此處封作陸庭舟的番地。
雖然他如今尚未離開,可誰都知道這位恪王爺遲早會離開京城的。
“我知道啊,”謝清溪垂着頭,軟軟地說道。
謝清駿霍地盯着她,幾乎是咬牙,他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遲早是要離開京城的,若……”
他對着還是小姑娘的妹妹,實在說不出你若是嫁給他這種話。可是他的妹妹如果真的成爲恪王妃的話,就將踏上遠離家人的征途。
他捨不得。
“清溪,你如今還小,”謝清駿覺得他連話都不能說的清楚明白,生怕唐突了面前的小姑娘。
先前先皇旨意下來時,同窗還笑說,竟是連十三歲的姑娘都在參選之列。於是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妹妹慢慢要長成一個大姑娘了,再過一個月她就又要長大一歲了。歲月的腳步是誰都阻擋不住的,她終究是要一步步慢慢長大的。
“哥哥,都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別人認爲正確的事情,就未必是適合我的事情。如果事事都能順心,這世間哪還有這樣多的悽苦,”謝清溪忍不住說道。
可是謝清駿突然擡起頭看着他,他說:“你不一樣,你就是應該是事事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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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越來越冷,直到一場大雪將整座京城覆蓋之後,新年也終於來臨了。這裡的新春總是那樣熱鬧又隆重,從臘月開始能一直忙活到正月裡頭。
大雪是在除夕那天下下來的,謝清溪一起牀就感覺到窗外似乎比往日都要白,待穿戴好了衣裳出去,便瞧着滿天柳絮般的大雪,突然高興地問身邊的人說:“你們覺得這大學象什麼?”
硃砂擡頭看着天上飄飄落落的雪花,便搶先說道:“奴婢覺得象鵝毛。”
“奴婢覺得想鹽巴,”丹墨則是看着地上堆積的大雪這麼說道。
謝清溪笑了一下,感慨地說道:“不愧是我的丫鬟,各個都沒有詠絮才啊。”
“小姐,什麼是詠絮才啊,”硃砂立即問道。
謝清溪索性站在廊廡之下,一邊看着外面飄零的大雪,一邊說着謝道韞的故事。
團圓飯都是在晚上吃的,就連宮中都不例外。宗室在這一日內都到宮中領宴,陸庭舟見天色太晚,並未帶湯圓一同前往。他身邊只帶了齊心和齊力兩人,齊心尋常跟在他身邊多些,而齊力則多是在府中。
因着大雪,此次宴會依舊在長明殿中舉行。陸庭舟領着齊心兩人往那邊去,誰知在路過某處花園時,突然從斜裡竄出一個人,頭髮凌亂穿着一身宮女的衣裳,臉上帶着彷徨驚恐的表情。
“救命,救命,”宮女一看見陸庭舟竟是要過來抓他,卻被齊心上前一把擋住,還把人推倒在地。
齊心呵道:“大膽奴才,王爺在此,也敢無禮。”
這個宮女模樣的少女,年紀看起來很小,就連模樣都未長開。此時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顯然是被人凌虐過的,而她左耳處更是血肉模糊的,好似被人咬過般。
“救命,救命,”少女哀哀地哭泣,只敢說出救命兩個字。
“你是哪宮的奴婢,”齊心忍不住問了句。
就在少女要說話時,就見一陣腳步聲,接着便有好些人過來。不過領頭的太監原本凶神惡煞的臉,在看見陸庭舟之後,立即驚慌失措地跪下,接着就磕頭道:“奴才該死,沒看見王爺在此處,還請王爺恕罪。”
陸庭舟不說,他只看了齊心一眼,齊心便立即吊起眼尾,不屑地看着跪着的人說道:“這宮女可是你手底下的?”
“正是,正是,她衝撞了王爺實在是罪該萬死,”太監又是磕頭又是請罪地,說完還惡狠狠地瞪了宮女一眼。
齊心冷哼了一聲,又陰陽怪氣地說道:“咱們王爺這金尊玉貴的身子,豈是你們這等奴才能衝撞的。我告訴你,若不是我方纔擋的快,她險些就要撞到咱們王爺身上了。”
“奴才回去一定好生管教她,還請王爺恕罪,”這太監只是磕頭請罪。
這會陸庭舟纔不緊不慢地說道:“宮裡是最重規矩的地方,既然人給你們調、教了,也該好生教導纔是。”
“奴才遵命,”那太監見恪王爺好像並不要追究一般,不禁想起宮裡頭的傳言,都說這位王爺跟那天上的神仙一樣,無慾無求的,不過對底下的奴才還算寬厚。
陸庭舟看了那宮女一眼,又說道:“人就算是教導也該好生教,臉上帶着傷,還如何到主子面前去。”
“就是,你這打傷了可不要緊,但污了咱們家王爺的眼睛,那就是罪大惡極了,”齊心聲音尖細,將這受寵宦官的形象拿捏地是活靈活現。
待陸庭舟離開後,這太監才起身吐了一口,狠狠道:“待老子伺候好了皇上,飛黃騰達了,看你以後在老子面前還怎麼囂張。”
“趕緊把這小蹄子拉回去,這批姑娘裡頭還正常的可剩不了多少了,”這太監獰笑了一聲,吩咐身後的人說道。
而在拐彎後,一直留在此處的齊力,便一直等到他們離開纔出來。
等回了王府,陸庭舟在書房之中,聽完齊力的話只沉默不語。
待齊力離開之後,從身後的書架之中,突然走出一個人。那書架並非是機關,只是利用人視線的盲區。
“你對此事怎麼看?”陸庭舟問道。
裴方面無表情地回道:“皇上如今心性大變,又受這些神佛道教的影響,只怕是在歧路上越走越遠。”
“歧路,”陸庭舟輕聲重複了一句,卻突然嘲諷地說了聲:“他可不就是在歧路上。”
“王爺吩咐我的事情,我已經辦妥了,相信大皇子很快就知道,二皇子派所謀劃之事了,”裴方回道。
他面容普通,身材正常,是個站在人羣之中別人都不會注意的再普通不過的人。可誰都不知道,就是這個一切普通的男人,掌握着大齊朝自開國以來,便秘密存在的一支力量。
當初太、祖皇帝創建這支力量,是爲了保護歷代皇帝的安危。可因先皇是非正常死亡,所以這支力量最後落在了身爲王爺的陸庭舟之手。
一切都在十六年前錯位了。
可是陸庭舟卻偏偏要它回到正軌。
元宵節本該是最熱鬧的節日,這一晚全城老老小小都要上街觀燈,就連平日裡大門不出的小姐們都能在這一日同大家一起出門。
這一日裡京城鬧市內設有燈會,各種造型獨特製作精緻的花燈,都會在這一日中擺出來。至於猜燈謎這等又有趣又有獎品拿的消遣,自然是少不得的。所以這一日,街市上可謂是人流涌動,摩肩擦踵。
可就在這一日,五城兵馬司的人卻抓到一夥意圖在元宵當夜縱火,以製造京城恐慌的兇徒。後來這幾個人被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拷問,卻招出了一個人,那就是德妃的親哥哥,如今擔任京衛指揮使的莊輔,說此事乃是他所指使的。
可又經過調查,卻發現這些人乃是從跟着外地流民到京城附近,又與唐國公文天權又有了牽連。一個意圖縱火案卻牽連到了兩位皇子身上。
皇帝看着面前的陸庭舟,有些頭疼地問道:“就不能讓朕安生兩天嗎?”
他頭有些累,昨個實在是鬧得太晚,今個又要處理這元宵縱火案。有時候皇帝又覺得這幫大臣就喜歡小題大做,五城兵馬司不是已經將人捉住了,只管處置了便是了。
這會又牽扯出兩個皇子,朝中大臣紛紛要求徹查到底。
“皇兄若是身子不適,便召太醫過來瞧瞧吧,”陸庭舟擡頭看了眼,建議道。
皇帝此時臉上浮現一抹尷尬地笑,要是太醫來了,發現他只是縱慾過度,只怕傳出去又有御史要上摺子勸諫了。
他趕緊擺手,又轉移話題:“你覺得此事如何處置纔算妥當?”
“臣弟覺得既然此時牽扯到了莊輔和文天權二人,若是冒然掀過,只怕朝中大臣會有異議,”陸庭舟神情尋常地說道。
皇帝立即點頭,“就是這樣,這幫大臣簡直是閒來無事,抓住一丁點小事便要小題大做。這幾日朕的頭都被他們吵暈了。”
“臣弟倒是覺得,不如讓兩人各自回去閉門思過,畢竟無風不起浪,特別是莊輔此人,若是此案真同他有關,那他這個京衛指揮使可就是監守自盜了,”陸庭舟端起旁邊的茶盞,左手拇指上出現一個通透如水的扳指。
“小六啊,你這扳指倒是不錯,”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眼他手上的扳指,又笑道:“以前倒是未見你帶過這種東西。”
“這幾日在練習騎射,便帶上了,今個倒是忘記摘了,”陸庭舟不經意地說道。
沒等出了正月,莊輔這個京衛指揮使就當不下去了。而唐國公也被皇上訓斥,讓他在家中閉門思過。皇帝這種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卻讓大皇子和二皇子更加生氣,兩人在馬球上險些動起手來。
這些朝堂的事情,自然有人去煩心。
而如今謝家全家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謝清駿參加會試的事情。謝清懋在中瞭解元沒多久,便私底下同謝樹元說過,明年並不想下場。
其實就算他不說,謝樹元也有意讓他下一科在參加。畢竟謝家一門兩解元本就夠顯眼的,若是兩人會試都考的好了,只怕這謝家的門檻都被踏平了。
謝樹元也知道盛極必衰的道理,謝家的未來是長長久久的,他不急在一時,他的兒子自然也不急在一時。
就連蕭氏這樣平日對拜佛之事,不是很熱衷的人,這會在院子裡設了個佛堂,每日要早晚都要上香唸經。聽說方姨娘那邊就更加離譜了,光是經書都抄了好幾本了,都是在祈禱蔣蘇杭能中進士的。
大姐姐的婚事已經定了下來,就在五月份,到時候不管蔣蘇杭中不中進士,她都要將出嫁。所以方姨娘自然是日也求夜也求,畢竟一個進士的女婿和一個舉人女婿,這中間可是天差地別。
而姑娘這頭,明雪依舊隨着嬤嬤學規矩,準備六月份入宮選妃。倒是謝明芳這邊,蕭氏讓身邊的沈嬤嬤去教她規矩去了,畢竟沈嬤嬤也是侯府出身的老嬤嬤了。
等三月初九,三年一度的會試終於是開場了。謝樹元親自將謝清駿送至貢院門口,負責監考的翰林看見他父子兩人還親自過來問候。待進考場時,負責檢查考生的人一聽謝清駿的名字,只草草地看了兩眼就放人進去了。
會試一共要考三場,每場三天,吃喝住都要在監舍之中,因此對於考生的毅力是極大的考驗。好在謝清駿自小便練習騎射,身體較一般的書生自然是好多了。
所以考完試出來之後,他只臉色有些蒼白,而蔣蘇杭則是被謝家家丁扶上馬車的。待他送完蔣蘇杭之後再會謝府時,老太爺連着老太太都同大家一起等着呢。
老太太一瞧孫子這臉色,便立即心疼地讓他趕緊回去歇息,又讓人去廚房熬些滋補的燕窩粥。等他睡醒,再端給他喝。
蕭氏到底也想問,不過看兒子的模樣,卻還是沒問,只讓人扶他回去歇息。
待到了第二日,謝清駿神色已恢復如常,又將自己在考場寫的文章默寫出來給謝舫和謝樹元看。這會就連謝樹元看了,都挑不出毛病。
畢竟自家兒子能以十六歲之弱齡考中解元,那就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不過這考試也並非全憑實力,有時候運氣和主考官的偏好,則也會影響最後的結果。
四月中旬放榜時,謝家早早便派了家丁去等着放榜。謝清駿本人倒還是淡定,可謝樹元自己卻書房之中踱來踱去,恨不能自己親自去看看榜單。
雖說謝舫是內閣老臣,可是因自己的親孫子也參加這科的考試,所以他一早便迴避任何關於科舉的事情。
這會謝家的消息也不比旁人多。
“回來了,回來了,”只聽外面有吵嚷的聲音,謝樹元霍地頓住,頭直勾勾地盯着窗子外頭看。
而此時謝清駿正在拿紙給謝清溪疊千紙鶴,他手指修長,關節均勻,極是好看。那紅色的紙張在他手中被一折一疊,沒一會一個漂亮的千紙鶴便出現在他手中。
“喜歡嗎?”謝清駿遞到謝清溪的面前。
謝清溪輕輕點頭,可心裡頭卻也猶如擂鼓一般,又激動又緊張。
待看榜的人終於跑到門口時,只聽他在外頭便激動地大喊:“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咱們大少爺是此次會試的頭名。”
那就是會元了。
謝清溪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聲喊道:“我大哥哥是第一名,是會元唉。”
謝樹元也霍地送了一口氣。
唯有謝清駿,從始至終都面帶微笑,寵辱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