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向來怕熱,可這到了夏天汗不發一發對身體不好。聽說京郊有不錯的湯池子,姐姐要不要去泡一泡?對身體也是好的。”大事既已說完,橫豎都是閒着,不如找點兒什麼樂子。
靜慈瞧了眼窗外的暑意,皺了皺眉頭:“來園子裡就是爲了避暑的,你竟還要拉着我出去?允禮,你沒事兒吧。”
允禮一點點挪到她身邊,低聲道:“其實姐姐也是想去看看九哥的是不是?既然都去看過八哥了,不去看看九哥豈不是不圓滿了。允禮只是想給姐姐一個可以出宮的由頭罷了。”
她轉過頭來看了眼允禮,又看了眼一直站在旁邊的洛谷,點了點頭:“恩,是有好久沒去京郊的湯池子好好泡一泡了,只是這種天氣去泡溫泉,你是真的想熱死我?我就不去了,你帶着洛谷去吧。若是叫你皇兄知道你是要帶着我出京城,豈不是又得浩浩蕩蕩一羣人就跟出去了?算了吧,你不怕麻煩,我還怕這麻煩呢。”允禮的好意,她心領,可其實她並沒有那麼想去見允禟。聽說他即使是到了保定,也是談笑如常、毫無悔改之意。一個人最可怕的一點,便是他沒了什麼怕頭。她也知道,這是這麼多年來這些人忌憚着她的一點,朝中有這樣一個她也就夠了,不需要再多出第二個。
允禮有些不甘心地離開,她將手中一碗清茶遞給了洛谷,示意他坐下:“知道你去是幹嘛去的吧?聽說李紱已經在保定了,皇兄讓他負責看押老九。我累了,不想再看着他們折騰了,你辦事幹淨利落些,不要留了話柄。”
侍從放下茶杯,應了聲出去準備,他明白,主子的意思是,不想再留活口。可依着皇上的處置方式來看,皇上的意思是好好地折磨這幾人,就像當年的允祥一樣。可是,這樣下去,歲歲年年,到何時纔算是個頭?恐怕,公主是想就此了斷,從此給皇上真真正正開個新朝出來。
“公主又做噩夢了。”跟了她多年的侍女聽到動靜掀簾來叫醒她,看着她一頭的虛汗忍不住問道。靜慈搖了搖頭,倒也不算是個噩夢,夢到的基本上都是真事罷了。如今已經入了秋,洛谷跟着允禮出了京就再也沒了消息。她清楚,洛谷定是大致知曉她的意思的,可是爲什麼,她還是覺得心慌?
荷香扶她起來,遞了杯水給她,問道:“主子是夢到了什麼?現在洛谷雖不在京中,但他的徒弟景浩一直是在殿前侍候的,有什麼事吩咐他去做就行了。”
她抿了口水,擺了擺手:“不必了,那小子雖是被他師父教養大的,不過這事,只有洛谷能解。”
她看了眼荷香,嘆了口氣:“我夢見那年,十三被關的時候,笑得最得意的就是允禟了……真的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
“公主這些年,勞心勞神,要的不也就是這樣的一個結果嗎。那下一步呢?既是要清君側,要一併把不該留的人都除去纔是正理。”
靜慈想了想:“前幾日聽說隆科多來過,還被允禮碰上了。找個由頭,我要在園子裡見他。”
荷香點了點頭,服侍她復又躺下,一面道:“是呢,是該讓他來向公主正經請個安了,打從他接管了步軍統領,還沒來謝恩呢,這一晃這麼多年就過去了,可真是縱了他這麼多年……離天亮還有些時辰,公主再睡會兒吧。”
她卻睡意全無,搖了搖頭,指了指放在桌案上的那本《心經》:“等看會兒書,天也就亮了。”荷香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把案上的那本書拿過來遞給她,一面道:“這還是當年皇上手寫的那本《多羅密多經》呢。”康熙五十三年,破塵居士沐浴齋書。當年呈給先帝的時候皇上甚是欣喜,欣慰於在諸皇子都爲繼承之位爭的你死我活的時候皇四子能有如此淡泊的心態,真是與旁人大不相同。
天確實沒過多久便亮了,靜慈合上書,聽見外面是宮女們悉悉索索準備了東西要進來伺候她洗漱的聲音。瞧着荷香很合她心意地挑了些素淨的髮飾爲她帶上,她的時候手中仍摩挲那本心經。”公主,景浩在外面說有事要稟報。”
“叫他進來吧。”首飾盒中的翡翠制的耳墜被她挑出,即使已經猜出了所爲何事,她的聲音仍是淡淡的。
“師父讓奴才來回稟公主,事情辦妥了。”小侍衛景浩站在正殿中,隔着一道珠簾回稟她。
“知道了,下去吧。”她淡淡應了聲,卻聽小侍從又道:“還有一件事……前幾日公主說要見隆科多,他一早就進園子了,向皇上稟完事事情之後就一直在殿外等着了。”
“可是本宮今兒不想見他啊。”靜慈一愣,今兒自己並不想見她。
景浩一時覺得有些躊躇:“公主今兒要是不見他,只怕以後是見不着了。這一兩年皇上對隆科多大人的態度公主您也是清楚的……他難得能進京一趟……”
“小小年紀,學得跟你師父一樣。”她嘆了口氣,這孩子,跟洛谷還真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行了,既然他來了,一會兒讓他進來吧,本宮在正殿見他。”
景浩領命退了出去,再進來時,是同隆科多一起進來的。這是他第一次見自己師父侍奉了近乎一輩子的
公主正襟危坐在正殿當中的那把椅子上面見皇上的臣子,傳言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主,原來真真正正是這個樣子,原來她並不只是個平日裡那個總是病着在牀上的那個女子。
隆科多行過禮後聽她命人給他賜座,老老實實地坐下,聽她說話的聲音不陰不陽:“許久沒見舅舅了,舅舅最近在忙什麼?”
“卑職可當不起公主的這聲舅舅。”以前聽得安然的稱呼如今隆科多卻是聽得戰戰兢兢。從皇上登基到現在,四年了,他做了什麼他自己心裡明白,想來眼前這個消息靈通的公主也是清楚了。”公主……”
“本宮只想問舅舅一句……舅舅可還當本宮是以前的那個外甥女兒……”如今,她只想知道這一件事。隆科多卻不敢答她。事情都是在變化的,以前她是在先帝身邊最得寵的公主,佟佳氏雖與她從沒什麼來往,但到了最終,整個佟佳氏仍以能與這樣的以爲公主有血親而驕傲,甚至以此撐起了在新帝登基後的家族局面。可是,看着如今這個端坐於殿中的女子,雖已不再年少,也沒了以前初次見他時的年輕氣盛,卻仍是光芒萬丈,甚至讓他不敢直視。
靜慈有些失望。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她的身份,隆科多的身份,這麼多人的身份都變了,她又憑什麼指望隆科多還當她是以前的那個靜慈?
“年羹堯已死,下一個只怕就是你了。舅舅雖不敢再當本宮是以前的小慈,但看在安布的份兒上,本宮還是得給舅舅留條出路……”她的語氣中帶着些許失望和悲涼,“俄羅斯邊界有許多事要談,本宮想了想,舅舅去吧。離京城遠一些,讓本宮也有這麼個機會,去護一次佟佳氏的周全。”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依四哥的個性,隆科多若一直在京城,早晚有一天會是死路一條,讓他去外面做事,越遠,這條命能保住的時間就越久。
隆科多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自己犯了多少過錯他心裡清楚,卻沒想到,到最後想要保全他的竟是這位已久病在牀不再幹涉朝政的公主。”奴才……謝公主救命之恩。”除此之外,他還能說什麼。
想到自己還要去四哥那裡爲這人求情,靜慈一時覺得身心俱疲:“行了,本宮累了,舅舅也回去吧。但凡以前做事收斂點,又何必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造的孽太多,她如今只想能饒過一個是一個。畢竟,隆科多與年羹堯不同,與老八、老九更不同,處置了他,最心寒的便是安布。她再怎麼鐵石心腸,最終還是會在乎自己這位把她養大的老人的心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