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好似要格外熱些,整個京城都被火辣辣的毒日頭照着。宮中的石板路好似泛着一層又一層的熱浪。康熙帶着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老十三和老十四去了塞外,此時正在回京的路上。而老十三的生母章佳氏,卻是已薨逝多日。靜慈出了景仁門,沿東一長街向北走,穿過了御花園行至西一長街,看着與夏日截然不同的肅煞只覺心煩。胤祥,此時應是歸心似箭吧。
“見過十四公主。”她漫無目的地走着,永壽宮和翊坤宮的宮人卻是忙的不可開交。有宮人見到她,忙忙地請安行禮。
“去忙吧。”她知這是要爲自己的十三姐和十五妹挪宮,只說了三個字,便打發走了宮人。想來,自己本也是要挪宮的,只是挪不挪其實並沒有什麼兩樣。本來,這個生日過後的那個元宵節,她便已被姨娘接回了延禧宮。這麼多年,她終究如願,把自己接回了她身邊。這些,自己都知道。
又往前行了幾步,邁過了吉祥門,見着有宮人往與翊坤宮相反的方向去了,不禁好奇,攔住一人,問道:“這是要挪去什麼地方?”
“奉皇太后懿旨,小妹要挪去長春宮了。”不等被攔的小宮女開口,已有人在她身後開了口。靜慈轉臉看去,是比自己大不了幾個月的十三公主。”想來妹妹此時應是無事,不如一同走走。”正想着,俏麗的女子已經開了口。
靜慈點了點頭,隨着她在西一長街上靜靜地走着,眼見着快進御花園,十三公主玉允纔開口道:“說來,我們三個也是做了近十年名義上的姐妹,卻連姐妹間的情分都沒有。你是由皇阿瑪親自看着長大的,我長與宜妃娘娘宮中,獨有小妹,自幼陪着額莫,卻最終也只得離了永壽宮。”御花園的花開得正豔,她一身素衣站在花間,是與年紀不相符的美豔,“說來,我還是要謝謝你,若不是你,我們兄妹三人怎能這般自在地活到現在。”宮中年年都有妃嬪生子,活下來的卻是少數,而像額莫那般明明不受寵,卻能生下三個孩子,還都存活了的,更是少數。
靜慈只淡笑着轉過頭去,淺紫色芍藥花紋的常服上安靜地落了只蝴蝶。兄妹?多好。旁人都有同母所生的胞兄胞姊,哪怕不親,卻也是個念想。可她呢?除了不敢奢求的帝王的寵
愛,從小看着她長大的四哥,她已不剩下什麼了。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往上走,靠着皇阿瑪這棵大樹,求得此生無虞。
玉允打量着一直默默無言的靜慈。宮中人心涼薄,他們這些做皇子皇女的,大都是由乳母、保姆帶大的,對於”額莫”一詞的概念,大約也不過是一週中少之又少的幾次相處,身穿華麗衣裳的女子。她靜慈更是不同,名義中是由額莫庶妃章佳氏撫養,可自記事起,就是由皇阿瑪親自管教的,大多數時間是待在佟妃的承乾宮。多少宮人私下裡都說,靜慈是這麼多皇子公主中最薄情的一個,甚至比喜怒無常的四哥胤禛都無情。可如今,她卻覺得,所有人都錯了。那芍藥又稱離草,分明是訴說無盡哀思的花。她的感情,從不比旁人少。
“九姐的事,也是你做的吧?”雖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連賜婚這樣的大事都能左右了君王。見她遲遲不說話,玉允忍不住問道。九姐與她的那些事情,自己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旨是皇阿瑪下的,十三姐不會是覺得,我還有那個能力去左右皇阿瑪吧。”她面色坦蕩,不慌不忙,嘴角甚至帶着一抹笑意。這樣的事情,就算是她參與了又能怎樣?沒有人有證據。
玉允見她這般,便沒再追問下去,只低低嘆了口氣,道:“我們這些人,說是身份高貴的公主,卻是誰都清楚,我們躲不過宿命,也無力選擇自己的人生。你能做到這般也好,至少,不是所有人都那麼被左右着。”她玉允長這麼大,不是寄人籬下就是在瞧人臉色過活。這樣的日子,她過夠了,卻無力去改變。現在,似乎終於有個人能改變這些了。
“你要做什麼?”靜慈深吸了口氣,忽地發現,眼前的這個姐姐,並不像自己曾經所認爲的那樣簡單。
“我與小妹從此便是無依無靠了,餘生,便在你手裡了。”她比任何人都看的清楚,這個十四妹,在皇阿瑪身邊得寵絕不是隻因她是孝懿仁皇后所留下的孤女那麼簡單。她所擁有的,是絕對聰明的頭腦。
靜慈愕然,卻終以沉默應了下來。兩全其美的事情,她沒必要去拒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公主,時候不早了,佟妃娘娘請您回去呢。”不遠處,荷香的聲音不高不低地響起。
玉允歪頭看了眼那一身打扮俏麗的小宮女,心中默嘆了口氣,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她所見到的,也正應了這個理兒。而她更加肯定,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靜慈一路靜默地回了承乾宮。恰碰到宮人們正在裡外忙着。心中明白,她以後,終究要徹底留在這承乾宮了。倒也無異議,只低聲喚來了菊香,道:“去稟了姨娘,我累了,先去歇下了。”隻身進了偏殿,疲於再去應對那些繁文縟節。
“怎麼,興致不高?”殿中,早已有人在等她。她擡眼去瞧,繼而笑道:“十二哥怎麼來了?在這裡等了多久了?宮裡的奴才還不懂規矩,早知十二哥來了,就該早告知我讓我早些回來。”
“沒等多久,想着妹子可能在外面不知跟誰玩兒的開心,何必饒了妹妹興致。”胤裪覺得有些好笑,走到她近前來,卻正看到她桌案上的畫。似是幅新作,宣紙還是嶄新的顏色。畫中的女子面容溫婉,懷中粉藍色的襁褓中有個嬰孩,膝前一個孩童在嬉鬧。這樣的場景,胤裪自是清楚出自哪裡,只暗暗嘆了口氣,說道:“這畫……還是不要讓胤祥看到了吧。”
靜慈並沒有應他,只自語道:“歷朝歷代的女子,無論出自名門望族還是皇室貴胄,最終都只會淪爲男人的附屬品。史冊上也只會一筆帶過她們的姓氏、生亡之日,還有她的稱謂。敏妃娘娘生前不能享得子孫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死後追封又有何用?十二哥,是不是我們若不小心站錯了隊伍,也會連累到姨娘連這逝後追封的名位也沒有了?”
胤裪一冷,沒想到她會說這些,道:“你在外面晃了許久,所想的竟是這些?胤祥是聰明人,不會站錯隊伍。”繼而又道:“靜慈。敏妃娘娘能有此結局,是你成全了她。”
她自是明白兄長所言何意,卻搖頭否定:“哥哥錯了。是敏娘娘成全了我。”若無看似不得寵的敏妃,她不可能安然活到今天。皇額莫的心思,她都懂。
這承乾宮,看似富麗堂皇,承着乾坤雨露恩澤,實則怎樣,當年額莫定是看透了。如今,她也懂了。永壽宮是回不去了,往後承乾宮的日子,註定是不會平淡,不能再心無旁騖了。她信命,卻不願認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