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依依,涼風習習,圓明園中歲歲年年美不勝收的好節氣。靜慈只有這樣的節氣會出門來走動走動,四處逛逛。清靈前段日子已經被胤禛賜婚嫁進果親王府爲側福晉,主府中諸事了。這回倒好,允禮進宮的次數再沒那麼勤了。
“我還挺想清靈的,回頭讓老十七帶她進宮來請安。”身邊少了個帶着幾分年輕氣息的宮人,她還真覺得有些寂寞了。雖說四哥有從宗室中挑了聰明伶俐的送來,可終究還不如清靈那樣貼心。
荷香笑着應下,一面陪着她往前走。迎面碰上的是五阿哥的生母裕嬪耿氏,互相微福身算是行了見面禮,她笑道:“今兒天兒好,難得能看到你。”
“是我難得能在園子裡見到公主。”裕嬪笑着應道,同她一道往河邊的涼亭去。自敦肅皇貴妃死後,這宮中鮮有幾個妃嬪能與這位公主說上話,也不知是因爲什麼,自己竟有幸能得她賞臉。
“聽說那固倫公主,前些年仗着皇上的寵愛和先帝的封賞在宮中作威作福,恃寵而驕,最終惹怒了皇上,已經被罰禁閉好幾次了。如今被皇上關在這園子裡呢。”鶯鶯燕燕的聲音不時傳入耳畔,靜慈同裕嬪往涼亭走着,好像什麼都沒聽見般笑着,目光所及的是湖中好容易熬出了冬天的錦鯉。
“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好脾氣,這種不堪入耳的聲音都能忍得住。”一旁,裕嬪耿氏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說的是呢。奴才聽着都覺得不舒服。什麼被圈禁被罰禁閉,哪一次不是皇上……”另一邊,荷香憤然地將餌料扔到了池中,有些無奈地跟裕嬪說道,卻一說了一半。哪一次不是皇上巴巴地跑來先服軟?只是這些事情不好於外人說罷了。
“荷香!”靜慈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此事事關帝王顏面,她不願聽旁人多提,所以也就縱了那些人的肆意評論。”你慣來是穩重的人,不許壞了規矩。”
“公主不知道吧。公主被罰閉宮思過那會兒,皇上整日叫臣妾去陪他喝酒,起初臣妾還不知爲着什麼,直到後來,又一次皇上喝醉了,才小聲嘀咕說,以前,只要皇上把公主灌醉了,第二天,不論曾經發生過多大的爭執,公主都能忘記。”裕嬪笑笑,站在靜慈身邊輕聲說道。
“他應該還沒告訴過你,以前,先醉的永遠是他。喝多了,醉醺醺地說讓我饒了他,不管什麼都是他這個做兄長的不好。”靜慈聽完,也笑了。曾經……還真是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回憶夢呢。
“那邊是什麼人?”聽着聲音似乎是近了些,她還是忍不住問道。
“是新進宮的些答應常在。”裕嬪回頭瞧了眼回道。想着自己宮中還有些事情,弘晝下了課也要向她請安,便先告退了。
“主子真是越來越好脾氣,若是放了以前,還不得拿出架勢好生修理一番。”就算是慣來好脾氣的荷香,如今是真有些忍不住了。
“好了,你們先回去備晚膳吧。晚上想吃蝦仁了。”見着貼身侍女如此,靜慈覺得有些無奈。不過是不想再去招惹那些是非罷了。搖了搖頭,索性命所有人都退下。以前,或許還會有荷香所說的那副情景,可如今,她已不屑去那麼做了。
“奴婢告退。”荷香撇了撇嘴,知道如今她的心性已經沉的什麼都不在乎了,只得爲她披上披風,率一干宮人悄聲退下。
“什麼人在那裡?沒見着本宮在這兒麼?”聲音愈發近了,終到了眼前。靜慈轉過身來看着這一行人。早聽說四哥這次選秀了,新晉的美豔還真是不少。
“路又不是你家的路,爲何要讓我讓路?”靜慈挑眉,對這行人不以爲然。恃寵而驕?到底,驕的是誰?
“放肆奴才,瞧着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沒個規矩。”說罷,揚起手就打。
出乎意料,靜慈竟也不躲,只隨她打,毫無反抗的身子在推搡間”噗通”一聲落入春季的池塘中。
靜慈被凍得一激靈。水並不深,卻仍是微冷。她有心想看着這些新晉的秀女小主受罰,只冷冷地看着領頭的那個,一點兒要上來的意思都沒有。
“主子?奴才前腳剛走,您後腳落水,這讓奴才們怎麼跟皇上交待?”她無所謂,岸上的奴才們卻是亂作一團。方纔看着一羣小主們圍在一起,他們也不敢靠近,直到聽到落水聲,又看到公主身邊的侍衛洛谷急匆匆地撥開人羣。緊跟着看去,頓時都傻在那裡。公主……竟然落水了?
“意外而已。”她看着洛谷,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四個字,藉着他的手上了岸。
“姑姑,你怎麼在水裡?”果然,招來的不只洛谷一人。看着她被拉上來,順路走過的弘曆心中一驚,忙將自己的風衣裹在她身上。
“主子說,只是意外。”冷冷地掃過一旁已經被衆多稱呼嚇傻了的幾個答應小主,洛谷快走幾步離開。
“我去稟報皇阿瑪,你快跟去看看。姑姑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出了什麼事,誰都吃不了兜着走。”回身跟自己的福晉說了句,弘曆轉身向勤政殿的方向去了。
“公主……?怎麼會?一介公主怎麼會穿着簡單成這樣?”汪答應呆立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她仗着有些家世才入了宮。如今……她不敢再往下想。
“本宮說了,本宮沒事。你們不用這樣。”胤禛趕到時,就聽到她的抱怨聲,入目所及,是宮人、太醫的忙碌和弘曆福晉富察氏的規勸。
“主子還當自己是二十幾歲嗎?這麼冷的天兒還往池子裡掉,主子是傻了嗎?就不會躲嗎?”荷香越說越急,聽得富察氏直掉眼淚。
“你這蹄子,愈發會教訓本宮了?瞧瞧,把老四福晉招哭了吧?”明明很累很冷,靜慈卻還是太這張蒼白的臉笑着,冰冷的手指伸出,輕輕擦掉富察氏臉上的淚光。
“姑姑對侄兒有恩,姑姑若是有個什麼好歹,侄兒也不活了。”富察氏哭的更厲害了。若不是榻上這個女人,如今自己又能心無旁騖地在府中享着清福做着嫡福晉。
“好啦,本宮沒事,你們退下吧,讓我自己靜靜。”疲於看她的淚光,靜慈揮了揮手,乾脆將人都趕跑,自己合衾睡下。
荷香嘆了口氣,只得帶着富察氏退下。卻看到雍正悄無聲息地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剛想行禮,卻被他噤聲制止。快步退開,便見着雍正隻身入了殿,順勢帶上了門。
“本宮說了自己想靜靜,你退下吧。”聽到動靜,靜慈以爲又是哪個不懂事的小丫頭闖了進來,擡手便想將人轟走,卻不想手竟被人抓住不放,緊接着,自己便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緊緊地箍住。
“還不打算理我嗎?若不是弘曆來報,你也一定不會讓人來告訴我吧?每次都是這樣,明明做錯了事還一副你最有理的樣子。”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胤禛不知是在責備還是在自言自語。許是掉進了水裡的緣故,胤禛竟覺得她的身子出奇的冷,忍不住將她抱得更緊了。
“皇上忘了麼?當年,先皇可感嘆過我爲何不是男兒身。我若是男兒身,如今這天下還不知是誰的呢。”從他懷中仰起張小臉,分明眼中蓄着淚,嘴巴卻還是這麼硬。
胤禛一愣,片刻卻笑了:“又耍伎倆把我趕走?靜慈,難道你忘了你讀的那些書是誰教你的?把我趕走然後呢?又想做什麼我不能知道的事情?”爲了所謂的天下,爲了所謂他的至尊之位,她可真的是什麼都能狠心去做。
“後宮佳麗三千,皇上不缺臣妹一個。”想到晌午竟被一個小小的答應毫不顧忌地推入池中,靜慈有些心冷。不會心冷他納了新人,
而是心冷,他的後宮如今竟成了這樣。
“這樣的事情,以後不會再發生。”明知她有故意的成分,胤禛卻仍憤怒於那幾個不知輕重的新人。就算她穿戴素淨,身邊沒有跟着人,這園子裡,也不是可以動手的地方。
“我也希望,不會有第二次。”她冷哼了一聲,推開他的懷抱。他卻仍不死心地將她拉過來。想了想,微微嘆了口氣,放開她,扶她在牀上躺好,又親自爲她蓋好被子,卻仍沒有要走的意思。
“皇上……汪答應求見。”屋外,是蘇培盛無奈的聲音。看着一左一右虎視眈眈地看着汪答應的洛谷和顧宸,又看了看一臉委屈的汪答應。他如今只希望皇上能趕緊給個答覆,不要讓他再這麼幹站着了。
屋內,胤禛看着臉衝內的靜慈似乎已經睡下,尋思着她應是會讓他處理。手指撫過她的長髮,他沉聲道:“讓她進來吧。”
門應聲而開,汪答應連滾帶爬地進到屋中,長髮散了一地。見着坐在牀邊的冷麪帝王和牀上看不見面容的身影,她擡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緊接着,便是接二連三的巴掌,一邊打一邊說着:“臣妾知錯了,臣妾不該衝撞公主……臣妾不該失手將公主推入水中……”
胤禛並沒有聽她在說什麼,手掌輕拍着靜慈想讓她睡得踏實些,卻見着她越來越不安穩,手指一觸,果然,又在發熱。
“你好吵。”皺着眉頭止住汪答應的請罪,他現在只想快些將一直後再旁殿的太醫詔來。
“皇上?”汪答應停下動作,有些無措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他。
“失手?這樣的話……汪答應也說得出口?罷了,就當是失手好了。衝撞本宮事小,在園子裡無端招惹是非才是你的罪過。”不知何時,靜慈撐着身子做起來,卻只覺得無力,無奈之下,只得倚在胤禛身上。
“公主……”直到現在,汪答應才真正看清她的面容。長髮散在胤禛的龍袍上,半遮住的容顏上染着一抹病態的美。入宮前,阿瑪就說,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佳麗三千也不比她一個。她以爲,她作爲公主的美是胭脂粉黛、紫釵華服堆砌出來的,所以纔會沒認出人。如今這般近距離地打量,讓她對自己豆蔻年華感到慚愧。
“你退下吧,本宮不想再見到你。這個後宮就是這樣,多行不義必自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何必。”靜慈擺手示意她退下。不想再理會,不想再多管。後宮,是四哥的後宮,又不是她的後宮,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蘇培盛。”胤禛會意,開口叫來蘇培盛,“帶回宮去,以後不要再進園子。罰俸半年,讓她在自己宮中自省。”
汪答應鬆了口氣,好歹,沒有將她打入冷宮,這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吧?最後看了眼被雍正緊緊護在懷中的靜慈。她一時間明白了,這個園子,是他與她的園子,再多的美景,在漂亮的景緻,也只是他爲博她一笑而建,與旁人,沒有半點關係。
“你還好嗎?我去傳太醫。”汪答應出沒出去與他無關,此時的胤禛,心心念念牽掛的只有懷中的人。
“你大驚小怪了,放開我吧,我想睡會兒。”靜慈搖了搖頭,看着汪答應出了殿門,心中忽地有些不舒服。纔多大的年紀?就要在冷宮裡了此一生了。
胤禛放開她,眸子暗了下來:“你睡吧,我走了。”再多留又有什麼用?她終究是不肯原諒自己。
“這麼晚了,皇兄還要惦記哪個小主嗎?臣妹被無端端折騰了一天,可還沒吃一口飯呢。”顯然,知道他是想多了,靜慈的嘴角不經意間勾出了個笑容,連聲音都變得清脆動聽極了。胤禛一怔,遂回神來,臉色也不再是那般冰冷難看。曾經,是誰說,她是他的太陽。確實,他的身邊,必是留定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