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劉協便如癩皮狗一樣賴在這南陽草廬當中。有意思的是,劉協十分想跟諸葛亮臥榻同眠,探討一番家國大事,可諸葛亮每次都毫不客氣地將劉協驅逐了出去,說是怕劉協也有漢室皇帝傳統的龍陽之好。
那一刻劉協的心理,是很委屈的。甚至,那一刻他都想起了魯迅筆下的那位阿Q:憑啥和尚……不是,憑啥那劉備跟你諸葛亮能睡得,朕就不行?要真說什麼斷袖之癖,劉備早年跟關張兩人那事兒,可比劉協有嫌疑多了。
然而,無奈之下的劉協,只能下令讓白馬義從在草廬旁搭了一間軍帳,就此和諸葛亮比鄰而居。諸葛亮每日出來侍弄院中的那些花草時,也能看到劉協在趙雲的指點下鍛鍊武藝,兩人基本上就是彼此點點頭,隨即各忙各的。
就在蜀川那裡戰火連天、以及江東那裡陰雲密佈的時候,南陽這處可以說決定着天下走勢的地方,日子卻過得如流水般緩慢平靜。
很多時候,趙雲也會心事煩悶,忍不住向劉協問道:“陛下,如今漢室兩方都有要事,我等難道真的便要在此空蹉時光?這位諸葛小友,末將也覺察出他有經天緯地之才,然天下之事,莫非當真除他之外,不能搞掂?”
劉協聽着趙雲都說出‘搞掂’這個名詞,不由會心一笑,擦一把練武出的熱汗,裝出一副爲難的模樣道:“荀文若如今在長安統籌大局;荀公達也需料理軍務;鍾元常被朕調去了雒陽,興復舊都;而賈狐狸還在東線戰場上忙着偷襲益州。你說漢室這些聲望又高、能力又強的名謀,各個都有要務在身,朕還能派何人入江東?”
趙雲收起龍槍,很是靜默了片刻,隨後又道:“陛下自繼位來,向來敢於重用新人,末將觀尚書檯中孟子度,風流倜儻、口才超絕,可擔此重任。即便孟子度分量稍輕,還有揚州樑子虞可爲主使。”
“樑習和孟達?”劉協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趙雲,面容不由認真了幾分:“子龍莫非以爲,漢室果真派去極爲才能卓識的使臣,便能說服江東孫家投誠漢室?錦衣衛那裡早就傳來消息,江東那裡周瑜已立排衆議,推孫策二弟孫權爲孫家繼任者,他們連這等不聽漢室詔令,公然將江東一地據爲私勢的事情都做出了,便會因漢家使臣的幾番話而幡然放棄?”
“可之前諸葛子瑜不是也曾說過,周公瑾極有可能心向漢室?我等若毫無動作,豈非會讓江東一地以爲漢室已將江東視爲外邦,更令他們力求自保?”
劉協悠悠嘆了一口氣,感覺趙雲真的很正直、無私、包容且有仁義之心。可惜,就是趙雲這等品質,才使得他只能成爲一位優秀的將領,而非一個合格的政客:“子龍,政治永遠是骯髒且醜陋的,這些還並不算什麼。重要的是政治有它獨特的規則,你若不懂這些規則,只是一廂情願,最後只能事與願違。”
“從禮法正統上而言,漢室乃王朝正朔,而江東孫家不過臣屬。曹操興兵犯界此事,只能臣屬上書朝廷請求仲裁,而非朝廷主動腆着臉去請求他們歸附。否則,不論事情成否,江東一地必然不會真心臣服漢室。”
“再從天下大勢來言,漢室已據天下一半疆土,勢力雄厚;江東孫家卻不過偏安一隅。我等貿然出使,非但不會令江東上下安心,反而會令他們升起兔死狐悲之感。縱然江東同意與漢室共抗曹軍,也會在統一調度上產生分歧和矛盾。你乃大將,自然知道這統屬不一乃兵家大忌,尤其還是在對付如曹操、郭嘉等那般精通兵事之人的時候。”
“最後就是從戰略大局方面來看,眼前乃漢室一統天下絕佳良機,我等最大的優勢,便是曹操在明,我等在暗。一旦我等遣派使者入江東,必然會被曹操手下靖安曹得知。如今曹軍和江東只是彼此隔江對恃,尚未真正攻伐。倘若這時我等意圖被曹操獲悉,那曹操主動退兵再向漢室上一封請罪表,朕又能拿這位國丈奈何?”
劉協這三條層層疊進,一條比一條讓趙雲感到心驚膽顫。他的確沒想到,原來在這等波瀾平靜的表面下,竟然也醞釀着如此兇險的激流。一時間,他將劉協的話仔細消化一番後,才面色凝重地開口道:“如此說來,我等只能一靜不如一動。如那諸葛小友所說般,潛龍在淵,以待天時?”
“不錯,高人說的話,每一句都是別有用意的。”劉協點點頭,然後又畫蛇添足地強調了一句:“比如說朕,做的每件事,也是頗有深意的……”
這下趙雲忍不住輕起嘴脣,憂悶的臉龐上露出一絲笑意,還不由看了一眼劉協。不過,他很快又蹙起了眉頭,眼望草廬方向:“可陛下此番親入草廬相請,如此屈尊降貴,這諸葛小友都不肯出山爲漢室謀事。陛下縱久居在此,恐也難解他那鐵石之心。”
此言一出,劉協忽然放聲大笑,那目光望向草廬,就彷彿一位霸道的漢子,對心儀的女子志在必得……不,好似已經在一場戀愛的戰場上旗開得勝,卻還陶醉在男女雙方未捅破那層窗戶紙的樂趣當中:“子龍,你記不記得,朕早就說過一句話。有些人,嘴上說着不要,身體卻誠實得很……”
“陛下……”趙雲一臉鐵青,他可記得,這句話在長安可不是什麼好詞兒。
那些不知從何處得知了劉協這句“名言”的紈絝們,經常用在調戲良家婦女身上。這些破落無賴抓獲後被董昭審問的時候,還振振有詞說是聽從了天子的教導,結果逗得董昭一陣獰笑,直接打得那些蠢貨皮開肉綻。
“別提那些蠢貨,這世上什麼都缺,就是永遠不缺蠢貨!”劉協從趙雲的臉色中,也猛然記起了此事。但總算這連個插曲都算不上,劉協還是將話題拉回原點道:“朕的意思是,你別說諸葛亮如何說,便看他如何做便好了。他嘴上說着自己還小,卻不着痕跡地便讓諸葛瑾當了漢室的說客。你說一旦曹操與江東的大戰開啓,曠世奇功唾手可得,他還會空坐這草廬,當一耕讀的隱士?”
一番話說的趙雲茅塞頓開,不由恍然道:“這些時日,末將與他閒聊,他也總自比管仲、樂毅,心有如此大志之人,的確不像是甘願枯老草廬之輩!”
“不錯,所以這段時日,我等只能隱跡潛形,等待風雲際會之時。”這一刻,劉協眼望東方,目光當中不由流露一絲篤定和興奮:“按照朕的推測,這些時日,曹孟德的籌謀也該完備,而江東的應對之策也已定下。那石破天驚的一役,便該打響了……”
話說已畢,劉協便又靜靜矗立了片刻,直至趙雲已不知劉協究竟意欲何爲的時候。劉協才忍不住托住了下巴,小聲疑惑說道:“奇怪,按照劇情,朕話說一落的時候,就該有錦衣衛出現,告知曹操和江東已經打起來的消息了啊?”
一旁趙雲不由再度憮然,心中默唸:陛下,你這真的想多了……
可就在兩人都曬然一笑,準備回去沐浴的時候,一騎錦衣當真駕馬從朝陽中逶迤而來。馬上騎士面色激動,單手搖着一封戰報道:“陛下,曹軍與江東最新戰報,兩家已與長江上進行了一番試探之戰!”
這一瞬,劉協登時狂喜,竟親自親自跑上前去接應那封密報。而趙雲則不由擡頭望天,一臉狐疑:這種事兒,也未免太邪門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