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方精緻的石墨硯臺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袁紹那怒氣衝衝的臉龐也在這方硯臺的四分五裂下,顯得格外猙獰:“杜畿究竟何許人也?如此一個名不經傳的人物,竟然令我方四員文武柱石鎩羽而歸?!”
逢紀、審配、顏良、文丑四人跪在地上,四人的神情頗耐人尋味。其中顏良和文丑一臉睥睨,他們此番雖然也一同出使,但非擔任勸誘壺壽的任務,所以不會遭受太多的處罰。之所以一臉睥睨,乃是因爲他們樂於看到逢紀這吮痔諂臣,和審配那剛傲不馴的傢伙出醜。
而審配,這時也不得不低下驕傲的頭,但臉色免不了一絲忿忿。最後一位逢紀則將腦袋完全叩在了地上,屁股高高撅起,看起來格外可憐。
對於袁紹來說,這是他袁紹一次的戰略失敗。但對於堂下的諸位文武來說,這是一場冀州派對南陽派的一次勝利:圖謀幷州的主意,從頭至尾就是逢紀在自作聰明。現在事情辦砸了,南陽一派可謂丟人現眼,冀州派和潁川派,自然樂得看逢紀審配二人吃癟。
暴怒當中的袁紹,仍舊看到了這些幕僚的勾心鬥角,憤懣的胸中不由升起一股難以遏制的怒氣:“既然那少年敢如此戲辱我,那我等便要露一露牙齒!傳我命令,大軍整軍備戰,此番本將軍要親統大軍征伐幷州,一舉掃滅大河之北的多餘勢力!”
“主公不可!”田豐望向逢紀那不屑譏諷的眼神,在袁紹這番話後立時變得慌亂:“今年我軍剛渡過難關,正是更進一步收服幽州之時,倘若輕動兵戈,必然會令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勢再起變故!”
田豐的話很正確,但卻很剛硬。而剛硬就意味着難以讓人接受,尤其對於袁紹只是一時之怒的情況下,這句話非但不能澆滅袁紹的怒氣,反而只能讓袁紹更加怒火上涌。他陡然轉過身來,輕蔑睥睨地望着田豐:“那依你之見,我等便該讓那欺世盜名的小子如此欺辱?”
“那位少年,代表着漢室朝廷!主公倘若無故興兵,則師出無名!”田豐同樣憤怒起來,氣袁紹如此不堪,竟然被情緒影響了理智。這在田豐看來,可不是一位合格領導者該做出的事。
“田元皓,你可是在爲那竊取了漢朝重器的賊子正名?”袁紹手臂舉起,並指如劍戳向田豐。這一句話中的充盈殺機,令任何人都可以感受出來。
這一刻,跪在地上的逢紀也微微擡起了頭: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今日之事竟然會這般峰迴路轉,輕鬆逃過了懲罰。
在袁紹集團當中,袁紹始終不承認劉協漢室天子身份的,早就在大河之地散佈劉協非先帝之子的言論。不過,這樣的言論攻勢基本上沒什麼作用,畢竟劉協已經一屁股坐在了漢室天子的位子上,而且這些年的所作所爲有目共睹。由此,這種既成事實的狀況,使得袁紹的這一番言論基本沒什麼市場。
不過,事情雖然如此,但當着袁紹的面將此時挑破,就是犯了大忌。誰都知道,袁紹之所以敢與漢室爲敵的原因,就是因爲袁紹咬死了劉協竊取漢室重器這一條,一旦有人將此事搬到檯面上,袁紹在盛怒之下,不見得不會做出殺雞儆猴的事情來。
所以,這個時候,顏良和文丑的臉色也變得慌張,兩人同時開口道:“主公,田別駕非是此意……”
可這兩人的勸解之言一出口,恰恰又讓袁紹對田豐憤恨不已。沒有人任何一個領導者,喜歡看到自己的屬下拉幫結派的。尤其田豐這一支勢力還直接牽扯到了軍中,更是令袁紹邪火上升,恨不得當下就把田豐關入大牢當中。
可就在袁紹眉鋒上挑,準備喝令武士將田豐押下去的時候,沮授卻趕緊站了出來,溫言向袁紹說道:“主公,事已至此,我等在此徒生悶氣亦然無用。倘若讓那僞天子得知主公還因此事,處置了之前勸阻此事的別駕,恐有損主公英名。”
這句話說到了袁紹的心坎,誰都知道袁紹是個自視甚高的人,這樣人的也都常常顧忌自己的顏面。於是袁紹雖然心中對田豐怒意更濃,但爲了不使漢室看笑話,他只能轉移怒氣。正好,這時候逢紀的臉撞在了袁紹盛怒的目光之下。
“你說,此事該如何處理?!”袁紹將伸出的手臂微微搖了搖,堂兩側的武士頓時踏前一步:這是威脅,同時也使得袁紹剛纔叱喝田豐的動作沒有浪費。從這個細節來看,袁紹的確很愛惜自己的羽翼,一舉一動都不想讓他人抵了他的威嚴。
逢紀登時惶恐不安,但畢竟也是多謀之人,早在歸來途中聞聽噩耗時,他便開始苦思冥想轉寰之計。此刻聽聞袁紹問起,趕緊鎮定面容回道:“主公無需動怒,此事看似我等計遜一籌,然塞翁失馬,也未嘗不是好事。”
“巧言禍主之人!”田豐也壓着一口氣,此刻聞聽逢紀竟然還想改變此事的性質,當即叱喝出聲。
然而,這時袁紹卻斜着眼睛看了田豐一眼,開口道:“此事一直是由元圖謀劃,爾等百無一策,只會駁斥反對之人,還是莫要多嘴。”
“主公!……”田豐被袁紹如此一番暗諷,心中之氣憤懣難擋。可就在他準備再與袁紹爭辯的時候,忽然感到有人正拉扯着他的袖袍。
低頭一看,那人果然是沮授。這一刻,田豐看到沮授目光當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憊,一時忽然有所感悟:不錯,他們兩人何嘗沒有補救的謀略,可是,這些謀略尚未開口,卻每每要先浪費在與一羣白癡的脣槍舌戰上,這讓他們兩人如何不疲憊。
就如此時,田豐便知道自己的計策恐怕永遠開口了——他不是不通事故的蠢人,此刻袁紹因爲自己的直言,而故意偏袒逢紀,他何嘗不知。自己倘若再執意開口,恐怕今日的會議,連善後補救的可能都沒有了。
忽然之間,田豐也感到一陣心灰意懶。也因此,便沒有再阻止逢紀開口。
“主公,壺壽此番所爲,看似毫無道理,但其中大有文章。此番主公親派我等文武四人前去,尚未令壺壽俯首。而區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杜畿,卻可以讓壺壽拋下偌大的幷州,這說明壺壽必然早就對此有所抉擇。此番非我等無能,還是未料漢室竟陰險至斯。”
逢紀這番話儘可能地摘除了自己的謀略欠妥,同時藉由四人乃袁紹選定一事,讓袁紹也無話可說。但他也知這樣根本不能消解袁紹的怒意,於是不待袁紹不耐煩,又趕緊說道:“其實,屬下之計也並非只是這樣,出使幷州不過先禮後兵爾。既然壺壽如此不識擡舉,那我等也不必顧忌這等卑劣之人臉面。主公,可還曾記得前些時日屬下說過的多管齊下之計?”
最後一句話,終於令袁紹略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坐回了自己的主位:“便是你曾說過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計?”
“不錯!”逢紀看着袁紹露出思索的模樣,又趁熱打鐵上前說道:“步度根一部,今年南下劫掠已成定局,全因主公顧念蒼生,才一封書信遏制了下來。然此等所爲也治標不治本,倒不如藉此機會,令鮮卑異族南下!”
“逢元圖!”田豐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想不到這個口口聲聲說着別人卑劣的傢伙,心思竟卑劣到了如此地步,簡直令他怒髮衝冠:“塞外異族,並非我族,壺壽縱然再不從我主,那亦然是漢民之間的紛爭,你焉敢縱容驅策那等虎狼屠戮我同胞百姓?!”
“正是因爲鮮卑異族乃狼種,不服王化,我纔要如此一勞永逸!”逢紀面對袁紹乖巧如一隻小貓,可面對田豐,卻陡然如一頭悍虎,厲聲咆哮道:“異族入侵,皆因那關中賊子竊取了大漢正朔,使得漢朝聲威不在。主公雖戮力迴天,然此事若不如此,主公又豈能一戰而定?!”
此刻,誰都知道逢紀的算盤,就是要讓步度根一族先行南下劫掠幷州。隨後待幷州生靈塗炭之際,袁紹才大舉發兵奪下幷州。如此一來,聲名美望、幷州一地皆落入袁紹之手,的確夠狠毒。
“但,這也的確有效!”袁紹忽然開口,再度阻止了田豐的發言,他雙目閃亮:“欲靖天下,必先大破,不破而不立!此乃亂世,當行這兵戈濟世之舉,田元皓,你何曾也有了這婦人之仁?”
“主公!”田豐雙目悲憤,他知道這計策佔盡了利益,自己根本無法從這方面入手,只能曉之以情道:“若行此舉,良心何安?!”
“住口!”袁紹再也不想看見田豐這張嘴臉,勃然大怒,將手臂最終狠狠揮落:“將田豐給我帶下去,關入大牢。待我等輕取幷州之後,看看你這匹夫究竟還有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