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內,其餘人聞言也都是微微一笑,一片輕鬆。
是啊,如今都一統北方了,只要順勢南下,橫掃荊楚,平定吳越,就可以結束自黃巾之亂後,羣雄迭起的亂世,不遠了。
有一種東西,是計謀難以彌補的。那就是實力。
大廳內只有幾個智者,還保持着理智。
一箇中年人就是其中佼佼者,他身材高大,面相雄偉,眉目間隱藏着一絲剛戾。這就是曹操統一北方,所仰仗的五大謀臣之一,程昱。
聽着曹操有些自得意滿的言語,以及羣臣一派輕鬆笑語。
程昱覺得憂心忡忡。隨即心下一橫,就想起身說一些現實的話。
但卻被旁邊的荀攸一把拉住。
荀攸的年紀與張遼也差不多,三四十歲,面相寬厚,眼神木訥,但卻沒有人敢小視這個人。
所謂大智若愚,就是荀攸了。
“如今大勢所趨,明公在興頭上,何必出言讓明公心中添不愉快呢?”荀攸一邊拉住程昱,一邊低聲道。
其實荀攸也認爲現在的曹操勢力,都太輕鬆,太沒戒備心了。但卻也是人之常情。
平生大敵爲袁紹,呂布,袁術,劉表爾,如今以去十之八九。曹操忍受,刻苦奮進了這麼多年,也是該寬寬心的時候了。
“可是。”程昱待想反駁,卻被荀攸一把按在了座位上。並且,荀攸也舉起酒杯,笑道:“飲。”
程昱無奈,只好舉起酒杯,與荀攸碰杯,隨後一飲而盡。
就在這種多少人寬鬆,少數人憂心的氣氛中,宴會漸漸達到了高潮。
音樂淫靡,歌舞醉人。
曹操舉着酒杯,小飲了一口,眼前變得有些朦朧了起來。
想當年,他坐鎮豫州,迫於袁紹的壓力,幾乎要遣家小去河北以做質子,兢兢業業,深怕袁紹一怒,而南下中原。
如今,袁紹在何?黃土一堆罷了。
天下羣雄已去其八,只餘碌碌,一戰可平矣。
曹操更醉。
就在這時,府中主簿,急匆匆的走了進來。手上拿着一卷竹簡,臉上冷汗盈盈。
“明公,曹將軍敗了。宛城易手。”進來後,主簿大聲道了一聲,隨即立刻彎腰,把頭低的低低的,不敢擡頭。
主簿一句話,就像使時間定格了一般。
曹操的手,還保持着把酒水送進口中的姿勢。程昱的臉上還是憂心忡忡,但是被荀攸硬拉着喝酒。
張遼,徐晃還在暢快對飲。
其餘,于禁,張頜,高覽等等或在飲酒,或專心欣賞歌舞。
而那些歌姬們的柔軟身體,這一刻也完全的僵硬了下來。而那些樂師們也張大了嘴巴,吹奏不出優美的音樂了。
定格,時間完全的定格住了。
直到曹操手中的酒杯,“碰。”的一聲,跌落在了地上。
時間這才又運轉了起來,那些歌姬們最是懂得察言觀色,迅速對着曹操行禮,隨即一一退下。
次之的則是那些樂師。走的乾乾淨淨,生怕一個不小心,就遭到了曹操的雷霆之怒。
其餘人就要鎮定許多了,在場的無一不是重臣,經歷的大風大浪不少,這一會兒還能保持鎮定。
只有曹操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手還保持着那姿勢,但是酒杯已經跌落在地,酒水也灑了一地。
“子孝呢?怎麼就敗了?”許久後,曹操纔回過神來,連着問了下邊的主簿兩句。
“曹將軍不知所終,據傳,劉封乃是用了火牛陣,在夜襲營,而導致大營動亂,士卒逃走。”主簿繼續把頭低得很低,道。
“火牛陣,不可能,這種陣勢早在戰國時就已經失傳了。”高覽發出了一聲驚呼,道。
只是沒有人響應他。
高覽看了看四周,見衆文武都陷入了沉思,不由臉上燦燦。
沒有人響應高覽的原因,是在場的人都已經相信了火牛陣的存在,不然也不能解釋曹仁在佔領絕對上風的時候,會失敗了。
除了火牛陣這種奇策以外。不做他想。
至於高覽說的,火牛陣這陣勢在戰國就已經失傳了。衆人更是當耳邊風了,誰都知道。
但問題是,現在還是出現了。
這個問題就有些嚴重了。
曹操問了一句,只是過過場,並沒有以爲曹仁會怎麼樣。畢竟曹仁是主帥,雖然兵敗了,但是逃回去,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
但是主簿一句,不知所終,刺激了曹操。
“不知所終是什麼意思?”曹操的眼睛一下子血紅,死死的盯着主簿道。
“沿途各縣,各城都沒有發現曹仁將軍的消息,恐怕,恐怕不是戰死,就是被俘了。”在曹操的目光下,主簿的臉上冷汗盈盈,但還是不得不回答道。
“碰。”曹操一腳踢翻了身前的案,豁然站起。
死了?被俘了?這怎麼可能?子孝身邊那麼多親兵都是吃乾飯的?
曹操一百個不信,一萬個不信。起身的原因,就是想要抽劍,把這個胡言亂語的傢伙給砍了。
但是還沒等曹操把手搭在劍柄上,一陣暈眩感首先攀上了曹操的腦門。
頭風病。
曹操的老毛病了,只是這一次要劇烈了許多。
本是輕鬆宴飲,等待曹仁的捷報。不想得到的卻是戰敗,是死訊。前後差別太大,以曹操的定力,都壓制不住激烈的情緒波動。
何況還飲了不少的酒水,幾番衝擊下。
曹操的頭風病不僅復發,而且還嚴重了。
“啊,啊。”曹操雙手捂住頭,大叫了幾聲,猛的倒在了地上。
“明公,明公。”羣臣失色,紛紛大叫上前。
“傳醫者。”也有機警一些的,迅速去了門外,吩咐護衛,叫醫者。
還好,頭風病雖然嚴重,但曹操並沒有徹底暈眩過去。
在衆人的呼喚下,曹操睜開了眼睛,虛弱道:“以文若爲首,主持大局。聚集兵馬十萬,糧草三十萬石。孤要領兵南下,與劉封決一雌雄。”
說完後,曹操才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明公,明公。”引得衆人又是一陣心驚,紛紛呼喊。
還好,就在這個時候,護衛已經找來了醫者,爲曹操診脈。除了少數人留下以外,其餘人都出了大廳。
大廳外,聚集了大部分的文武。
這些人以荀彧爲首,一起說話。
“尚書令大人。王師纔剛剛北伐幷州返回,正是疲睏休整的時候,這個時候聚集十萬兵丁南下,實在不是時機啊。”于禁憂心忡忡道。
于禁乃是外將之首,曹操很仰仗的智將。他的話很有份量。
“文則所言甚是,就說這糧草吧,三十萬還能勉強聚集,但若是發生什麼大事,就沒辦法應對了。”說話的程昱,他急急道。
現在不是出兵的時候啊。
“是啊,是啊。二位所言甚是。”
衆人七嘴八舌,一致反對出兵。
荀彧苦笑了一聲,伸手示意衆人停下來。當衆人都安靜下來之後,荀彧才嘆道:“明公不是那種聽不進去諫言的人,但如今江夏劉封桶的簍子實在太大,曹將軍乃是明公從弟,感情深厚。如今落得如此下場,明公焉能不怒?準備出兵吧。”
荀彧跟隨曹操已經很久了,對於曹操的性格很瞭解。
深知除非發生什麼不可逆轉的事情,否則出兵已經釘在鐵板上的事情了。
“哎。”衆人嘆息了一聲,隨即舉拳對荀彧一禮,紛紛離開。
曹操要舉兵十萬,涉及的將軍,文官多不可數。他們大部分都在其列。
整個許都,在這些文武重臣的運作下,雞飛狗跳。
差不多一個半月後,曹操所說的十萬兵馬,以及三十萬石糧食,才準備好了。
只是,這一個月的時間,局勢已經完全的變了。
尚書令府,書房中。
荀彧握着手中的竹簡,嘆息了一聲,起身朝着門外走去。
日前,有消息從幽州而來。公孫康與袁尚,袁熙,烏桓單于在遼西歃血爲盟,共同出兵掠奪邊地。
幽州刺史難以抵擋,派人求援。
“大軍動是動了,不過可能不是向南,而是向北了。”荀彧苦笑了一聲,出了府邸,乘坐馬車來到了丞相府。
入了府邸後,直入後院。
後院中的一處院子中,曹操躺在牀榻上,身上蓋着薄被,曬着太陽。
這一個半月以來,曹操都在後院內修養,很少見外臣。
聽聞荀彧到了,立刻傳召。
“明公,幽州不好了。”進入院子後,荀彧立刻把手上的竹簡遞給了曹操。
曹操一邊接過竹簡,一邊起身半坐在牀榻上。一行行的看下去,臉色變得極爲凝重。
“公孫康雖然對外族剛強,能夠拓展疆土,自行領兵攻破高句麗都城,但對中原卻偏軟,這次爲何能與袁尚,袁熙,烏桓人聯合,攻掠幽州?”凝重的同時,曹操疑惑道。
“遼東太遠,其中變故就不得而知了。”荀彧搖了搖頭,道。
本來公孫康很穩固的,突然發生變化,實在是讓人摸不着頭腦。兩人說了幾句後,都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就放棄了。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
現在該考慮的是如何處理。
幽州,江夏孰輕孰重,曹操心裡清楚。一個不過是長江以南的蠻夷之地,而另一個卻是能損害河北根基的地方。
袁尚,袁熙。如今袁氏幾乎滅了,但是其強大的根系幾乎紮根在了河北,如今的河北仍有不少人暗中支持袁氏。
若是讓袁氏死灰復燃。再行剿滅,就不是一二年的事情了,可能是數年。所以,曹操只能出兵幽州。
但是一想到曹仁,曹操心中就一陣不甘心啊。
子孝啊。
“輕重緩急。”荀彧只是彎下腰,輕輕道。
四個字,但卻清楚明白了。
“命徐晃領兵馬二萬南下宛城,命陳羣遷徙中原各地百姓十萬口,進入南陽郡。填補被劉封掠奪走的各地人口。”
事到如今,只能以徐晃填充曹仁之後的空白了。
“大軍即日出徵,直指幽州。”說話的同時,曹操豁然站起。
雙目中寒光閃閃,卻是一改昔日鬆懈,恢復了幾分梟雄的氣勢。
“諾。”荀彧心下欣慰,點頭應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