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紅袖並沒有因爲喜得一支,精美又珍貴的金釵而露出半分喜悅,相反,粉嫩的俏臉上一直掛着濃濃的愁意。
只有那沒心沒肺的黃大公子,一路上總不停地回頭衝着紅袖傻笑不已,卻並沒有留意紅袖此時的情緒有何異常。
“哎,等等等等!”二人正一路緩行漫步着,走在前面的黃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剎住了腳步,轉身對紅袖一臉迫切地問道,“紅袖,你可曾記得剛纔那位首飾店的東家,叫什麼來着?”
“好像,好像自稱什麼,徐州糜竺,糜子仲……”紅袖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着,回答道。
“是了!他說他是糜竺!徐州糜竺,糜子仲!”黃炎大着嗓門興奮道,隨即又急急拉起紅袖的小手,轉身向首飾鋪的方向奔了回去。
可惜啊,等他再次回到首飾鋪的時候,糜竺卻已經離開了。
掌櫃的解釋說,自家東家本想去洛陽的糜家分店盤賬,路過陳留的時候,聽說都城此刻已是紛亂不堪,也就打消了前去的打算,在此逗留了兩日,今日便返回徐州了。
遺憾吶!
方纔因爲平白得了這支蝶戀花的金步搖,一時興奮之餘,竟然把當世的一位財神爺給錯過了!
且不說那徐州糜家,商通四海,家資億萬,倘若日後再次擴軍,能得到糜家贊助的話,那可當真少去奮鬥20年了!
而且,那糜竺本人也是一位能文能武的全能型人才啊!
雖然文不精武不通,不過糜竺還有一位溫婉嫺靜,且又輕靈婉約的江南妹子,糜貞啊!
據說這位便宜了劉大耳朵的糜夫人,性情極爲貞烈,當日長阪坡危難之時,不惜投身枯井,以死保全自身貞潔。
羅先生那首詩怎麼稱讚她來着?
戰將全憑馬力多,步行怎把幼君扶。
拼將一死存劉嗣,勇決還虧女丈夫。
有緣再見吧,我的糜妹妹!
帶着深深的遺憾,黃炎懊惱地又折身打道回府去。
見着自家公子面色黯然,紅袖雖不明其中所以,但臉上的憂思更濃了,一路之上,只是默默無語地跟在他的身後。
行過幾條街,黃炎腦子裡也轉了好幾圈,先是拋開了錯過徐州糜家的煩惱,而後便一直思量着明日發兵剿匪之事。
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啊!
回去之後,得趕緊把自己的那支筒子弩,再行安裝檢查一遍,然後就是行軍途中所需的各種裝備了。
衣服也得換一身緊湊合體的,還有腳上的鞋子更得弄一雙跟腳兒的。
好想念後世的耐克,安踏,阿迪達斯啊!
等等!
出門在外,隨身必備的各種藥物也得帶上一些啊!
傷風感冒的,拉肚腹瀉的,暈車暈船的……
更重要的是,冷兵器時代的刀傷藥,必須得準備萬全啊!
一想到藥,黃炎頓時眼前一亮,大嘴一咧——神仙姐姐!
在紅袖疑惑的目光中,黃炎拉起她的小手,拐了個彎兒,向魯氏藥坊走去。
此後多年,黃炎同學一直爲此事後怕不已!
當日自己還真是膽色過人啊!
竟然敢拉着老婆去見情人!
拖着大房找小妾……
雖然那天並沒有見着自己的夢中情人,YY女神,不過事後一想起來,心中還是怕怕的……
二人進得魯氏藥坊之後,發現前來尋醫問藥的患者還真不少,卻沒見着魯老先生堂上坐診,只有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端坐堂前,閉着眼睛,手捋鬍鬚,有模有樣地在爲一患者診脈。
“這位公子,是來尋藥還是問診?”一藥坊夥計迎了上來。
“我來……買點藥。”黃炎四下細細尋過之後,確實沒見着魯姑娘的倩影,怏怏地笑着回道。
“請公子櫃前說話。”小夥計引着黃炎來到藥櫃前。
“給我來十份刀傷藥,十份傷寒藥,十份止瀉藥。”黃炎一口氣各要了十大份。
藥櫃上的藥師微微一驚,來人張口就要這麼多的刀傷藥讓他心生警惕。待他擡頭仔細打量過黃炎之後,微微一笑,說道:“請公子稍等。”說完,便去了後室。
片刻之後,那位藥師便隨着魯老先生一起走了出來。
“呵呵,原來是黃公子。”魯老先生好記性,一眼便認出了來人正是前些日子,曹公託付給自己的那位小哥。
而且,這位小哥謙虛恭謹,不厭其煩地聽自己絮絮叨叨了半天。
所以呢,他對這位黃公子印象既深又佳。
“黃炎見過魯老先生,”黃炎忙笑着上前,微微躬身一禮,“今日又要叨擾老先生了。”
“呵呵,黃公子不必多禮,”黃炎的禮儀周至,更讓魯老先生高看一眼,當下笑着請道,“請黃公子後堂說話。”
黃炎生怕紅袖丟了似的,仍是一手緊緊地拉住她的小手,尾隨魯老先生往後堂走去。
直到進了後室,黃炎還是將丫頭緊緊拉在身邊。
“呵呵,這位是……”魯老先生有意無意地往二人手上瞄了一眼,笑着看向紅袖。
“這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對於自己對紅袖的態度及情感,黃炎還真是一時難以下定論,可自己一直緊緊地拉着人家的纖纖玉手,總不能讓人家平白受了委屈吧?當下只能微微一笑,介紹道。
“奴家見過魯老先生。”紅袖忙淺淺地躬身福了一禮,此刻的嫩臉上卻不是以往的羞赧紅豔了,只是煞白一片,直把黃炎看得心慌慌的。
怎麼回事?
“呵呵,不必多禮,”以魯老先生的年齡閱歷,自然看得出其中異常,卻絕不會說出來,轉而又向黃炎笑道,“剛纔聽得櫃上說,黃公子想要刀傷藥,傷寒藥以及止瀉藥各十份,不知黃公子要來何用?”
“回魯老先生,”黃炎笑着認真道,“明日黃炎便要隨曹公的軍伍一起外出剿匪,出兵之前想要帶上一些常備藥物,所以……”
話到此,黃炎突然覺得,隔壁一直在吱呀吱呀響着的,藥捻子碾藥的聲音好像停了,不過也沒在意。
“哦?”魯老先生笑意更濃,又帶着些許讚賞之意,“想不到黃公子一介書生,竟然也有着棄筆從戎的膽識氣魄!”
“呵呵,”黃炎謙謹一笑,隨後便侃侃而談道,“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想我先朝班超,班仲升尚且能爲家爲國,棄筆從戎,我等後輩更應奮起踊躍,集我等綿薄之力,保得一方太平!”
“好!好!好哇!好一個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黃炎不經意間‘竊’來祖詠的一句詩,竟然讓魯老先生欣喜萬分,興奮了好半天,“黃小哥好志氣!好文采!他日必能出人頭地,封侯拜相!”
“呵呵,封侯非我意,但願天下平!”黃炎這廝大概偷文竊句習慣了,不自覺地又把戚大將軍的一句詩給搬了出來(兩字之差),而且還一臉的義正辭嚴,“自從黃巾之亂後,又有朝內鉅變,如今朝政不穩,生靈塗炭,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後苦的還不都是黎民百姓?黃炎只希望可以儘自己一份微薄之力,拯救一方百姓脫離水火而已。”
“好好好!好一個封侯非我意,但願天下平!”先前的三個好字,魯老先生是一字一頓地拍掌喝采,這會兒的三個好字,老先生卻是話音微抖,眼中滿是對眼前這位小哥的歎服,又或者透着一絲敬意。
“黃小哥一心爲國爲民,卻又不追名逐利,當真是今世後輩之典範也!我魯慎今日受教了!”說罷,魯老頭竟然對着黃炎躬身一禮!
“哇哇哇!魯老先生萬萬不可!”老先生此舉,直把黃炎駭了一大跳!趕緊手忙腳亂地將他扶起,又有模有樣地躬身還了一禮,臉上仍是萬般謙恭的笑意,“以魯老先生之高齡,尚能棄文從醫,以醫藥金石救濟天下百姓,我黃炎年紀輕輕的,爲何不能棄文從軍,以壯年之軀拯救黎民呢?”
“哈哈哈!”魯老先生豪爽一笑道,“今生有幸識得黃小哥這般胸懷天下,氣度非凡,而且又才思敏捷,文采不凡之後生俊秀,我魯慎願與黃小哥結爲忘年之交,不知黃小哥意下如何?”
“啊?這……”黃炎頓時傻眼了!
如果自己跟這魯老頭稱兄道弟了,那今後自己跟那位魯姑娘又該如何相稱,相處呢?
“莫非,黃小哥嫌棄老朽人老無用,不願與我結交?”見着黃炎一時沉吟不語,魯老先生還以爲他心中不願呢,當下面上微惱道。
“不不不!黃炎不敢!”黃炎忙訕笑着解釋道,“只是黃炎未有片縷功名在身,只怕有辱魯老先生聲望。”
“哼!”魯老頭臉上慍色更甚,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黃公子不求名利,難道我魯慎便是那追名逐利之徒?”
“呵呵,黃炎失言了,請魯老先生恕罪,”黃炎忙又拱手一禮,笑着說道,“那,黃炎就高攀一次,今後還請魯老先生多多給予指教。”
“哈哈哈!既然黃小哥認下了這份忘年交,那你以後可以直呼我魯老哥,我就喊你一聲黃小哥了!哈哈哈!”想不到這位貌相端正嚴謹的魯老頭,竟然也是性情中人,只是這黃小哥,魯老哥的稱呼,好像有點兒亂啊……
又謙虛恭敬地聽魯老哥絮叨了大半天,直到送走黃小哥許久之後,魯老哥仍是望着黃小哥的背影,意猶未盡……
面色倉惶,腳步踉蹌着,拉着紅袖的手一路跑回家中之後,黃炎這才長呼一口大氣!
早知如此,打死誰誰誰也不去那魯老頭的藥坊啊!
這傢伙,那一通絮叨啊,簡直比小學老師還黏糊,比中學作業還麻煩,比大學聽課還犯困!
不過呢,讓黃炎那顆受到重創的弱小心靈,稍稍感到安慰的是,魯老哥大手一揮,免費贈送了自己傷寒的,止瀉的,刀傷的藥各十大包,而且還額外送了兩瓶上好的療傷藥!
值了!
不過令黃炎心生沮喪的是,此行卻沒有再見着神仙姐姐……
殊不知,當日隔壁藥捻子碾藥聲的戛然而止,只因爲妾身聽到了郎君的聲音……
在黃炎離去之後,隔壁屋子裡的魯姑娘,一直喃喃着,將黃炎那幾句驚世絕句,反反覆覆,細細品味,熟記於心……
陪着小丫鬟逛了一上午的街,又在魯老頭那裡聽了一大段有關社會,人生,理想之類的訓教,黃炎早已是口乾舌燥了,回到家便大口地灌了兩口茶壺裡的涼茶。
丫鬟紅袖默默地爲他換上一壺新茶,隨後便一副憂心忡忡且欲言又止的樣子,靜立一旁。
“咦?紅袖,是不是逛街累了?看你臉色不大好,莫非,有心事?”黃炎見着小丫鬟一直是默然無語,又無離去之意,臉上更是滿布憂容愁意,於是關切地問了一句。
“公子,公子明日,可是要,要隨軍出征了?”小丫頭一雙小手緊張不安地絞在身前,微微低了頭去,小心翼翼着問道。
“呵呵,只是去爲夏侯將軍引路罷了,過不幾日就回來,沒啥可擔心的。”黃炎不在意地笑着說道。
“那,那奴婢……”小丫頭粉脣輕咬,鼓起勇氣擡頭看向黃炎,言語惴惴道。
“呵呵,你跟韓福好好把家看住了,待我凱旋之後,一定給你帶兩樣戰利品回來。”看着她那緊張擔憂的小模樣,黃炎笑着安慰道。
“可是公子身上的傷……”紅袖話未說完,就見韓福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氣,跑進了家門。
在客堂前站穩了身形之後,韓福衝着堂上的黃炎躬身一禮,急切道:“公子,老奴聽說明日曹公便要發兵剿匪。公子這般急着要老奴趕製弓弩,難道公子也要隨軍出征去?”
“是啊,有何不妥?”黃炎笑着說道,“於公於私,我都要隨軍出征的。不過,我此番前去也就是個引路的,你們也不必過於擔心。哦對了,我要你趕製的東西可曾做好?”
“公子萬萬不可!”韓福第一次大着膽子,沒有直接回答黃炎的問話,只是語氣焦慮地說道,“公子,兩軍對壘,陣前廝殺,哪有不死不傷的?何況公子一文弱書生,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如何能經得起這般勞累?”
“呵呵,好了,我都說了,我此番出征也不是去搏命拼殺的,你們就別太過擔心了,”對於韓福的言辭懇切,言下關懷之意,黃炎心中很是感動,笑着說道,“再說了,我已經答應了孟德,如何能反悔呢?”
“那老奴必當貼身隨從,不離公子左右,以保得公子周身安全!”見着自家公子決心要隨軍出征了,韓福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我也去……”一直默立一旁的丫鬟紅袖,突然怯生生地冒出一句來。
“胡鬧!陣前廝殺,哪有帶女眷的?你給我乖乖地呆在家裡,哪兒也不許去!”黃炎寒着臉說道,“還有你,韓福,你也給我老老實實地呆着,看好這座宅院就是你的職責!”
“公子!”一直恭敬站立堂外的韓福,壯着膽子跨進門來,直接跪倒在地,泣聲說道,“公子善待老奴之大恩大德,老奴幾世難報!老奴雖然已經年過四十,可畢竟久歷沙場,箇中兇險,天也難料。如今公子就要出征上陣了,老奴怎能貪生怕死,而不顧公子的安危呢?求公子務必將老奴留在身邊,若有不測,老奴願爲公子一死!”
“公子就要出征了,韓伯也跟着走了,公子,公子是不是,不要奴婢了?”黃炎還沒開口表態呢,身後的小丫鬟倒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我的姑奶奶哎!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啊?”黃炎苦着一張老臉,雖說小丫頭梨花帶雨的小模樣惹人萬般憐愛,可他最終還是心中不忍,最後只得鄭重地宣佈道,“好吧,好吧,我決定——”
紅袖跟韓福頓時止住了哭聲,定定地看向自家公子。
“……”
“我餓了,吃完飯再說!”
“噗通!”韓福一屁股癱倒在地……
“嗚嗚嗚!”紅袖更是哭聲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