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那老者聞聽黃炎意欲非禮,當即怒聲斥道。
“嘿!這天底下,他就沒有我黃炎不敢幹的事兒!”黃炎冷笑一聲,隨手將那布簾子挑到車蓬上,將車中二人徹底暴露在衆人面前。
“你到底是何人?”見着黃炎完全一副地痞流氓的形象,那老者忙緩和了語氣,問道。
“俺一直是男人!”黃炎抱起胳膊來,乜斜着眼睛說道,“是你們自己乖乖下車來,還是我先把你這老頭兒拖出來,再把這女娃兒抱出來?”
“你——”老頭兒氣得一把鬍鬚亂抖。
身後的典韋等人卻是暗暗偷笑不已。
黃炎的品行他們自然清楚,自家公子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下作之事,只不過是偶遇美色,聊作調笑罷了。
“先生,天色不早了,萬一後面再有追兵趕來,又是一場麻煩。”典韋忍着笑,上前說道。
“是啊,公子。這事兒要是被紅袖姑娘得知的話,肯定要……”小二也一臉壞笑地勸道。
“要你妹!要是我家紅袖日後聽到一言半語,公子我先宰了你!”黃炎一腳踹了過去,卻被小二輕輕躲過。
“嘿嘿!那,公子你就趕緊的吧,趕緊忙活完了趕緊回家去。紅袖姑娘還在家等着呢。”周倉倒是看熱鬧的不怕事兒鬧大。
“忙活個屁啊!”黃炎笑罵了一句,說道,“都趕緊把這些死人身上搜刮一遍,值錢的能用的,都帶走!”
“公子,這些衣服卻是不能再用了吧?全是血呢!”周倉一邊從那些敵兵身上翻找着,一邊問道。
“那就劃拉銀錢!”黃炎一邊說着,一邊暗暗地打量起那名中年文士來。
從始至終,那傢伙一直不聲不響着冷眼旁觀,面如止水,也看不出啥異常來。
這倒讓黃炎既感覺好奇又心生戒備。
“先生,這荒山野嶺的,還要錢幹啥?”典韋低頭忙活着,隨口問了一句。
“笨蛋!這回家的路可遠着呢!不多打劫點兒錢財,餓死你個黑老典!”小二角色很投入地回了他一句。
看來這些西涼土匪在那洛陽城中,個個都混成了土財主,一會兒的工夫小二等人便各自用衣襟兜了一大包金玉銀錢。隨後,周倉又用一件敵兵的衣服包裹起來,斜挎在背上。
“小二,你去趕車!”黃炎吩咐了一聲,又衝着那中年文士說道,“那匹馬是你的吧?你還是騎着吧!”
“公子,這會兒好不容易纔搶得一匹馬,咋還讓給別人騎了呢?”小二不滿地說道。
“看他腿腳似乎還不如公子我的利索,就便宜了他吧!”黃炎笑着說道。
“呃,先生就不怕那漢子騎着馬逃了去?”典韋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呵呵,那就看他的馬快,還是先生我的弩快!”說着,黃炎有意無意地看了那文士一眼。
哪知人家根本沒往心裡去,只是默默地騎了自己的馬,等着出發了。
“走了!”黃炎招呼了一聲,就要啓程繼續趕路。
“先生!”突然間,樹林裡又竄出兩條壯漢,徑直奔黃炎跑來。
“站住!”典韋大喝一聲,阻止道。
“你們倆怎麼跑這兒來了?”周倉像是認得他們二人,忙上前迎道。
“你們是突擊隊的,丁衝,程瑤?”黃炎稍一愣怔,疑惑着問道。
“俺倆這微賤之名,先生竟然會記在心上!丁衝謝過先生知遇之恩!”那自稱丁衝的漢子胸前被刀槍撕了個口子,鮮~血染紅了大半個上身,卻像是渾不在意一般,衝着黃炎倒頭跪拜在地。
“程瑤見過先生!”另一喚作程瑤的漢子,腿上掛了彩,卻也是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地叩首道。
“起來說話!”黃炎一邊忙着扶起二人,一邊急吩咐小二,“快拿金創藥來!”
趁着小二爲丁程二人上藥的工夫,黃炎心有不安地問道:“你們不是呆在突擊隊裡的麼?怎麼沒跟着一塊兒撤回去?其他弟兄們呢?”
“回先生話,隊伍中了埋伏之後,突擊隊沒給先生丟了臉面,弟兄們沒一個孬種!先生說過的,哪怕是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丁衝甚爲自豪地說道。
“你放屁!”黃炎卻忽地暴跳起來,怒罵道,“我不是讓周倉早就跟你們說過了嘛!這次出軍作戰,本來就沒半分勝算,該撤退的時候一定要全身而退!決不能少了一個弟兄!其他人呢?咋就你倆跑出來了?”
“回,回先生話,”那丁衝被黃炎訓罵得垂了頭去,低聲回道,“那西涼軍見突擊隊拼死抵抗,大隊的騎兵對我們連番發起衝擊……”
“你們這些蠢貨!笨蛋!”黃炎幾乎是跳腳大罵了起來,隨後又萬般緊張地抓住丁衝的胳膊,聲音顫顫着問道,“其他弟兄呢?傷亡多少?”
“回先生話,還沒開戰前,弟兄們一直都在盯着先生。可後來隊伍撤退的時候,就再沒見着先生的身影,大夥兒一齊喊着要殺回去找到先生!後來,後來就被衝散了,我們倆也是遠遠地瞧見了,這才一路跟過來的。其他弟兄都……”說到此,丁衝偷偷看了一眼黃炎,只見先生一臉煞白着呆立在那裡,神情恍惚……
完了,我的突擊隊沒了!
50人的突擊隊,皆爲精壯彪悍的刀盾手。
可是碰上了那近兩千名的西涼鐵騎,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
這些鐵骨錚錚的鐵血漢子,哪怕是流盡了最後一滴熱血,也絕不會跪地乞降的!
“……”
那淒厲的北風真的好冷,直讓黃炎感到心寒徹骨,冷到全身麻木!
丁衝最後的那幾句話,並沒有給黃炎帶來什麼晴天霹靂的感覺,相反,更像是一股無形的力量,將自己的腦海意識,五臟六腑全部掏空,只拋下一具毫無知覺的軀殼,木然着呆立當場……
噗通!
隨在他身邊的陳小二一把沒扶好,黃炎重重地癱坐在地,隨後便緩緩地轉了身去,俯身趴在地上,低聲哀泣。
“……”
好安靜啊!
樹上的葉子早就風乾落淨了,地上的蟲子也被嚴寒凍死了,只有那淙淙的河水在低聲嗚咽着,陪伴它的還有同樣泣聲哀嚎的北風……
在場的衆人齊齊低下了頭,稍遠處的那名文士也不忍地下了馬來,轉過身去,車中的一老一少也雙雙默然着紅了眼圈……
忽地,黃炎從地上猛然跳起身來,雙目赤紅,發了瘋似地大吼道:“都隨老子殺回去!殺他一個夠本!殺他兩個賺一個!孃的!早死早投胎!”
“公子!不能再回去了,會沒命的!”陳小二忙一把拉住他,苦苦哀求道。
“滾開!”黃炎當胸一拳將他打倒在地,擡腳就走,卻被周倉給死死地抱住了。
“公子!公子對弟兄們恩重如山,周倉代弟兄們謝過了!可這會兒當真不能再回去了!”
“放開我!老子從來沒這般憋屈過!誰敢殺我弟兄,誰就得死!”黃炎拼了命地掙扎道。
“先生!先生拿弟兄們當人看,弟兄們早已把命交給了先生!先生若是再殺回去,弟兄們豈不是白死了麼?”丁衝程瑤二人再次跪倒在地,大哭着勸阻道。
黃炎稍稍冷靜了下來,可一想到往日裡,那些粗獷豪爽的漢子們,口口聲聲地喊着自己爲先生,又總是一副敬仰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今後卻是永遠也看不到,聽不到了……
黃炎的眼淚再次洶涌而出!
“我把他們帶了出來,卻不能帶着他們回家,我它孃的真沒用!”黃炎徹底放聲哭了出來,痛痛快快地宣泄着自己心中深深的愧疚。
“先生,在這亂世之中,能遇到先生這般重情重義之人,先生更以兄弟之情待俺們,他日若是再有這般遭遇,典韋也願爲先生而死!”典韋雙手重重一抱拳,單膝跪地道。
“願爲先生(公子)而死!”一大票人,齊齊跪在黃炎身前,沉聲發誓道。
“死個屁啊!”黃炎忙抹去眼淚,強笑道,“都他嗎地給老子好好活着!你們吃我的喝我的,先生我還沒收回本兒來呢,哪個也不能早死了!”
“呵呵!”
“嘿嘿!”
衆人齊笑。
“那個,你們倆,”黃炎正起神色來,又轉向丁衝程瑤二人說道,“你們若是打算尋個前程的話,日後先生我會給你們妥善安排的。要是想跟周倉一樣沒個出息,就在我家裡混吃混喝好了,反正也餓不死人。”
“先生!丁衝(程瑤)願追隨先生,哪怕到先生府上當個雜役也心甘情願!”丁程二人心下大喜,雙雙拜倒在黃炎身前。
“雜役個屁啊!”黃炎笑罵了一聲,訓道,“先生我府上,哪怕是個雜役也要比那些將軍強!趕緊起來,收拾收拾,回家!”
“哎!”衆人忙應了一聲。
“那漢子,我這兄弟腿上負了傷,就麻煩你把馬讓出來了!謝了!”黃炎衝那文士笑着說道。
那漢子也沒言語,隨着便放開了手裡的繮繩,站到了一邊兒。
“走吧!”黃炎的心裡這會兒也開朗了許多,笑着說道,“突擊隊的弟兄們都是好樣的!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我黃炎不會忘記你們的!回家!”
壯大起來的隊伍再次啓程,走在回家的路上。
烈烈寒風中,傳來黃炎悲壯又豪邁的朗誦聲——
慘淡天昏與地荒,
西風殘月冷沙場。
馬革裹屍英雄事,
縱死終令汗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