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玠登基那日, 是黃道吉日,也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秋日。林清羽一個男妻,即便身上有官職, 也不過是五品太醫, 本沒有參加登基大典的資格。可他就是能站在一衆文官之中, 左右分別是戶部侍郎和諫議大夫。不僅如此, 他還是五品官員中最年輕的那個, 今年不過二十歲。
有人說,他能站在這裡是沾了顧大將軍的光;也有人認爲,是林清羽本人受新帝和太后的寵愛。林清羽在宮中可任意行走, 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勤政殿和鳳儀宮,可見此人絕非一個太醫這麼簡單。宮中有傳言稱, 新帝曾經親口詢問林清羽想要什麼品階的官職, 甚至笑言丞相之下任君挑選, 卻被林清羽婉拒。林清羽說,他只想做個太醫。
隨着一聲“皇上駕到”, 衆臣紛紛跪地叩首,林清羽和顧扶洲也不例外。地面頗硬,林清羽跪得很不舒服。大紅的長毯從宮門口一路鋪至紫宸殿,新帝從上而過,逐一路過文武百官, 踏上前往紫宸殿的長階。
大瑜以玄色爲尊, 龍袍多爲黑金兩色。純黑爲底, 鑲以金絲線邊, 上頭繡着九爪團龍。龍袍下襬極寬, 拖曳於長階之上,遮住皇帝雙足。皇帝每行一步, 頭上戴着的冕旒就會發出一聲金珠碰撞的響聲。
跟在新帝身後的是一個相貌陰柔,雌雄莫辨的閹人。此人身着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服飾,緊盯着皇帝的背影,跟着他一步步越過長階,踏入紫宸殿,最終走向皇位。
蕭玠在龍椅上落了座,開口說了句什麼,禮官便道:“起——”
林清羽站起身,遠遠地望向龍椅。蕭玠身着華貴龍袍,卻還是個漂亮蠢貨,不值一提。林清羽只掃了他一眼,就把視線落在奚容身上。
說來可笑,奚容再如何厭惡自己閹人的身份,爲了蕭玠,爲了權勢,只能再次當個太監。至少,他這回是宦官之首了。
登基大典結束後,林清羽本要和顧扶洲一同回府,卻被小松子找到,說皇上請他去趟勤政殿。林清羽問:“說清楚,是皇上請我,還是奚公公請我?”
小松子如今是勤政殿的奉茶太監,勤政殿的風吹草動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是皇上請您,”他道,“奚公公正忙着太后從鳳儀宮搬入慈安宮一事呢。”
“那看來沒什麼正事。”顧扶洲道,“你去吧,我在御花園等你。”
林清羽來到勤政殿,幾個宮女正圍着蕭玠幫他更衣。蕭玠見到他,露齒一笑:“林太醫來了,你先隨便坐,我……朕馬上就來。小松子,給林太醫上茶。”
不消多時,蕭玠便換上了一身常服,抱怨道:“龍袍真的太難穿了,還有那個冕旒,沉得要命,朕的脖子都要被壓斷了。”
林清羽道:“龍袍繁重,方能體現天子風儀。”
蕭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可朕氣場不夠,即使是穿龍袍也沒什麼風儀。要是由太子哥哥……朕是說三哥來穿,肯定比朕合適。”
能在臣子面前說出這種話,蕭玠在林清羽眼中已經是個行走的“蠢”字。奚容再是聰明,和蕭玠平均兩分,也成了半個蠢人。
“——或者由六弟來穿。”蕭玠絮絮叨叨個不停,“林太醫,你見過朕的六弟嗎?”
林清羽點頭:“見過。”
蕭玠興奮道:“他是不是很好看?”
“嗯。”
“朕一直覺得六弟是世間最俊美的少年,朕若是父皇,肯定不會把他丟在晉陽園,以至於他和母后骨肉分離這麼多年。”蕭玠面露惋惜,“放在宮裡養養眼也好啊。”
林清羽道:“太后已將王爺接回宮中,日後皇上也能常常見到他。”蕭玠既已登基,蕭璃便不再是六皇子。在得到太后的允准後,蕭玠給了蕭璃郡王的爵位,封號爲淮。
蕭玠聞言,又開心了起來:“一個六弟,一個你,朕最喜歡看你們了——唔,還有阿容。”
林清羽沒有過多的興致和蠢人說話:“皇上找臣來,是有什麼事麼。”
“哦,對了對了。”蕭玠轉了轉脖子,“朕戴了一日的冕旒,脖子酸得要命。朕聽說你精通鍼灸之術,你給朕扎幾針吧?”
“恕臣冒昧。”林清羽碰了碰蕭玠的脖子,“這裡疼?”
蕭玠“嘶”了一聲,眉眼擰成一團:“就是這裡!”
林清羽道:“尋常扭傷,鍼灸就不必了,熱敷即可。”
思及顧扶洲還在等他,林清羽未在勤政殿久留。他走出勤政殿,剛巧遇見從慈安宮回來的奚容。奚容仍舊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見過林太醫。”
林清羽淡應了聲,往御花園的方向走去。奚容眼神銳利地望着他的背影,一進殿便問蕭玠:“皇上找林太醫是有什麼事嗎?”
蕭玠歪着脖子,等着小松子給他熱敷:“哦,朕脖子不舒服,讓他幫我看看。”
奚容走近,接過小松子手中的帕子:“這裡交予我,你們先退下。”
等宮女和太監相繼退下,奚容替蕭玠敷着脖子,道:“下次皇上龍體抱恙,別去找林太醫。太醫院醫術高明的太醫不止他一人。”
蕭玠不解:“爲什麼啊。”
奚容淡道:“林太醫和顧將軍對皇上,並非忠心耿耿。”
蕭玠瞪着眼睛,不可思議道:“不會吧?”
“不會?”奚容嘴角勾了勾,“他們夫妻能扶持你上來,自然也有辦法讓你成爲第二個蕭琤。否則,林清羽爲何要太后垂簾聽政,又爲何要讓顧扶洲掌管皇宮禁衛?”
蕭玠聽得懵懵懂懂:“他們幫了我們這麼多,我們給他們一點東西應該還好吧。”
奚容深知蕭玠的心性,知道多說無用,便道:“總之,皇上記着我的話,離林清羽遠點。”
蕭玠不情不願的:“可是……”
奚容手上的力度驟然加重,幾乎要掐住蕭玠的脖子。他貼在蕭玠耳畔,沉聲道:“皇上,你和林清羽才認識多久,我們又認識了多久。你是要信他,不信我麼?”
脖頸被人握住,蕭玠卻對危險的臨近渾然不覺。他只知道奚容好像在生氣,忙道:“好好好,朕答應你,以後離他遠遠的。你別生氣嘛。”
顧扶洲在御花園閒逛着等人。溫太后喜菊,新帝爲表孝心,在御花園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菊花。此時正是菊花盛放之時,漫步其中,自有一番雅趣。
顧扶洲漫步了幾步,就尋了個石凳坐下歇息。百無聊賴的時候,他無意間看到假山後面蹲着一個身着華服的少年。他雖然看不見少年的臉,但已經猜到了少年的身份。能在宮中穿這等華服的男子,只有蕭璃一人。
顧扶洲問跟着他的太監:“那人是淮王?”
“是。”
“他在幹嘛,”顧扶洲看得有趣,“玩泥巴嗎?”
太監訕訕道:“奴才不知。”
顧扶洲看着蕭璃的背影,微微皺起眉,正欲上前一看究竟,就聽見林清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將軍。”
漂亮老婆一來,顧扶洲就沒什麼心思再去看旁人了:“哎,總算把你給等來了。”
見他一副等久了的表情,林清羽道:“你不是喜歡等我麼。”
“是啊,”顧扶洲一笑,“但我更喜歡和你在一起。”
兩人回到府上,歡瞳正在院子裡忙進忙去。林清羽一問,得知他是在給各屋發放炭火。
“已經到了用炭火的時候麼。”林清羽輕聲道,“日子過得真快。”
一眨眼的功夫,又離冬天不遠了。
歡瞳道:“我沒覺得有多冷。但我怕少爺會冷,就想着先把炭盆放上。”
夜裡寒潮襲來,確實比白天冷上不少。上牀之前,林清羽往炭盆裡加了幾塊炭,正要點着,被顧扶洲攔下:“還沒入冬,你就用上炭了。冬天你怎麼辦,披着被子出門嗎?‘春捂秋凍’的道理,林大夫不會不明白吧。”
林清羽看着他:“可是我冷。”
“兩個人一起睡就不冷了。”顧扶洲自然而然道,“明日,我就讓人把上下鋪換成大牀。”
林清羽垂下眼睫:“嗯。”
顧扶洲口吻正直:“那今夜,我們就先擠一擠吧。”
顧扶洲體熱,與他同睡,寒冬臘月被子裡也是暖的。林清羽睡在裡側,面朝牆壁,顧扶洲從身後抱着他,胸膛貼着他的後背。
下鋪一直是林清羽在睡,枕被間都是清淡的藥香味。
過了一會兒,顧扶洲道:“清羽,你別用後背對着我,我會壓到你頭髮的。”
林清羽便翻了個身,和顧扶洲面對着面:“滿意了?睡吧。”
顧扶洲道:“等等再睡。”
林清羽無意識地揪住了錦被:“等什麼?”
顧扶洲沒說話,在牀上吻着他。
下鋪太小,兩人貼得很緊,身上一有什麼動靜都瞞不過對方。顧扶洲似有些驚訝,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般:“清羽,你有反應了。”
林清羽臉一熱,強作鎮定道:“我爲何不能有反應,我又不是奚容。”
他是個正常的男子,和喜歡的人親熱,自然會有反應。
顧扶洲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之前不是說,你對此事沒什麼興趣嗎?因爲你那雙眼睛看得太多了。”
還有便是,林清羽的氣質太過冷感,好像永遠不會被世俗的慾望支配。這樣的大美人竟會因爲自己一個吻變成這樣,人生巔峰也不過如此。
不知何時,兩人已經變成了一上一下的姿勢。林清羽儘量維持從容:“你是希望我沒反應?”
“怎麼會。”顧扶洲將他的雙手扣在牀上,俯身看着他,“你能因爲我情動,我很榮幸。”
顧扶洲這麼說,更讓林清羽覺得不自在:“不用管,待會就好了。”
“幹嘛等待會兒。”顧扶洲笑道,“我幫你啊。”
林清羽微微睜大眼睛。
“不用客氣,我是自願的。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也可以幫幫我。”
林清羽沒同意,也沒拒絕,安安靜靜的。
顧扶洲知道他是願意的,林清羽在這件事上應該不是扭捏之人。但他希望林清羽能說出來,甚至惡劣地希望他能主動邀請自己。
顧扶洲用失望的語氣說:“你不願意嗎?”
林清羽:“……”
顧扶洲擺出一副悲從中來的模樣:“我幫自己解決還嫌手痠,現在都願意主動幫你了,你居然不領情。”
林清羽:“……”
“好吧,那我們就繼續停留在親親抱抱的階段好了。”顧扶洲唉聲嘆氣,“誰讓林大夫對此事沒興趣呢。我既然喜歡你,就要喜歡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冷感。”
林清羽忍無可忍:“夠了。你再說下去,我就要萎了。”
顧扶洲趁機道:“清羽?”
林清羽偏過頭,睫毛顫得厲害:“……隨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