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 準備打包離家出走的少星宰大人鬱其雷就被殷鴻淵的手下給推進了書房。
殷鴻淵翹着腿坐在椅子上,見到丈人絲毫沒打算禮貌客氣一下什麼的:“鬱大人,您這是要去哪裡?”
鬱其雷彈了彈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冷笑一聲:“閨女被拱了, 心情不好, 想出去散散心。”
他越看殷鴻淵越覺得這小子礙眼, 當初鬱梨格成親的時候他爲什麼會有過, 把女兒嫁給殷鴻淵也是不錯的……這種想法的?
張繼心裡冒汗,顧忌着太子的面子,還是假模假樣大喊了一聲:“大膽!怎麼跟殿下說話的!”
殷鴻淵完全不介意鬱其雷不敬的態度, 擺了擺手,道:“鬱大人心情不好, 可以理解。”
畢竟閨女是被他拱了嘛……
鬱其雷忽然又覺得女兒嫁出去了也不錯, 起碼對這小子不客氣一點, 也不用擔心自己的性命。不像以前,說個話隨時都得小心自己的腦袋。
殷鴻淵有些銳利的眼神在鬱其雷臉上轉了一圈, 微微眯了起來:“你要去夙城?”
鬱其雷一臉愣住,望着殷鴻淵一時語塞。
看樣子是猜對了,殷鴻淵輕笑一聲:“能讓您連夜就跑的人,大概只有夙城那邊……最近夙城可發生了不少事,沒想到您也牽連其中。”
鬱其雷梗着脖子, 還想掙扎一下:“我……我就是想去散散心!回我老家看看。”
“少星宰不能隨意離開監廣司, 所以您就打算離家出走了?”殷鴻淵問。(監廣司:星宰觀星演算的地方, 也就是工作的地方。)
說起這個, 鬱其雷垂下頭, 這件事真是個硬傷,他也是萬不得已纔出此下策, 準備收拾收拾着連夜出逃,沒想到殷鴻淵這個混蛋小子隨時派人盯着他,東西都還沒收拾完就被逮了過來。
鬱其雷是隻狡猾的老狐狸,活得太久老成精了,沒點耐心跟他是耗不起的。但現在殷鴻淵沒耐心了,直接開門見山道:“是度華年?其他我也想不到什麼能夠讓你如此心急火燎的事了。”
鬱其雷張了張嘴,然後又默默地閉上了嘴。
“公主的下落還不知道……要是讓我知道這是與他有關,”殷鴻淵垂着眼,摸了摸手指 ,“我就親自到夙城去,收拾他。”
“現在我不知道你們在搞什麼鬼,但我不放心。”殷鴻淵說,“所以我打算親自去一趟夙城,正好您也一起吧。”
鬱其雷眼皮子猛地一跳,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在別人看不見的時候輕輕動了起來。
太子要去夙城……這並非是一般的事情。
夙城的性質太過於特殊,每一個降生在此、來到這裡、生在這裡、死在這裡的人,都會有某種特定的命數。
他掐着手指默默地算着,越算越是心驚,沉默不語中,冷汗一層層浸過額頭。
旁邊張繼見鬱其雷不說話,卻滿臉死灰,走過去碰了碰他,打着哈哈道:“鬱大人,放輕鬆,不如先坐下喝杯茶。”
張繼向來會看人眼色,見到殷鴻淵對鬱其雷的無禮毫不在意的態度,心裡瞭然了幾分,於是對鬱其雷也客氣起來了。鬱其雷瞪着這個經過太子婚宴後又胖了一圈的死胖子,根本不想說話。
等到張繼真的把茶端上來了,對着這一張殷勤笑容的臉,鬱其雷有火氣也發不出來,不過也沒接茶。
他望着殷鴻淵,聲音毫無波瀾:“可以,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小梨格千萬不能去夙城。”
雖然度華年也警告,鬱梨格不能去夙城。但他和度華年不同,他是信命的,有些事情就像是註定好了,縱然千迴百轉,終歸是那個結局。
不過,他並不從命 。
即便是註定好的,也要拼盡所有,去博一次。
殷鴻淵皺了皺眉,他很清楚這位少星宰雖然總是被人叫做是神棍,平時看着也是嘻嘻哈哈不靠譜的,但有的時候,這種人是真的,能夠窺視天機的。
所以,在他認真的時候,反而是最令人不安的。
殷鴻淵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好。”
*
回到繁家,繁勻青先被帶到了主家。
她總有一種恍惚的錯覺,感覺自己離開了很久,但又好像只走了幾天。
其實,從離開家去皇城向殷鴻初求助,再到以出嫁的名義回到夙城,然後再百日局內走過一遭,過去已經一兩個月了。這期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她嫁人了,嫁給一個很奇怪有很多秘密但是很溫柔的男人,還知道了許多關於過去的……一百年前的秘辛。
不過,她沒能找到救出父母的法子。
還……還有阿初,阿初對她的態度……還有,她才知道,阿初對她的丈夫,那個溫柔的男人的心意。
繁勻青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心裡有些發堵,她低着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到這種地步,阿初肯定也不願意幫她了。太子那邊,她是不會拿了度華年的東西,去換取什麼的。
該如何是好呢?繁勻青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她又在想度華年了,想那個是她夫君的男人。如果他在,說不定可以告訴她,該怎麼辦。
可是,是她主動選擇離開的,不是麼?
如果她真的不想跟繁憬走,度華年能攔住繁憬嗎?
她相信是能的。
繁勻青垂着頭,默默地將頭靠在樹幹上站了一會兒,還是打算先去把自己的傘拿回來,然後回家去看看弟弟怎麼樣了。
然後,再看繁憬給不給她去看看父母的機會,還有殷鴻初,不知道繁憬打算如何處理她。
殷鴻初在這裡,那麼度華年一定會來的吧?她抱着這樣僥倖的心思,她希望度華年會爲了她來,就算不是爲了她來這裡,那也會來……看看她吧?
繁勻青真的不敢確定。
她抱着樹幹,頭抵在粗糲的樹皮上,默默地想象着自己抱着的是度華年……然而,越是這樣想越是想哭,她是真的很想現在抱着的就是度華年。
那是她的夫君啊……怎麼可能讓給別人呢?一想到他可能會抱着其他的女人,繁勻青就覺得心裡既是難過又是憤怒。
算了,還是想抱着哭一會兒……
這時候,繁憬房間裡傳出來的爭吵聲吸引了繁勻青的注意力。
這兩人還真是天生的冤家,單獨呆在一起的時候,說不了三句話的功夫,絕對就開始吵。明明不是什麼可以爭吵的內容,在他們口中說出來都是充滿着火|藥味的。
這不,她才抱了一會兒的樹,感覺兩人才進去關上門,就開始吵了。
繁勻青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趴在門口偷聽。
這時候是趙是見的聲音,男人的聲音低沉穩重,話音放得緩慢:“你知道這件事有多麼嚴重麼?一整個軍隊、所有的人,都同時被人殺了!”
他刻意強調了整個和所有,繁勻青幾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護送純英公主的那隊士兵,他們本該等候在荊平天的那座冰宮外,聽趙是見說的……他們都被人殺死了?
太可怕了。
繁勻青悄悄地捂住嘴,繼續偷聽。
接着是繁憬慵懶的聲音,比趙是見的聲音尖銳一些:“關我什麼事?不知道你在擔心些什麼。”
趙是見似乎怒了,音量也拔高了一些:“與你無關?你可不要忘記了,是誰向其他世家提出邀請,‘我們不該受到那些雪山上的神的管束,所以我們要去推翻他們’?”
繁勻青心裡一驚,繁憬竟然……竟然去聯同其他世家,妄圖做出這種不敬之事。
繁憬還是不太在意:“這不是沒成功麼?宮殿裡一個人都沒有,傳聞的都是假的罷。”
趙是見冷笑:“正是因爲沒有人,你的出入才最是可疑。你,只有你,而其他世家,可以聯合起來,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你的身上。”
房間裡沉默了下來,繁憬有些低的聲音才響起:“他們敢!”
“你以爲他們不敢?”趙是見說,“瓜田李下,懷璧其罪,你現在還把公主抓了回來,不把你拖出去替罪……你覺得那些世家都是心慈手軟的好人麼?”
趙是見的聲音又低又冷,繁勻青差不多意義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但是繁憬……
“讓他們來!”繁憬說,“我倒是想看看,這些狼子野心的東西,能把我怎麼樣!”
趙是見似乎有些疲於爭吵了,慢慢地說:“許多年前,那位家主,也是因爲……因爲衆叛親離,即便把所有的真的、假的事情都推到她身上,讓她擔下所有的責任,都無力反抗,最後成爲一個,被千萬人唾棄、憎惡的人。”
他的腳步聲朝着門口靠近,看樣子是準備離開了:“你好自爲之吧,我話至此。”
繁勻青連忙離開了門口,轉到柱子後面躲了起來。
趙是見打開門,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