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娶婦……老妖娶婦……”
寧風揹着手,喃喃自語,點點滴滴地將眼前景象與書房中所見掛軸聯繫在了一起。
“竟然是這樣……”
“馬良真心是死得冤枉。”
寧風情不自禁地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覺來。
那幅畫的構圖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沈家女俯在花轎上哭,這個本是嫁娶尋常事,可那畫卷一演繹,就成了強娶,不願嫁。
這也就罷了,更詭異的是馬良作畫時候的技法,無論是留白,還是墨點暈染爲迎親人,還是迎親隊伍直向深山、天上去,這都是人多、遠方的意思。
怎麼這畫卷故事本身一發揮,就成了老妖怪,率妖衆,強娶沈家女呢?
寧風徹底地無法理解這種神演繹了,哭笑不得地想着:“馬良這該是有多冤啊?”
“好好的一幅畫,天知道怎麼會演繹成這樣,真心不是他的問題。”
“這沈家莊子,是一個山中小田莊,一個老妖怪於他們而言,就如山神似的存在,自然抗拒不得。”
“故而,他們即便是心中不願,也得乖乖地張燈結綵,如那沈家女,再怎麼哭泣,還得擦乾淚水上花轎一般。”
“那麼,我要做的事情,就是阻止這樁婚事嘍?”
寧風想到這裡,原本的哭笑不得,徹底地變成了苦笑。
“麻煩……真的……大了……”
他低頭看手,不是握持着神筆的右手,是空着的左手。
左手打開。掌上空空。惟有指紋清晰而亂。猶如寧風此刻心情。
他當然不是想掌上觀紋算個命什麼的,而是做出了一個握拳的動作,隨後鬆開,嘆氣:
“力量啊!”
“靈力、法器、法門……,哪一樣都帶不進來,什麼都用不出來,我拿什麼來阻止老妖娶婦?”
寧風垮下臉來,瞬間與沈家莊人看齊的慘淡愁雲。
“走一步看一步吧!”
寧風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慷慨激昂赴死姿態,大踏步地邁入了莊子當中。
如老莊家漢所說的,沈家人既是熱情好客,又是良善人家,熱情款待之餘,各種提醒寧風早早離去,莫要牽扯進來。
問題是寧風本就是衝着牽扯進來來的,怎麼可能走呢?
於是乎各種之乎者也,裝傻充愣,沈家人無奈之餘。還是心存善意,將寧風明明一個外人。安排到最裡面去吃喜宴。
寧風面上假作不覺,暗地裡卻嘆了口氣,領了這份情。
沈家人這分明是看寧風勸不聽,又怕傷了他性命,便將他安頓到最裡面,這樣即便是出事,也不會是他第一個遇難,多少留下了逃命機會。
這樣的機會,留給一個來歷不明,初次相見,還不聽好人言的書生,沈家人之厚道與良善,可見一斑。
“罷了罷了。”
“別說這是器靈造夢,我來此是爲了完成器靈夢境,就是在真實世界中遇到這等人家,也萬萬沒有坐視的道理。”
寧風雲淡風輕地吃着東西,與周遭人的如喪考妣臉色截然不同,在心中自語:
“這事,我管了!”
原本,因爲之前釣魚等一系列遭遇,寧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對這器靈造夢,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竟是存了一種無可無不可的心態。
這種心態下,遇到問題時候,寧風並沒有很積極地尋找解決方式,而是抱着一種外人般遊覽的心情在行走。
行便做,不行也就罷了,無所謂。
此刻,因爲沈家人的作爲,寧風的心態扭轉了過來。
不再是無可無不可的完成任務,更多的是不想讓這樣的良善人家,沒有了個下場。
“縱然是器靈造夢,良善之人,豈能沒有好報?”
“良善人家,反有惡報,像那俗話所說,修橋補路無屍骸,還有何人爲善?”
“天管不管我不知道,反正我寧風管了。”
寧風眼睛開闔間,精光四射。
心情放鬆,心事放下,他吃得酣暢淋漓,一桌子菜其他人都沒有心情下筷子,太半都落入了他口中。
吃飽喝足,寧風灑然將碗筷一推,對旁邊又來催促他趕緊動身的沈家管家拱手道:“小生蒙沈家款待,心實慚愧,然身無長物,無以爲報,又四體不勤,不能勞作,惟筆墨事略有心得,願爲沈家潑毫作畫,聊表心意。”
寧風話說完,又施施然坐下,擺出你們還不快收拾桌椅,速速文房四寶伺候的樣子。
老管家無奈,欲要再勸,外面傳來喜樂,其聲飄渺,如從天上來。
寧風眉頭一挑,循聲望去,只見得遠處黑山上空,一條鮮豔的紅毯飛天鋪陳,周遭黑氣滾滾,有無數妖邪蜂擁,最前面的則不知道是哪裡綁來的樂師,正不斷地吹拉彈唱。
“這是來迎親了。”
寧風一看就明白了。
周遭沈家人和莊戶一個個面如土色,或是戰戰兢兢,或是乾脆摔倒在地上,內宅方向更是傳來潑天一樣的哭聲。
“來了……來了……”
管家臉色慘白,訥訥有聲。
寧風捅了他一下,問道:“管家,文房何在?”
這都什麼時候?還有心情作畫?這書生真是要作畫?確定不是作死嗎?
老管家徹底無奈和無語了,這會兒也懶得爭執,揮了揮手讓侍女們準備去了。
片刻後,筆墨紙硯齊備。
寧風看着渾身都在顫抖的侍女,再看一桌的菜餚無人收拾,心知指望不上有人伺候了。嘆了口氣。隨手抓住桌布一角抖開。將殘羹冷炙全都掃落到地上。
“嘩啦啦”聲響,頓時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一時間沈家莊上下,連帶着鳳冠霞帔被攙扶着從內宅走出來的沈家小姐等人,齊刷刷地向着寧風望了過來。
寧風恍若不覺。
他絲毫沒有把自個兒當外人的意思,一把從侍女那裡把文房四寶拿過來往桌面上一鋪,其中各種狼毫兔毫的看都不看,隨手就往地上扔。
墨也不用沾。好好一方端硯一級別的上等硯臺,落這貨手上就當鎮紙用了。
寧風握持在手上的,自然是神筆了。
他以筆尾頂在下巴上,神色茫然,兩眼空洞,喃喃有聲。
那聲音,跟蚊蚋差不離了,自然沒有人聽得清楚。
左近有那好事的,連忙蹭過來,豎起耳朵偷聽。聲音入耳:“呃,那個啥。我畫點什麼呢?”
偷聽者一個踉蹌,險些栽地上去。
他心中,足足有一萬匹草泥馬在呼嘯而過,這什麼情況?這架勢擺的這麼足,敢情連畫什麼都還有沒有想過?
對這人的反應,寧風完全有看沒有見。
他的確是不知道要畫什麼,但他知道爲什麼而畫?!
“我進來到這器靈造夢當中,於此地方,器靈怕是與神靈無異了,我本就不是真身入內,又是別人規則下世界,不能動用力量再正常不過。”
“可事情總是要解決,器靈造此夢,引我入,總不會是想通過我的眼睛,再看一場戲吧?”
“門是給我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卻是打開的。”
寧風低頭望向窗戶,不,是看向神筆。
他唯一可以用的,就是神筆的力量。
馬良能做的事情,至少在這個造夢當中,寧風也能做。
心思一定,他就把握住了其中關鍵,破局的點。
“就畫這個!”
寧風茫然的目光掃過整個沈家莊子,最終凝於一處,終於知道要畫什麼了。
“刷刷刷~~~”
眼看着天上的喜慶聲音越來越近,寧風片刻不敢耽擱,飛快地落筆。
就他這個架勢,知道的是在潑毫作畫,不知道的還以爲在給紙張掃塵,動作快得殘影都出了都。
寧風手上不停,不妨礙他不住地擡頭,望向之前引發他靈機一動的地方。
他的舉動,自然引起了沈家人注意,不知道多少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下一刻,哭笑不得的人就佔去了大半。
寧風一邊看,一邊臨摹着畫的,赫然就是家家戶戶都貼着的門神,沒有任何出奇之處。
知道了模板是什麼,沈家人就連他畫得怎樣這個最後的好奇與興趣都沒有了,重新變成了鬥敗公雞模樣。
其中,還有沈家小姐這般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注意力放過來的。
她被回過味來的老嫗們攙扶着,一步一挪地向着門外去,心中悽苦:“爲什麼,爲什麼我的命這麼苦?”
“天殺的妖怪,天殺的妖怪……”
“天吶,誰來救救我……”
沈家小姐淚千行,只是幾步路的功夫,走到門外時候,淚水已經洗去了一臉鉛華,徒自留下一道道傷痕一樣的痕跡,恰似她此刻心中痕跡。
“嘭!”
一聲悶響,一座花轎從天而降,正正地落在沈家莊門口。
莊戶作鳥獸散。
天上傳來“桀桀桀”怪笑聲,漫天烏雲匯聚過來,籠罩而下,恍若一下子從白天變成了黑夜。
“新娘子,還不速速上轎?”
一個不陰不陽,又顯得蒼老無比的聲音,從天上傳了下來,吹拉彈唱的聲音被蓋壓得乾乾淨淨,聽在耳中,所有人身心都在發冷,如要凍結。
“難道還要本王把岳父岳母大人一起帶上,夫人你才肯上轎嗎?”
“如此也無所謂,本王正愁婚後娘子無聊,癡纏於本王,帶上家人也好。”
這老妖字字句句,濃濃威脅之意幾乎都要超過天上烏雲了。
至於一個“新娘子”,一個“夫人”,一個“娘子”地換稱呼,一開口就是怕癡纏,更是將其過家家般玩樂的態度展現無遺。
沈家小姐聽得搖搖欲墜,覺得天都要塌了,卻又不敢倒,不敢昏,生怕給最近的家人帶來災禍。
她強撐着走到門外,看到血紅的轎子,開到掀開的門簾如張開血盆大嘴,想象自己一走進轎子,就好像是走進了老妖怪的嘴巴里,仍其吮吸舔舐,沈家小姐終於承受不住,撲到在花轎上,痛哭出聲。
“嗚嗚嗚~~嗚嗚嗚~~”
“誰……誰來救救我……嗚嗚嗚~~~”
這一幕下,彷彿是兩個世界,一下子重合了起來,不正是神筆馬良所繪的那一幕嗎?
這一幕下,寧風頓筆,擡頭。
風乍起,鎮着宣紙的硯臺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寧風移到了旁邊,無拘無束的風頓時帶起一張張畫着門神、天兵天將、六丁六甲的畫飛了起來。
風捲着畫紙,從頭頂上略過沈家莊戶衆人,飛過花轎,如雪花在倒卷,卷向天上的迎親衆妖。
每一張紙上,凌亂的筆觸勾勒出清晰輪廓,不敢說畫得多好,至少辨識度夠高,任誰都能一眼認出畫得是什麼?
“多年沒畫過了,倒還沒落下。”
寧風自得地想着,迎着衆人驚愕的目光,遙遙地用神筆一指衆畫,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個字:
“疾!”
霎時間,漫天金光,刺破了烏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