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
夜公子神情凝重,漆黑眼眸,邪魅面容裡,有見獵心喜的興奮。
寧風搖頭失笑,覺得自個兒和夜公子,就好像兩隻即將邁入蛐蛐罐子裡的青背大蛐蛐。
更好笑的是,蛐蛐罐子是其中一隻蛐蛐弄出來的,它還爲踏入蛐蛐罐子裡而興奮,這叫什麼事兒。
在場其他人可沒有寧風那麼多念頭,猛鬼王離座而起,白髮老魔束手而立,一衆鬼將離席兩側。
皆,神色肅然。
戲臺、陰宅,重樓鬼域,盡隨着猛鬼王動作而顯得朦朧,似由陽間,沉入冥府。
唯獨猛鬼王讓開位置後露出的陰陽鎮門戶,愈發地清晰起來,如一扇真實大門在洞開,寧風甚至能從中聞到另外一側傳來的味道。
到了這個地步,一切言語都是多餘。
寧風與夜公子兩人對視一眼,一步步地走向陰陽鎮。
“嗯。”
在踏入其間一瞬,寧風悶哼一聲,皮膚上有冰冰涼涼的感覺在滑過,就好像走入了水中一般。
他眼角餘光看到,夜公子深吸了一口氣,一樣毫不猶豫地隨着他,踏入其中。
“開始了。”
“陰陽鎮,我來了。”
寧風剛在心中對自己如是說,滑過皮膚的冰涼感覺消失,彷彿他經過的是一道厚一點的水
膜,一穿而過。
“冷!”
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衣服,同時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竟然閉上了眼睛。
“好古怪的感覺。”
寧風睜開眼睛,終於看清楚了這個讓他覺得寒冷的地方。
夜。無星月,有寒風,陣陣吹過。
前面是若隱若現鎮子,一切皆籠罩在濃霧當中。只能隱隱地看見一個個紅點在閃現。好像是一個個人在提着燈籠夜行。
“好像不太對。”
寧風下意識地又緊了緊衣服,這回不是冷的。是瘮的慌。
這個地方,無論哪裡,都讓他覺得發瘮,從骨子裡往外透出來。
目之所及。四面八方,盡是一片混沌,好像鎮子所在的地方,以及他腳下的鎮子外頭,是這片混沌虛空中唯一真實的存在。
往外一步,會被混沌氣流扯成碎片;往裡一步,又是一片霧濛濛地看不真切。
“七夜哪裡去了?”
寧風奇怪地左顧右盼一番。不曾看到跟他一同走入陰陽鎮的魔宗七夜。
“不管了,先過去看看。”
寧風聳了聳肩膀,現在也沒有其他的選擇,再次一緊衣服。向着有燈籠紅光閃爍的鎮子方向走去。
到這會兒他已經明白了,他感覺到的“冷”並不是寒冷之冷,更大可能是陰冷的冷。
陰陽鎮,陰冷得過分。
隨着寧風耳中聽到自己第一百個腳步聲響起,他豁然止步,面露駭然之色:“不是吧……”
眼前的陰陽鎮依然籠罩在霧氣裡面,但有些東西已然能看得清楚了。
其中,最清晰的是兩者。
一是他腳下一塊一人高低石碑,古舊殘破,惟獨上面三個大字殷紅如血:陰陽鎮!
一是不遠處,遠遠看來似是夜行人挑着燈籠放出的紅光。
燈籠,的確是燈籠,偏偏不見那挑燈的人。
看着那些燈籠,寧風的目光瞬間就直了。
那是一個個尋常燈籠大小,後面依然如猴子尾巴一樣有一根挑杆在,燈火在厚紙掩蓋下昏暗。這些都不算什麼,要命的是這些燈籠分明就是自個兒懸浮在空中,向着鎮子方向飄飛過去的。
燈籠上畫着人面?,眼睛歪斜,嘴角裂開如笑,頂上還在披散開來發絲籠罩。
“人頭燈籠……”
寧風心中咯噔一下,浮現出這麼四個字來。
其實除了飄飛髮絲,沒有什麼能跟“人頭”兩個字聯繫在一起,但看着這些燈籠飄飄蕩蕩地向着鎮子裡去,他就忍不住往這塊聯想。
“要命……”
寧風本能地就向着牆角方向哧溜過去,天知道擋了這些人頭燈籠路會是什麼下場,那張畫出來的嘴巴會嗤啦一聲張開啃過來嗎?
他一點都不想知道。
那些人頭燈籠在向着陰陽鎮裡面飄飛過去的過程中,只要離寧風近一點兒的,都會轉動方向,?拿畫着人臉五官的那一面對着他,好像是在好奇地端詳這個陌生人。
“咦?”
寧風忽然驚疑出聲。
循着牆根兒的方向望了過來,看到在鎮子外牆拐角,進入陰陽鎮的必經之路上,有讓他很詫異的情況。
有陰陽鎮的心理準備,人頭燈籠的洗禮,原本寧風就是看到再是異常的東西也不會覺得奇怪纔是,至少反應不會這麼大。
可眼前情況例外。
不是它太異常,而是太過正常。
在鎮子牆角處,距離寧風數十丈距離的地方,有昏黃的燈光,伴着融融火的暖意襲來。
在燈光與火光輝映下,有一個老者,弓着身子在忙碌。
老者面前有擔子,竈臺,他正在往沸騰的鍋裡面加着什麼。他的左近有桌椅板凳若干,看上去與凡間賣小吃食的尋常擔子沒什麼區別。
寧風沉吟一下,舉步向前,所前行方向,正是老者所在。
“事出尋常必有妖。”
“在這個哪裡都不正常的陰陽鎮裡,出現這麼正常的一幕,本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還是過去一下爲好。”
寧風心中想着,腳步不停,走到了擔子前。
“噔噔噔~”
當他止步時候,耳中恰好聽到一聲聲有韻律的腳步聲音,從另外一端的黑暗裡傳來。
寧風頭也不回,突然向着那個方向甩過一句話:“你來了。”
“你不也來了,寧兄。”
說話聲音傳來的同時,一個英俊得不似男子的身影。從黑暗中踏出,正是與寧風一同進入又不見了影蹤的魔宗七夜。
寧風緘默不答,腦子裡卻在飛速地轉動着:“七夜與我一同進來,卻不曾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看來當是陰陽鎮本身玄機故。”
“我們進入陰陽鎮是在不同所在。現在又幾無先後之分地來到這個擔子前面,看來其重要性。還更在我猜測之上。”
寧風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明明沒有一個客人,卻始終在忙碌不休的老者。
老者鬚髮皆白,衣服上綴滿了補丁,手上盡是龜裂傷口。盡顯生活之艱難。
他在寧風和七夜對話結束後,彷彿才發現兩人的到來,擡起頭來,用遲緩的語速問道:“兩位客官,可要用一碗餛飩麪?”
寧風霍地一下擡頭,才發現在擔子和簡易竈臺邊上,有一杆子旗幡插在那裡。上面白底黑字寫着:餛飩麪。
“咦,是剛剛不曾存在,還是我大意沒有看到?”
這個問題,任憑寧風搜遍枯腸。都不曾找到答案。
“只要餛飩,不要面。”
寧風按照自家習慣,應了一聲。
不約而同地,魔宗七夜也開口了:“只要面,不要餛飩.”
兩人聲音重疊在一起,下意識地對視一眼,兩個人臉上都是一臉的古怪之色。
“還真有點巧……”
“可惜他不是女子,不然大家分食一碗,倒也正合適。”
這個念頭閃出來時候,寧風自個兒都打了一個寒顫,連忙安慰自己一定是爲陰陽鎮上陰冷侵蝕之故,腦子都不聽使喚了。
好玩的是,魔宗七夜也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顫,讓寧風很是好奇他又想到了什麼?
得到兩人答案,餛飩老人一臉木然,機械地動作,開始煮一碗餛飩,一碗麪。
等着也是無聊,再加上之前寧風目光實在讓七夜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望了一眼餛飩,突然冷笑出聲:
“寧兄,不知道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
“什麼問題?”
“在這陰陽鎮上,哪裡來豬肉,餛飩裡是何餡?”
七夜這話說完,目光盯視在寧風臉上,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感興趣。
寧風心中的確咯噔了一下,好像有道理啊。
餛飩餡裡是什麼?
東西還沒有吃呢,寧風就覺得有酸水在往外冒,蹭蹭蹭地,壓都壓不住。
他連忙深吸一口氣,一扭頭,看到夜公子一臉不懷好意,腦子一轉,立刻反戈一擊:“夜公子,不知道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
“什麼問題?”
“在這陰陽鎮上,哪裡來米麪,面是何材料?”
寧風覺得自己實在是壞人,在說話時候,他極其具有暗示性地,目光隨着一個披散頭髮的人頭燈籠飄來,蕩去。
人頭燈籠的髮絲如飛瀑,搖來,晃去。
看着好像是一根根黑色的龍鬚麪。
七夜臉一下子就綠了。
“嘭”的兩聲,一碗餛飩,一碗麪,分別擺在了兩人面前。
餛飩漂浮在乳白色的湯裡面,沉沉浮浮,顆顆飽滿,更有肉香撲鼻,醇厚美味,顯然是皮薄餡多的好餛飩;
面細如牛毛,看似一團在乳白色湯裡面飄散,實則只是一根從頭到尾,“哧溜”一聲,當是無上美味。
前提是,沒有之前的對話。
寧風和七夜眼巴巴地看着眼前餛飩和麪,對視一眼,開始後悔挑起的話題。特別是七夜,很有搬起石頭砸在自家腳面上感覺。
“冷了,須不好吃。”
餛飩老人的話傳入耳中,寧風和七夜不知是不是錯覺,都感覺到有一股冷意在裡面。
“好像不吃會很不好……”
寧風一咬牙,一跺腳,一閉眼,端起餛飩,往嘴巴里面一倒,來了個囫圇吞棗。
“呃~”
餛飩什麼滋味他是沒品嚐出來,然而體內升騰而起的一股暖意卻騙不了人。
寧風詫異地睜開眼睛,發現眼前整個世界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