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正與沈隨鈺面對面的時候,凌曉心中關於他的記憶才真正復甦了過來。
沈隨鈺長得很是清俊,言談舉止間也是落落大方,一派大家氣質,再加上他看上去前途遠大,家世頗豐,算得上是大多數少女心中如意郎君的人選,只不過此次重新面對他的時候,凌曉心裡也只剩下淡淡的厭惡。
大略是看到三爺談論要事的時候不再避諱凌曉,甚至對她舉止親密,劉銘重新評估了凌曉的地位和價值,打算將這義兄妹的關係牽得更加牢固一些,凌曉對此早有準備,卻沒想到劉銘派來的人竟然是沈隨鈺。
看起來,劉銘對於沈隨鈺仍舊像上輩子那樣信賴提拔,連這種稱得上是私事的任務都交給他去處理。凌曉有些無奈,因爲雖然並未言明,但是劉銘的意思便是最近他要出去打仗,不在滬市,倘若凌曉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那就去找沈隨鈺。
畢竟是第一次見面,交淺言深是大忌,凌曉只是維持着禮貌淡淡地與沈隨鈺寒暄了幾句,便告辭回去自己房間了。雖然現在很少有男女大防一說,但是既然有凌父在,那麼招待沈隨鈺的事情自然是由他來做更爲恰當,況且凌曉實在是有些厭煩他這番將言談進退都拿捏得當的謙謙君子之風。
沈隨鈺什麼時候離開的,凌曉並不知道,因爲她一回屋子便倒頭就睡,甚至連晚飯都睡過了。第二天清早,昨日她拜託周宣華調查的孟家人的資料便被送達到了她的手上,不得不說周宣華的動作真是非常迅速。
大概是因爲身體逐漸“不行”了,最近凌父已經很少在外面過夜了,一想到凌父在那羣紅顏知己的面前卻無論如何都“人道”不起來,凌曉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幸災樂禍。
下樓與凌父一起吃了早餐,凌父言談間提到了昨天來拜訪的沈隨鈺,看上去對他頗爲欣賞,不過凌曉的反應卻有些不冷不熱,讓凌父碰了顆不大不小的軟釘子。
——對於如今的凌曉,凌父再想拿她的婚事獲利可不僅僅只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還要問問她本人樂不樂意呢!
精明的凌父自然是三兩句話便判斷出了凌曉的態度,打住了關於沈隨鈺的話題,無奈的起身出門工作。
此時,凌曉已經基本上完成了高中的課程,每日只需要下午去學校晃一晃、維持社交就足夠了,畢竟現在對於女子的要求仍舊是“無才便是德”,學校並不算關注女子教育,正好給了凌曉偷懶的機會。
比起可上可不上的課程,凌曉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將手頭孟家的事情理順。
早飯之後,凌曉回到自己的屋子,打開周宣華找來的資料,將孟家大宅內需要注意的人物標註了出來。
首先的大房,大爺作爲與三爺一樣孟老太爺原配所出的嫡子,繼承孟家的呼聲一向比較高,卻不料半路殺出了一個三爺。兄弟鬩牆,大爺惜敗,殘了條腿,如今只留下了一個女兒,比凌曉略大兩歲,可見當初三爺下手之狠。
二房、四房是妾室之子,不過二爺上進心強,凡是總是想要爭上一爭,於是如今只能臥病在牀,徒留膝下一子一女,卻也沒什麼大出息;四爺則向來懦弱無能,不怎麼受待見,終於因禍得福健全地活了下來,可惜只有兩個女兒,也因爲從小的環境而與四爺一般懦弱。
五房是繼夫人的兒子,這個據傳也覬覦過孟家家主之位、且與三爺關係極差的五爺死得很是乾脆利落,也沒剩下一個男丁,只留下了一個寡婦,獨守空房。
除了嫡系一脈之外,剩下的旁支就更不必關注了,幾個有出息的都在三爺的手底下做事,沒出息的攪家精也被處理了個乾淨,一連串的名單順下來,凌曉實在有些哭笑不得,深深歎服於三爺對於家事的處理方法着實簡單粗暴,卻也極有效果。
這該殺的都殺了,不該殺的也弄殘了,整個孟家在三爺的手底下已然是風聲鶴唳,恨不得自己越不顯眼越好,哪裡還敢多生事端?她倒是似乎也不用太過多事,只要不鬧出大問題來,無爲而治便好——畢竟,她和孟家,好歹也還隔着一層“外人”的關係呢,名不正言不順,便不好行事。
看完了資料,凌曉的底氣立即便足了,對於如何管理孟家的事情也有了分寸。
將自己收拾乾淨後,凌曉便坐車去了孟宅,召集了內院的各個管事,稍稍敲打了一番後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一下。
孟宅衆人自從昨日莫名其妙空降了一個掌家的“女主人”後都很是緊張了一番,如今看凌曉並不打算有什麼大動作,一切仍舊維持原樣都不由得鬆了口氣,待她的態度也更爲殷切了幾分。
凌曉上輩子就跟這類人打過不少交道,自然知道他們心裡盤算的都是些什麼,不過這時候還不是整治的時機。倘若他們乖一點,她自然也樂得當個彌勒佛,受人供奉笑臉示人,但是倘若他們敢讓她在三爺的面前丟臉,凌曉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敲打完了僕人們,凌曉下一個任務自然是要去見見孟家的那些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畢竟他們在名義上也算得上是這裡的主子,三爺的親人,凌曉必須要給他們臉面上的尊敬,於是並未像傳喚僕人那樣叫他們過來,而是帶着僕人一房一房地拜訪,說不上是混個臉熟,但是起碼讓他們知道如今當家做主的人是誰。
大房老爺閉門不出,凌曉自然是沒有見到,大太太和二小姐凌曉已然見過了,前者溫婉柔和,一看就是大家出身的女子,而後者雖然驕縱卻也不敢在凌曉面前發作,只是那眼神讓凌曉很是不舒服,彷彿是看什麼髒東西那般。
比起大房仍舊維持着幾乎所剩無幾的自尊,被三爺整治過的二房就老實多了。二爺拖着沉重的病體見了凌曉,態度和藹,二太太有幾分小家子氣,頗有些刻薄與斤斤計較,卻也不是什麼心惡之人。二房所出的三少爺去了學堂,沒有見到,四小姐則很是肖似母親,卻更懂得掩飾,對凌曉巴結得不着痕跡。
四房的四爺出去工作了,不過凌曉留了一份相當豐厚的見面禮,以示友好,四太太嬌弱羞怯,與五小姐倒是如出一轍,而年齡更小的六小姐尚在天真爛漫的時候,很是可愛,爲四房增添了不少的活力。
至於五房的五太太,凌曉沒有見到,據說自從三爺繼承孟家之後,五房樹倒猢猻散,只留下五太太一人心灰意冷,如今在家裡設了個佛堂帶髮修行,不理俗務。
除了四房以外,其餘三房都有幾位姨太太,不過當家的夫人大約都挺有手腕,沒有一個生下子嗣,所以對於她們,凌曉也沒有多加關注。
幾房挨個走下來,凌曉對孟家人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想到孟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孟家人丁興旺的場景,凌曉不由得有幾分唏噓。成王敗寇一念間,三爺一朝成王,腳下顯然踏了不少人的屍骨——甚至還有不少是老弱婦孺。
拜訪過了嫡系,時間有些不夠了,凌曉便沒有往旁支那裡走,只是讓僕人替自己送去了問候禮,便轉身去了正院。畢竟,既然來了孟家,不見一見三爺顯然是說不過去的。
凌曉今日在孟家的一番走動自然逃不過三爺的耳目,當凌曉一路走來順暢地到達書房門口,遇見的僕人們無不躬身行禮,連半句阻攔詢問都沒有,倘若再叫上一聲“太太”,凌曉大約都會懷疑自己回到了當初在沈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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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房門口定了定神,凌曉擡手敲了門,得到迴應後才推門走了進去。三爺手裡拿着一冊《春秋》,看到凌曉後放下書本,微微招了招手,神色中很是愜意滿足:“事情都理得差不多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要理的。”凌曉笑意盈盈地走了過去,遲疑了一下將手放到了三爺平伸的手心中,然後被他一拉,不由自主地側坐到了座椅的扶手上。
眼看凌曉渾身毛都炸起來一般如坐鍼氈,三爺卻視而不見,一手扶着她的腰,微微挑了挑眉:“這都還浪費了一上午呢,等你到現在,這纔有時間來見我?”
凌曉啞然,看了看三爺的臉色,覺得他並非是生氣或者責備,反倒是……像被忽略的埋怨,腦子不由得有些發木:“場面上的事情還是要做的,孟家這麼大,每房去坐上一坐,這一上午也就過去了,這不,看到時間不早了,旁支的地方我都沒去呢,就急忙到您這兒來了。”
三爺輕輕一笑:“孟家的事也算不得太多,以後來了你就到我這裡來,有事情讓他們到這裡找你就是了。”
“是。”凌曉連忙應了,反正她也是這樣打算的。
雖然想要在三爺面前表現一下自己,但是凌曉也並不想花太多心思在孟家上,畢竟她也是很忙的,要學要做的事情還有一大堆。
“聽說,我們家曉丫頭很有大家氣度,進退合宜、行事公允,就算是當孟家這樣大家族的主母也很是像樣呢。”三爺的眼角微微上挑,淺淺的笑意讓凌曉的心臟漏跳了一拍,也錯過了其中似乎隱含的深意。
凌曉謙虛了一句,看三爺心情好得很,不由將心底一直的疑惑翻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詢問道:“三爺,昨日我便一直想問了,您爲何要將管理孟家內宅的事情交給我?這……實在是有些不合時宜吧?孟家已經被您整肅地清清靜靜,無論交給誰都能管得妥妥帖帖的。”
大略是凌曉已經接手了這燙手的山芋,並且做得盡職盡責,三爺並未像昨□迫凌曉接受那般表露不悅,反而輕輕扯了扯嘴角,擡手將凌曉因爲走動而有些凌亂的鬢髮縷到耳後:“這哪裡是誰都能做的事情?其他人我都信不過,就算信得過也都幹不長,若是你能做好,那自然是最好的人選了。”
說罷,不待凌曉再說什麼,三爺突然高聲喚了僕人進來,隨即有些責備地蹙眉看向凌曉:“天這麼熱,瞧你還走得這麼急,出了一身汗,快點去擦把臉換身衣裳,也不嫌難受?”
凌曉茫然地站起身,看三爺不似作僞的心疼模樣,總覺得一切都奇怪極了。
——她不就是在大太陽底下多走了幾步路,出了幾身汗嗎?連皮都沒磨破一塊呢。這還是那個能把她訓練得跟死狗一樣,半點沒有憐香惜玉意識的三爺麼?
……或者說,其實三爺是在隱晦地表示嫌棄,覺得她一身汗味礙了他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