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霞母親與凌父之間的故事其實老套至極,無非就是富家少爺看中了僕人貌美的女兒,於是展開了追求。不諳世事的少女被少爺英俊的外表與浪漫的金錢攻勢迷了心竅,以爲自己遇到了此生的良人,終於將自己交付出去,卻沒想到這不過是富家少爺閒暇時的一場戀愛遊戲,跨越階級的偉大的愛情僅僅是一場謊言。
少女傷心欲絕地離開,卻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因爲無法下手殺掉自己的親子,她不得不忍辱負重地將孩子生下,獨自撫養成人。
孩子帶來的生活壓力,還有周圍人對於這位未婚的獨身母親的冷漠、輕蔑都讓少女擡不起頭來,若非她長相漂亮,有一副好嗓子,又會彈鋼琴,也許根本生活不下來。爲了緩解自己女兒的壓力,她的父親不得不繼續留在凌家,無法放棄這一份待遇尚算優渥的工作,每月將自己大部分的工資交給女兒,以承擔外孫女的養育費用。
即使有了父親的支持,生活的壓力仍舊巨大,原本嬌憨的少女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爲了女兒終於向玩弄並拋棄了自己的富家少爺低頭,成爲了他真正的情婦。只可惜,富家少爺這時候已經有了訂婚的對象——同樣也是一位富家千金——同時也有了其他的新歡,對她失去了興趣,待她再也不復先前的溫柔體貼、出手豪爽,就連流着他血脈的女兒也不屑一顧,因爲他已經有了不少的私生女,只想要一個兒子。
在這個時代,如此悲慘的女子不知有多少,白霞從小耳濡目染自己母親與凌父的關係,看到凌父一擲千金、生活奢華,而自己卻不得不與母親擠在一間小房子裡,每日爲了金錢而奔波忙碌。當白叔發現自己的外孫女與宋家的少爺走得極盡、頻頻示好後終於察覺到不對,卻已然無法阻止她的意志與行爲。
白叔自小照顧凌家真正的大小姐,自然也非常瞭解與這位大小姐一同長大、青梅竹馬的宋家少爺,知道他並非和凌父一樣是一位冷漠無情的人。他有同情心、心思柔軟、有旺盛的保護欲,既然白霞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被宋家少爺壞了清白,那麼能夠跟着他也是萬不得已中最好的結果了。
——而這樣的結果,必然需要凌家的支持,凌曉作爲凌家的大小姐、宋文斌名義上的未婚妻,自然也是有着很高的話語權的。
白叔瞭解凌父,也知道他的算盤,隨着凌曉的長大、越發光彩照人,他的野心不再停留於宋家,而是看向了最高的地方。倘若凌父認了白霞,將她代替凌曉嫁給宋文斌做正房太太、維持與宋家的聯姻,那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倘若做不了正房太太,卻能夠讓凌曉接受她被宋文斌收入房中,做姨太太的話,也算是有了名分,總比 白霞的母親那樣被擱在外面做沒名沒分的外室來得好得多。
白叔知道凌曉在凌家的發言權,於是在第一時間就向凌曉哭求,希望她能大度地放過自己的孫女,給她一條生路,但是凌曉卻在沉默半晌之後沒有給出任何的迴應,只是將白叔扶了起來。
“關於這件事情的處理,我會看情況的,現在沒有辦法給你任何的承諾。”凌曉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黑色的眼眸像是深不見底的深淵,看得白叔忍不住心中發憷。所以,他不敢再說其他,只能默默幫凌曉安排出門去宋家“看望”宋文斌,在心裡默默祈禱能一切順利。
凌曉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換上衣服,心中方纔的震動已經迅速歸於平息。白叔更加在乎白霞於情於理都是很正常的,況且,凌曉現在早已過了會依賴其他人來尋求心理上安慰的時代了。人生道路是她自己的,即使只有一個人,她也會挺直了腰板獨自走下去。
一邊換衣服,凌曉一邊思考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宋家夫婦、宋文斌和白霞。目前而言,宋家夫婦對她是極好的,幾乎比對親生女兒還要親熱,只不過凌曉知道這不過是因爲凌家的關係罷了,她忘不掉當白霞取代自己的時候,宋家夫婦變臉的迅速。目前,凌曉在凌家的位置仍不容動搖,宋家夫婦自然是會站在她這一邊對付白霞的,至於宋文斌和白霞……倘若想做一對苦命鴛鴦的話,凌曉自然也樂見其成。
換好了衣服,凌曉坐車去了宋宅,一進門就看到宋太太迎了上來,親熱中帶着愧疚與不安。
“我來看看文斌哥,聽說他受傷了,我真是擔心呢。”凌曉露出一抹憂心笑靨,溫文有禮地說道。
宋太太窺視了一下她的表情,見凌曉如此平靜友好、擔憂地如此真摯,約莫着她大約還不知道白霞的事情,不由有些動搖。
有心想要隱瞞白霞,卻也知道那個姑娘不好對付,更明白自己兒子不可能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既然這消息早晚會傳到凌曉的耳中,宋太太一咬牙,最終還是決定現將這件事說出來,起碼她現在可以先將對自己家族不利的情況輕描淡寫地抹開,得到凌曉的諒解,以掌握主動權。
見宋太太神色,凌曉自然知道她要做什麼,乾脆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裝作急切的模樣匆匆對她點了點頭後便快步走向宋文斌的臥室。
宋太太大驚,連忙示意傭人去把那位現在不該出現的人弄走,以防礙了凌曉的眼。只可惜,無論是凌曉還是那個人,都半點不會配合。
當凌曉推開宋文斌房門的時候,正好看到白霞被宋文斌抱在懷裡,小鳥依人地哭得梨花帶雨,宋文斌護着白霞,擋住兩名傭人,擡頭正看到門口的凌曉,頓時愕然地僵硬住。
緊隨其後趕過來的宋太太看到這個場面,頓時整個臉色都變了,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兩個沒有完成任務的傭人,而傭人雖然滿肚子的委屈怨氣,卻也不敢多說一句,只是低着頭默默退了出去。
雖然宋文斌有心想解釋,但是白霞哭得傷心,讓他根本做不出將她推開的舉動,只得仍舊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看向凌曉的目光滿是歉疚急切。
凌曉默默看着這上輩子無比熟悉的一幕,只不過上輩子她從未受過這等侮辱、性格強烈耿直,做出了錯誤的反應,於感情上更是較白霞又處於弱勢,所以輸得慘烈,而這一次,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她倘若再被白霞踩在腳下,那就當真還不如自我了斷了乾脆。
凌曉沉默半晌,貝齒微咬着紅潤的下脣,雙眸也微微有些溼潤,滿是不解、迷茫地看着宋文斌:“文斌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文斌從未見過凌曉這幅脆弱的模樣,她向來萬事不放在心上的開朗堅強,如今的表情讓宋文斌不由得心頭亂跳,瞬時間覺得令她露出這幅表情的自己,簡直罪大惡極。
若說白霞是菟絲子,柔弱可憐地依附着男人,令人不忍心推開的話,那麼凌曉就是帶着雨露的傲然熱烈的玫瑰,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替她撐起一片天空。
“曉曉,你聽我說,這其實只是我身不由己……”宋文斌心神巨震,話語脫口而出,一時間完全想不到這句話會傷到懷中哭泣的少女,“我被人暗算,被白霞救了,卻沒想到……竟然……所以……其實,我那時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宋文斌磕磕絆絆地想要解釋,卻總覺得在凌曉面說這種事情實在是對她的褻瀆。凌曉也懶得聽他囉嗦,怔然片刻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睫輕眨,擠出一滴晶瑩的淚水,卻在那滴淚水滑過白皙的面頰後將嘴角揚了起來。
明明哀傷到極致,卻強顏歡笑,凌曉知道什麼時候的自己是最美的,更知道自己擺出什麼樣的神情最惹人憐惜。美麗是容顏是女人天生的武器,既然是武器,那麼凌曉就會利用它,就像她努力去學會怎樣用槍保護自己、怎樣用槍去殺人一般。
凌曉不如白霞柔弱清麗,她的美是熱烈而張揚的,所以她從不會擺出嬌柔的姿態,而即使是堅強,也可以堅強到讓人痛徹心扉、滿心愛憐。
“那,文斌哥,你打算怎麼辦?”凌曉含淚帶笑,緊盯着無措的宋文斌,問題卻直指要害,“你要拿她怎麼辦?”
自從凌曉進來,白霞就感覺事態有些超出她的控制。凌曉不吵不鬧,卻吸引了宋文斌的全副心神,就連自己在一邊看着,也不由得爲她堅強中帶着脆弱的姿態心悸不已,宋文斌又哪裡能夠承受得了?
白霞自然知道宋文斌心智不堅,容易被人帶着走,她柔弱的時候,他便安撫附和她,而倘若有人比她更加惹人憐愛,那麼宋文斌的心傾向的就會是那人了。
白霞明白自己不能繼續坐以待斃,她必須要說些什麼,將形勢挽回——既然已經付出了這麼多,那麼她一定要踏進宋宅的大門才行!
“我什麼都不要!”白霞用力推開宋文斌的懷抱,柔弱中也帶着凜然的堅強,“就像文斌……不,就像宋少爺說的那樣,這一切只是意外,他不過是身不由己,我救了他,也並非是想以此來獲得什麼好處,我……我不會破壞你們之間的關係的!”
凌曉有些倒牙,看着宋文斌看向白霞感動、感激又愧疚的目光,自然知道他心中的天平又偏了。
原本,凌曉就知道以宋文斌的性格,是不可能放着被自己毀了清白的白霞不管的,她方纔說那些做那些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埋下一顆小小的種子罷了。果不其然,白霞話音未落,就被宋文斌急切地打斷了,隨後,他轉向凌曉,眼神中愧色更甚:“抱歉,曉曉,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放着她不管,我需要對她負責……”
在一邊旁聽卻找不準插話時機的宋太太聽到此處幾乎都快暈了,再也不管什麼時機不時機,連忙說道:“曉曉,你要知道,文斌這孩子向來正義感十足,又有同情心、負責任,其實,他真正喜歡的是你啊!”
白霞咬了咬脣,宋文斌默然無言,也不知是不是默認。
凌曉轉向宋太太,苦澀一笑:“那又如何?”
宋太太握住凌曉的手,貼心狀安慰道:“雖然現在是新時代了,我也知曉你們這些女孩子都喜歡西方一夫一妻,但是咱們中國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就是外國男人,外面也有不少情婦呢!文斌只是一時糊塗,身不由己,但是心還是在你這裡的,這世上,誰能不發不犯錯呢?特別還是被人陷害、並非出自本意的犯錯。你就原諒他這一回,阿姨發誓,他絕對不會有下一次了,一定會待你如珠似寶!其他女人只是不得不揹負的責任,只有你纔是他鐘愛的妻子!”
宋太太的話,還有宋文斌默認般的沉默無一不像是利刺,刺進白霞的心裡,但是以她的立場卻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做,只能默默承受着。
“宋阿姨……”凌曉瞥了眼臉色難看的白霞,輕輕搖了搖頭,遲緩卻堅定地將手抽了出來,仍舊帶着水光的眼眸異常黑亮,“有的錯可以被原諒,有的錯卻不行,這一次錯誤,我做不到原諒。”說罷,她轉向宋文斌,終於說出來此行的目的,“文斌哥,我們解除婚約吧,以後只是兄妹。”
宋文斌木然看着凌曉決絕地轉身,而凌曉則在那一瞬間看到了白霞目光中隱藏的得償所願的興奮與輕鬆。
是的,白霞的目的就是從宋家入手,先把宋文斌攥在手裡,然後由宋家向凌家施壓,讓她成爲凌家名正言順的小姐——上輩子,她便是這麼做的,然後成功了,只可惜,這輩子她大概是沒有辦法走完後面這幾步了。
凌曉微微垂下睫毛,遮住自己眼中的笑意,給予人希望再讓她跌落谷底纔是最有趣的,在此之前,就先讓親愛的姐姐高興幾天吧。
——以退爲進,可不是她白霞的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