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鄆哥接得侯蒙家書,當下看了,伏地慟哭。衆人大驚,連忙扶起。錢伯言等接過那信,從頭讀至一半,只見後面寫道:“家叔於今年十月二十四日奉皇命往東平府赴任,不想夜裡因病身故,現已盛殮下葬,特告與賢侄知曉。萬望節哀,不必回來。切記,切記!侯誠手書。”衆人看了,愁眉緊鎖,忙問那送信人備細。看官,這侯誠原在陽谷縣,怎地到了亳州?那侯蒙又爲何往東平府赴任?且莫心急,先聽在下慢慢道來。
原來自上年鄆哥鬥殺周通,投奔亳州後,東平府一境皆爲梁山佔據。宋江聞周通身死,鄆哥不知去向,便教將陽谷縣令綁縛市曹斬首,以解怨氣。那侯誠乃本處大戶,更兼與武松有些交情,便未奈何他。侯誠假意逢迎,自思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便使了個瞞天過海之計,與家小連夜投亳州侯蒙處去了。自侯誠到亳州後,一向無事。不想本年十月間,因朱勔在吳中斂取花石綱,民怨沸騰。睦州青溪縣村民方臘見人心不穩,便假託得天符牒,於歙縣幫源峒乘機造反,四方聞風響應。僅數日間,便聚衆萬餘。幾路官軍征剿,俱吃殺的片甲不留,東南大震。警報一路傳至亳州,侯蒙自上年間,因年事已高,身上便添了幾樣病症,一向不曾痊可。那日得知方臘造反,心中憂煎,遂連夜擬定《平寇策》一篇,千叮萬囑,教心腹人星夜送往東京,奏與天子得知。那人怎敢怠慢,當下接了奏疏,連夜奔東京而去。
再說自方臘造反,東南各地告急文書如雪片相似,紛紛報入東京。卻被那朱勔串通王黼、蔡京、高俅等賊隱匿不報,天子一無所知。那日天子接得侯蒙奏疏《平寇策》,把來看時,見上面寫道:
“臣侯蒙誠惶誠恐,頓首頓首,百拜奏於皇帝陛下:五代紛亂,天下擾攘。太祖、太宗宣虎旅,平煙塵,克定天下。向後仁宗、英宗寬仁愛民,國本漸固。然自大宋開國以來,邊患未除,盜賊旋踵。外有西夏、北遼之寇,連年滋擾;內有李順、王則之賊,剿除不絕。何也?唐李珏嘗謂文宗言:‘安危如人之身,當四體平和,必順寒暑之節。恃安自忽,則疾患旋生。朝廷無事,宜省闕失,從而補之,則禍難不作。’臣竊以爲然。方今海內沸騰,四方擾亂,非唯外寇內賊之因,亦有亂自上作之由。昔宰相趙普嘗謂太宗言:‘中國既安,羣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斯言是也。御外安內,宜先自省。臣透觀大勢,力審機宜,謹就管見所及,擬定安國之策十條,伏乞採擇施行。
一、去冗官。本朝自開國以來,各路、府、州、軍、縣官職臃腫,人浮於事。加之恩蔭爲官,不可勝計。宋江之黨多系朝廷小吏,目無法紀,結黨營私,於國之害尤甚。望陛下繼祖宗之遺志,選拔能士賢臣。大刀闊斧,裁汰冗官。去戶樞之蠹,除陳倉之鼠。使吏治清明,人心自服。
二、容諫臣。昔齊桓公釋管仲之仇,終成春秋霸業;唐太宗容魏徵之諫,始開貞觀盛世。本朝自太祖以來,未嘗殺士人。陛下依之,天下幸甚。然近年罷趙鼎,逐鄧肅,塞言路,於施加斧鉞尤甚。須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倘日後無人再與朝廷獻策,社稷危矣!望陛下開衆正之路,杜羣枉之門,集天下之智,何愁四方盜寇不平。
三、明嫡庶。自古有言:“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長幼有序,天下方安。昔晉獻寵奚齊而害申生,隋文立楊廣而廢房陵,此皆自取禍亂之道也。陛下宜順天應人,明嫡庶之禮,布律法於天下,使萬民依之,長幼有序,尊卑有別。
四、別賢否。自古‘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才需待七年期。’明賢否乃國之大事,不可不查。以陛下慧眼,臣之拙見,种師道、曾孝蘊、張叔夜等,精忠體國,皆股肱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蔡京、高俅、童貫、朱勔、楊戩、樑師成、李彥等,讒佞欺君,皆爲誤國之賊,願陛下遠之貶之,進賢退不肖。四方賢士盈朝,國欲不強豈可得乎?
五、絕幸冀。蔡京、高俅等輩,皆阿諛鑽營之小人。雖有才能,不堪重用。臣聞童貫初起時,曾迎蔡京之好,助其復相。後爲蔡京所薦,始得入京。此輩皆蠅營狗苟之徒,爾虞我詐之輩。望陛下親賢臣,遠幸冀,則廟堂清明,社稷磐固。
六、戒濫恩。自古‘賞罰明則將威行,賞罰肅則號令明。’此非唯用兵之道,實亦治國良法。濫施恩則朝野之臣意懶,邊塞之士難服。諸葛武侯嘗與後主言:“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即是此理。昔晉司馬倫狗尾續貂,終至身死國滅,爲天下笑,不可不戒也。望陛下明賞罰,定進退,則官吏盡心,將帥用命,剿除賊寇可計日而待也。
七、寬疲民。楊戩等設西城所,富人愈富,貧者愈貧,百姓幾無立錐之地。加之頻載旱蝗,饑饉連年,陛下又役天下農工,大興土木,賦繁役重,民不堪其苦,去而爲盜者甚重。望陛下罷工役以息民,開倉庫而賑乏,與民休養生息,力行好事,以安人心。除生盜之壤,斷爲寇之念,則天心可回,盜焰自熄。
八、節妄費。陛下聖明,惜爲蔡京、朱勔等佞臣所惑,恣驕奢之慾,起萬歲之山,運太湖之石,建寶篆之宮,修同樂之園,勞民傷財,耗民脂膏,致邊備鬆弛,實乃敵國所樂見也。望陛下減膳徹樂,損己益民,罷修寶篆之宮,停息花石之綱,以杜妄費,取用軍民,則國富民強自此始也!
九、戚里毋預事。戚里預事,漢唐皆有之。漢之呂氏、樑冀,唐之楊國忠,皆亂國篡權,其禍不可謂不大矣。望陛下命宮內子弟、公主等俱與庶民德才兼備者尚之,不許文武子弟干預。縱有外戚亦不得居於要職,不可參政議政,似此方可免除後患,斷其邪念。
十、閹寺毋假權。童貫等本刑餘之徒,懷貪奢之心,若委以大任,定禍國殃民。漢之十常侍,唐之魚朝恩,皆前車之鑑,陛下豈可不察?望陛下奪閹寺之權以賢德之士,命骨鯁之臣監閹寺之行,使其謹守己責,不越雷池。”
天子看罷,若有所思。再看策時,只見下面寫道:
“劉花三乃流寇之賊,目無遠見,雖據潮、梅、循、惠等州,然遣將四出,不出廣東一步,難逃滅亡。況其自謂天王,與朝廷抗禮,此誠不可招撫。宜使江西、廣東各處軍馬,四面圍捕,定可限期剿除。
宋江以一窪之地,百八之人,橫行河朔、京東,各處官軍鮮敢抗者,其材必過人。上年招安事敗,乃其彼時勢強。今其南北受制,勢焰已挫。方今清溪盜起,不若以忠義撫之,赦過招降,使討方臘以自贖,或足以平東南之亂。臣冒昧萬死,伏候聖旨!年月日具位臣侯蒙表。”
天子看罷,龍顏大悅,乃嘆道:“侯蒙居外不忘君,忠臣也!”當下便喚王黼、蔡京等,斥責一番,王黼等諾諾連聲。然曲爲掩飾,未受重責。當下天子教翰林學士草詔一道,御筆親書,着樞密院即便差人齎敕前往亳州,命侯蒙知東平府,負責招安梁山泊事宜。那差官得了均旨,不敢怠慢,星夜奔亳州去了。
再說侯蒙自那日上奏後,便覺身體不適。求醫問藥,一連數日不見迴轉。侯蒙是個精細的人,眼見自己來日無多,便喚侯誠囑咐道:“方今天下紛亂,我本欲爲國息干戈,平寇患。無奈大限將至,非人力可阻,誠可惜也。我死後,望賢侄與武兒盡忠竭力,保國安民。”侯誠含淚應了。侯蒙又道:“吾一生時乖運蹇,得蒙朝廷選拔。眼下天子爲奸佞所惑,內憂外患,大爲可憂。我聞天子欲聯金伐遼,此取禍之道也。金乃虎狼之國,宋遼百年安定,互爲脣齒,一旦遼滅,金必南下,社稷恐危矣!”言訖,咳嗽不止。侯誠忙扶住勸道:“阿叔身體要緊,莫再憂慮國事。待痊癒後面奏天子不遲。”侯蒙聽罷,便不復言。
是夜,漫天晦暗,星斗無光。侯蒙身軀愈發沉重,已自昏迷醒轉數次,諸親六眷急得手足無措。侯誠見了,便要修書召鄆哥前來。侯蒙聽了,微微閃開眼,喘息攔阻侯誠道:“東平府新復,與......與襲慶府成犄角之勢,諸事繁雜,正當用人之際。我即身死,亦不......不可教武兒歸來。”侯誠及衆人見說,含淚依了。當晚侯蒙病勢愈重,只是撐着一口氣不曾嚥下。衆人圍定牀邊,只是乾着急。
看看捱到卯時,天已大亮。只見下人慌急來報,朝廷有差官至。侯誠聽了,親自出迎,訴說侯蒙病重一事,便引着差官入到房內。侯蒙見了,強撐病體,掙扎起身,卻怎生也不能夠起來,只得作罷。那差官見侯蒙病重,就於牀前讀了聖旨,告知天子命知東平府,招安宋江一事。侯蒙聽罷,老淚縱橫,臥牀長嘆道:“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連叫數聲而亡。衆人大驚,痛哭不已。那差官見了,亦爲之嘆息流涕。
當下衆人手忙腳亂,備棺槨入殮。侯誠對差官道:“家叔病故,天子之命,恐是不能行了。還望天使休辭勞苦,體諒則個,即便回京報知。”說罷,取出五十兩花銀送與差官,又道:“大人休嫌輕微,望賜笑納。”那差官見推脫不得,便收了銀子,胡亂吃了些酒食,自告辭侯誠,回東京復旨去了。這邊廂,侯誠修書一封,喚門人速到襲慶府報與鄆哥知曉。那人依了言語,整束包裹,即刻起程。侯誠自與家屬安排喪葬事宜,前事已完。
回說那日汴梁東郊熱鬧非凡,滿朝文武雲集,百姓摩肩繼踵觀望。你道是甚事?卻是天子率百官於開封東郊行御餞禮,送征討梁山兵馬招討使曾孝蘊祭纛出師。且慢!那天子不是遣差官去亳州教侯蒙知東平府招安梁山,怎地又興師討伐?原來本月間侯蒙未上疏時,一日天子臨朝,文武百官拜罷起居。只見歙州知州曾孝蘊奉旨來朝,出班奏道:“眼下宋江于山東未除,方臘又反於東南,誠乃朝廷心腹之患。今梁山劇寇受制各處,巢穴空虛,此剿除之良機,不可失也。望陛下調龍驤虎旅,先平山東,再定東南,殘賊可滅!”天子道:“愛卿前番所奏,朕已悉知,以往征剿,多有敗衄。此番前去,非智勇猛將不能勝,愛卿可願與寡人分憂?”曾孝蘊道:“臣雖駑鈍,願鞠躬盡瘁,前去平寇,爲陛下分憂。”
天子大喜,又對曾孝蘊道:“梁山賊蟄居水窪,負阻不賓。多番征剿,皆損兵折將,愛卿此番將以何法制之?”曾孝蘊答道:“前者累戰失利,皆因孤軍深入,更兼水窪阻隔,是以不利。依臣之見,此番當起八路軍馬,剋期並進,分攻各處,使賊首尾不能相顧,方可成功。至於所選軍馬,臣已連夜擬定,乞請陛下裁度。”言罷,便將奏章呈與天子。天子看那八路軍馬時,卻是鄜州兵馬鈐轄兼鄜延第九將劉光世、襲慶府知州兼河北第二將錢伯言、延安府兵馬鈐轄兼鄜延第一將韓世忠、府州兵馬鈐轄兼河北第四將折可存、沂州知州兼東南第十將蔣圓、鎮戎軍兵馬鈐轄兼涇原第五將吳玠、海州知州兼東南第三將張叔夜、汝州知州兼京畿第十一將蔡居厚。每人各統正偏將佐,領軍一萬。不必全部取齊,只依所約之期,剋日並進,分攻各處。
看官,那蔡居厚不是應天府知府麼,怎地做了汝州知州?原來當初應天府奉敕命建造神霄宮,蔡居厚選址低窪,致使宮殿陰暗潮溼,惹怒了衆道士,接連上訴。天子無奈,便將蔡居厚調知汝州。當時天子覽畢,喜道:“愛卿既已成竹在胸,此番征剿便委卿執掌,從卿處置。除此八路軍馬外,朕另調東京禁軍天武軍、神衛軍各一萬,上將兩員,隨卿調用。望卿早奏凱歌,攻克乃還。”曾孝蘊謝恩。天子令取錦袍衣甲賜予曾孝蘊,並授了銅虎符,另選吉日出師。
不過兩日,天子接得侯蒙平寇策,見上有“赦過招降,使討方臘以自贖”之語,自思道:“侯蒙之言亦是,爲今東平府新復,可一面教其前往,招安宋江。一面令曾孝蘊調各處軍馬齊往梁山。若能招安成功,再好不過。即便招安不成,也可速調軍馬剿除。”計較已定,天子密書與曾孝蘊知曉。
次日天明,正是出師吉日。開封東郊,兩萬禁軍行伍整齊,旌旗蔽空,盔甲耀日。軍民萬目共觀,歡呼雷動。天子親率文武百官與大軍餞行。曾孝蘊親披甲冑,引着兩員上將,一個是八十萬禁軍龍猛營教頭厲仲方,一個是八十萬禁軍虎威營教頭樊仁遠,均是武舉出身,皆有萬夫不當之勇。當時三個隨天子檢閱了軍馬,天子與曾孝蘊附耳低言道:“愛卿此去當緩行,靜候侯蒙之信。”曾孝蘊應了。當下便引了大小將弁,統領軍馬,叩辭御駕,離京望梁山進發。
且說曾孝蘊大軍行了數日,早到滑州白馬地界。曾孝蘊傳令紮營,再勿前進。那日急腳遞傳金字牌到,曾孝蘊看時,卻是侯蒙病故,天子命進兵征討梁山之事。曾孝蘊看罷,心中一喜一悲:喜者大兵進剿,狂寇指日可滅。悲者侯蒙病逝,朝廷少一股肱之臣。不覺嘆道:“侯元功急義好施,有安邦之才。與其交者,如飲醇醪。今不幸亡故,朝廷少一良佐也。”衆人聞之,無不唏噓。當下曾孝蘊教於營內設了靈位,親與一應大小將弁焚香祭奠,不在話下。
不過三日,劉光世引副將王彥、廖恩,折可存引副將李成、聞達,吳玠引副將楊沂中、姚平仲,蔡居厚引副將張傳禹、林時衍。四路軍馬陸續到白馬取齊。曾孝蘊見四路兵馬陣容嚴整,士氣旺盛,心中歡喜。當下便邀四路將官入中軍大帳坐定。劉光世搶先道:“老種經略相公接到招討飛鴿傳書,便急召延安府衆將商議。上月間夏人十萬犯邊,小將於杏子堡大破之,蒙種經略擡愛,特遣小將來助討賊。又調王彥、廖恩二位將軍隨行。”
曾孝蘊看時,見那廖恩年過七旬,精神碩礫。舊日曾是綠林叢中出身,武藝高強,威震閩地。後受招安,屢立戰功,直做到鄜延路指揮使。當下敘禮罷,折可存叉手對曾孝蘊道:“小將本率府州將佐前來,行至大名府時,樑中書出郊相迎。爲因梁山曾破大名府,後叛將索超在封龍山被小將等剿除,樑中書大感慰懷,便調李成、聞達二位將軍相助,因此小將便遣手下副將回了府州,自與二位將軍前來。”曾孝蘊聽了,見李成、聞達二將氣宇非凡,頷首稱許。又見吳玠身後二人,便問道:“楊沂中將軍曾某識得,卻不知另一位小將軍是何人?”吳玠答道:“招討不知,此人乃熙河姚經略之子,名喚姚平仲。年方十八,即大破夏人於臧底河,關中豪傑皆喚他做小太尉。”曾孝蘊道:“壯哉!真乃初生之犢不畏虎也。朝廷有此後輩,何愁盜賊不平。”
當下蔡居厚又引張傳禹與曾孝蘊見了,又指着林時衍道:“此乃汝州林巡檢長子,名喚林時衍。自幼習學武藝,曾隨其父平滅汝州暴亂,此番亦來相助。”曾孝蘊歡喜,便教衆人重複落座,開言道:“曾某不才,受天子之命,蒙諸位之助,興師討賊。前番官軍征剿梁山,多折戟鎩羽,皆因孤軍深入,爲賊所乘之故。此番除諸公外,我已另調海州、沂州、襲慶府、東平府四處人馬相助。只等各路消息,到時軍馬並進,四面剿賊。”
當下蔡居厚問道:“招討計將安出?”曾孝蘊道:“我已有一策,先調襲慶府錢伯言、東平韓世忠及博州知州周紫芝,教三州聯結一線,遙相呼應,嚴鎖宋江等回救梁山之路;再調海州張叔夜、沂州蔣圓兩路軍馬會攻濟州;此處劉、吳二位將軍直取濮州;曾某親率餘下兵馬襲賊巢穴,使賊各處不能相顧。水泊一破,賊人喪膽,我等乘勢剿除,大事可定。若天幸破賊,則功歸諸位。倘使不利,曾某一身承擔。願與諸君共進退,不負天子所望!”衆將聽罷,皆凜然起身道:“願隨招討執鞭墜鐙!”曾孝蘊大喜道:“兵貴神速,列位可即刻出軍。我聞那梁山吳用詭譎多謀,若遷延日久,待其回救梁山,恐生變故。”衆人稱是。當時大軍並進,行至濮州,曾孝蘊便遣吳玠、劉光世兩路兵馬攻打濮州,曾孝蘊與蔡居厚、折可存領大軍,抹境直望鄆城縣進發,按下慢表。
再說梁山自失了東平府,呼延灼、史進等投到宋江軍中。那日宋江、吳用等已接着盧俊義兵陷虎狼谷之信,正商議進退之策。忽有小校來報:“呼延灼、史進、彭玘頭領到來。”吳用聽罷,手中羽扇不覺跌落於地,失聲嘆道:“壞了,東平府失了!”衆人聞言,將信將疑。不移時,呼延灼三人入得帳內,便將東平府失陷一節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宋江不聽則已,聽罷如墜冰窟一般,半晌作聲不得。衆頭領皆大驚失色,遞相廝覷,不知如何是好。默然良久,吳用道:“東平府乃通衢樞紐,今一旦失陷,非唯隔絕要衝,亦使水泊門戶洞開。若官軍再破水泊天險,大事去矣!”衆人焦急道:“軍師可有法兒解救?”吳用道:“官軍此着,必有遠謀。東平府已失,濮州、濟州亦危。今事已至此,譚氏寨不可再圍。當速奪東平府,或有一線生機。若另兩處再失,神仙難救。”花榮道:“譚氏寨被圍已近一載,眼見將破。今一旦棄之,殊爲可惜。”宋江道:“山寨根本爲重,如今也顧不得此地了。”
當下衆人計較,令楊志、穆弘、呂方、郭盛等趁夜撤圍,宋江留呼延灼、史進、樊瑞、彭玘、李雲守章丘縣,自與吳用、花榮爲中軍,李逵、石勇、湯隆爲前鋒,楊志、穆弘爲左軍,魯智深、武松爲右軍,呂方、郭盛作合後,率兩萬軍馬,星夜急行軍望東平府來。
卻說梁山先鋒黑旋風李逵,與石勇、湯隆兩個催動人馬,風馳電掣般殺奔東平府。比及天曉,已到肥城地界。只見數處荒丘,中間夾着一條道路。李逵等正要趕路,只聽得一聲梆子響,右邊荒丘後轉出一彪軍馬來,當先一將手拈鋼槍,攔住去路。不是別人,正是韓世忠。李逵見是官軍,不待對面開言,大罵道:“何處瞎了眼的腌臢潑才,敢在此攔你黑爺爺的去路。”韓世忠聽罷笑道:“愚頑蠢漢,值得甚麼!”李逵聽了大怒,罵道:“先吃俺三百板斧,教你識得爺爺手段!”縱步掄斧,直取韓世忠。韓世忠也不答話,挺槍相迎。當下李逵那兩把板斧,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捲起一道殺氣。韓世忠見李逵雖氣勢兇猛,卻手段平常。便左手舞槍,右手抽刀,盡數抵住李逵攻勢。約鬥三十合,韓世忠見李逵已然亂砍亂斫,便虛晃一刀,左手持槍直刺李逵面門。李逵吃了一驚,急舉雙斧相抵。韓世忠手不停歇,就那雙斧空隙間,直刺入去。李逵急閃不迭,右肩早中。
石勇、湯隆兩個見了,縱馬要助,忽聽得左邊荒丘一聲吶喊,一彪軍馬當先殺到,正是王進。原來韓、王二將爲防宋江等回救,便先引軍馬來此設伏,先挫梁山銳氣,再回城固守。當下王進舞槍攔住,石勇、湯隆兩個左右夾攻。鬥了五七合,方叫得苦。兩個本事怎及王進,只辦得架隔遮攔。那邊廂,李逵右肩負傷,已自使不上力,眼見性命堪虞。
正危急間,只聽北面馬蹄聲響,一彪軍馬殺到。爲首一將,拈弓搭箭,大喝一聲道:“鐵牛莫慌,花榮來也!”話音未落,一箭早望韓世忠射來。韓世忠聽得弓弦響,急閃時,那支箭擦着脖項而過,不禁驚出一身冷汗。當下不敢戀戰,撥馬便走。王進見李逵等有了幫手,虛晃一招,也調轉馬頭走了。李逵大怒,那裡肯放。正待要追,早吃花榮攔住道:“公明哥哥教各軍之間勿隔太遠,你不聽將令,冒然急行,適才若非軍師教我先來接應,豈不爲敵所乘?”李逵氣忿忿地,叫嚷道:“不砍了那兩個撮鳥,怎出得俺心中怨氣!”石勇、湯隆兩個也勸說一番,李逵方纔作罷。湯隆便教軍中醫士與李逵包紮傷口,只等宋江、吳用到來。
約莫半個時辰,宋江、吳用中軍方到,見李逵模樣,便問緣故。石勇便說了官軍設伏一事。吳用捻鬚道:“眼見得這廝是東平府軍馬,欲乘我軍新到,不及防備,先邀住廝殺一陣。挫我銳氣,再回城固守。”宋江對李逵道:“你這廝若再違令不遵,先割下你這顆黑頭!”李逵低頭,只不作聲。楊志道:“爲防官軍再有詭計,需先差人探聽消息,再行趕路不遲。”衆人稱是。
當下宋江差數個小嘍囉速去探查前路有無伏兵,立等回報。如此這般,宋江等行了三五日,方到東平府。遠遠望見城外左右紮下兩座大寨,大寨兩邊每隔數裡便設一營。一眼望去,連營無際。原來曾孝蘊已命於博州、東平府、襲慶府三州之間,一字長蛇般結連營壘百十座,俱屯兵在內。若梁山攻一處,則別處軍馬齊來相救。當下宋江、吳用約束人馬,奮勇攻城。城外兩營官兵見了,卻不迎戰,只在寨柵堅守,放梁山兵過去。待其攻城時,自背後施放亂箭,城上官軍矢石齊下。梁山兵腹背受敵,紛紛敗下陣來。宋江、吳用見了,心知強攻無益,各處亦不易飛渡,便教暫緩攻城,距城十里下寨,再作計較。
不說宋江等人,且說梁山泊內,李應等頭領先聞得盧俊義等失陷虎狼谷,本計議下山去救,後又聞得東平府失陷,正是雪上加霜。衆人恐官軍再攻水泊,便不敢下山,每日只派小嘍囉去各處打探消息。李應、蔣敬、裴宣等在忠義堂上日日坐立不安,又沒甚計較處,只等各處消息。
那日衆頭領在忠義堂議事,只見西山張青夫婦酒店裡使人上山來報道:“趙頭兒封曾孝蘊爲招討使,分兵攻打濮州、濟州等處,昨日已打破鄆城縣,現於城內屯紮。”衆人聽罷,大吃一驚,忙商議拒敵之事。只見北山李立酒店、東山曹正酒店裡又使人來報道:“東平府、襲慶府兩處新近大造船隻,聲言將攻水泊。我等前去打探,見那船又高又大,卻不識得,只偷偷畫得圖樣在此。”李應等聽了,忙取圖樣觀看。看了良久,只見裴宣拍掌道:“我卻識得這船!”衆人見說,忙問緣由。正是:縱有蹈海翻江器,難逃相生互克謀。畢竟不知裴宣說出甚麼緣故來,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隕落一位英雄:
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