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宋江等三渡汶河,奔至萊蕪,卻見盧俊義等出迎。當下盧俊義、朱武等伏地不起,請宋江治敗軍之罪。宋江慌忙扶起道:“莫說員外,小可也是敗了幾陣。若論罪責,宋江罪莫大焉了。”盧俊義等拜謝了,同入萊蕪。宋江、吳用問起密州之事,盧俊義便從頭至尾詳述一遍。看官,宋江、盧俊義兵分兩路。宋江三渡汶河之時,正與盧俊義攻打密州同時事發。欲知其詳,只得暫且放下萊蕪這邊,且說密州戰事。
原來上年十一月,宋江打破沂南縣,救出盧俊義等人。李延熙大敗,引剩餘軍馬逃回密州。不想入城數日,便有一夥海寇臨城。吃李延熙使條計策,生擒了海寇頭目。天子聞知李延熙失了沂南,龍顏震怒,便欲治罪。幸得曾孝蘊、張叔夜等保奏,力陳機宜。適逢天子又聞李延熙平海寇之事,便不再追究,仍令保守本職。李延熙忿於沂南之敗,痛定思痛,誓要報仇雪恥。因此重複振刷起精神,處理政事。
一日,李延熙閱視城池,見城郭坍壞,士卒懈怠。自思道:“宋江一夥皆是悍勇之徒,難保日後不來犯境。似此等守備,怎生抵擋?古人云:‘知恥而後勇。’我卻不可不振作一番。”便對通判趙士源道:“眼下密州城牆殘破,難以禦寇。我欲修葺城郭燉煌,加強守備,通判意下如何?”趙士源道:“大人之意,固是保境安民之舉。然本州屢遭賊患,民生凋敝,築城恐無錢財可用。”李延熙皺眉道:“照如此說,難道我等便束手待斃麼!”只見士曹朱瑞夫道:“眼下翰林院待詔張擇端正丁憂在家,聽聞他精通書畫,亦擅機謀。大人何不求教於他?”李延熙拍掌道:“非你之言,我幾乎忘了。那張正道書畫冠世,滿腹經綸,天子亦甚愛他。若得他指點一二,還有甚麼煩惱不釋?”便計議前去拜訪。
次日天曉,李延熙盥洗一番,整頓衣服巾幘。引着趙士源、朱瑞夫並數個從人,徑到張擇端府上。門子道:“眼下老爺正爲父守喪,於城東墓旁搭起茅屋,每日只是在那裡住。”李延熙聽罷,心中讚歎。當下問明所在,引衆人徑出東門。行過十數裡,方見那間茅屋。彼時張擇端正於屋內讀書,見有客至,便出來相見。彼此敘禮罷,張擇端問道:“不知大人此來,所爲何事?”李延熙道:“待制丁憂此間,本不該叨擾。原是眼下盜賊四起,民受其殃。我見本州城郭堙廢歲久,難以御賊,故欲修葺一番。叵奈錢糧匱乏,有心無力。李某智術短淺,束手無策。特來向先生求教,望請指點迷津。”
張擇端聽罷,轉入屋內。不移時,重複出來道:“大人拳拳之心,令人敬佩。適才所說之事,卻也不難。大人且看這是甚麼?”李延熙看時,見張擇端手持一書。細看時,卻是公使庫刻本。便問道:“待詔此言何意?”張擇端道:“往日我遊學時,見各州無論貧富,公使庫卻綽有餘裕。眼下既然有需,何不取而用之?”李延熙道:“不瞞待詔說,本州不比他處,招待公使頗多。消費甚巨,以致虧空。李某無法,只得從諸色錢中取出一些用於公使庫。今年雖有餘裕,但縱然盡數取出,亦不過所需一半。剩下一半,仍無出處。”張擇端道:“既如此,請隨我來。”
當下衆人同入茅屋,張擇端道:“餘下不足之資,我可作畫一副。大人將之義賣,所得之資可用築城。”李延熙喜道:“先生肯施妙手,乃密州百姓之福!”張擇端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況密州乃桑梓之地,理當盡力。”說罷,揮筆立就一幅出獵圖。李延熙等看時,見人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連聲讚歎。
李延熙又道:“李某還有一事,不知當講否?”張擇端道:“大人但說無妨。”李延熙道:“眼下宋江等寇橫行山東,恐早晚犯境。先生可有何禦敵良策?”張擇端道:“我本是一畫匠,不曉軍伍之事。大人既不棄,便試言之。眼下宋江等根本已失,已成強弩之末。所據之地,不過青、齊數處。若來犯境,必打西來。本州河網密佈,如汶水、浯水、濰水,皆爲天然險阻。大人可憑險而守,多設燉煌,暢通消息。一旦有警,八方支援。阻敵於邊境之地,則本州無虞。”李延熙起身施禮道:“待詔高才,李某謹受教誨。”當下接了畫卷,小心收好。李延熙等拜辭回城。
不過數日,密州城內豪傑並四方名士聞聽義賣張擇端畫卷之信,雲集密州。李延熙憑那出獵圖籌得十萬貫錢,盡數用於修葺城池。李延熙又思士卒驕怠,便令裁汰舊軍,倡募義勇,由本州兵馬統制任荇、兵馬鈐轄任藻兩兄弟訓練。自十一月起,至次年元月。趙士源、任荇等報稱:“城壁壕塹修理告竣,各處增設烽火臺,傳遞消息;募得義勇軍士一萬人,連帶鄉勇土兵,共是兩萬人。坐作進退,無不如法。”李延熙大喜,親往拜謝張擇端,自不必說。
光陰迅速,風雲突變。那日李延熙與衆人在州衙議事,忽聽軍校來報:“梁山盧俊義引數千賊兵渡過濰州白狼水,望本州而來。”李延熙聽罷,拍案而起道:“猖狂賊徒,果來犯境。”便對任荇、任藻二人道:“兩位將軍速引三千兵馬至安丘縣,憑汶水阻敵。待我安頓州內諸事,便引兵接應,共破賊兵!”任荇、任藻齊聲道:“大人放心,諒這夥草寇值得甚麼。有我等在,管教賊人一個來,一個死!兩個來,兩個亡!”李延熙道:“萬不可輕敵冒進,誤了大事!”兩個聲諾。當時點起三千精兵,辭了李延熙,風馳電掣般望安丘縣去。
再說盧俊義、朱武等渡渳水,與宋江分兵。本想抹濰州南境,奔襲密州。不想早有探子報入濰州,通判朱庭傑與知州韓浩商議道:“梁山賊寇過境,大人若聽之任之,恐日後朝廷見責。”參軍王薦道:“大人乃一州長官,不可輕出。小將願領三千精銳,伏於白狼水。待賊過時,襲他後隊,先殺他個下馬威。”韓浩道:“此計甚好!只是得勝即退,切不可戀戰。”王薦領諾,便提兵赴白狼水去了。
回說盧俊義與朱武商議,將兵馬分作前後兩軍:盧俊義、朱武、樊瑞、燕青、董平、朱仝、雷橫、徐寧、李雲、焦挺爲前軍,柴進、關勝、張清、史進、解寶、郝思文、李忠、張青、湯隆、時遷爲後軍,抹濰州南境而過。當時前軍已過白狼水,後軍渡至一半。忽聽得河畔林子內一聲炮響,王薦引伏兵殺出。湯隆見了,慌忙迎敵。鬥無數合,吃一刀砍傷左臂,幸得李忠、張青救了。王薦逞勇,正要追趕,早被沒羽箭張清瞧見。石子落處,正中右腕。丟了兵器,落荒而走。
盧俊義聽聞湯隆中傷,折兵一百餘名。心下忿怒,便要移兵濰州。朱武諫道:“不可,此地尚有伏兵,濰州定早防備。我等僅七千人馬,奈何他不得。眼下襲取密州要緊,若因小失大,悔之晚矣。”盧俊義依言。當時全軍渡河,依舊望密州進發。
那日行到汶水,早望見官軍隔水紮營。原來任荇、任藻兩個晝夜兼程,已先到安丘縣。盧俊義等見官軍隔河列陣,氣勢頗壯。朱武道:“不料李延熙竟有先見之明,已提前在此設防。突襲密州,已是難成。”關勝道:“眼下雖是二月,河流卻未結冰。官軍憑險固守,我等不易渡河。”盧俊義沉思不語。只見樊瑞上前道:“員外勿憂,我觀對岸官軍卻不甚多。往日公孫軍師傳我五雷天心正法,現已熟稔,正愁沒用處。今夜小弟這般這般,員外與衆兄弟便可趁勢渡河。”盧俊義與衆頭領喜道:“若能如此,破敵有何難哉!”當下計議已定,各自前去準備。
是夜,衆人飽食戰飯,天邊推出一輪明月。四野清寒,波平浪靜。盧俊義傳令,全軍分作兩隊。每隊一百人,每二人駕一隻小船,分從上下游渡河。果吃官軍發覺,急忙報與任荇、任藻。二將聽了,急令衆軍備禦。那晚月色明亮,但水面霧氣繚繞。任藻等聞聽霧中隱隱有喊殺之聲,急令弓手望霧裡只管射去。一陣箭雨過後,聲響毫無。任藻等正自歡喜,忽見霧中走出無數女子。均是赤身裸體,一絲不掛,望岸邊緩緩而來。那官軍衆人何曾見過這般景象,都立定了腳,睜着眼看。
任藻見了,情知不妙,忙傳令道:“此乃賊人妖法!衆軍切莫靠近,只管放箭!”誰知號令一下,猶如石沉大海。原來官兵一個個都延項伸頸,只顧瞧睃,那裡管甚麼號令。任藻、任荇大怒,正要發作。只見水面忽地狂風大起,波翻浪涌。那一衆赤裸女子忽地變作豺狼虎豹、怪獸毒蟲,躍到岸上,徑奔官軍。官兵看水面時,只見磷磷鬼火,憧憧青影。細聽時,一聲梆子響,無數箭簇自霧裡射來。嚇得官兵膽碎心裂,轉身便走。原來樊瑞教於船頭豎起草人,懸掛青色燈籠。小嘍囉手持蠻牌弓弩,隱藏於後。待官軍放箭後,樊瑞施法造出女子並豺狼虎豹等幻像,梁山嘍囉卻用草人上的箭矢回射官軍,果然得計。
當下關勝、郝思文領左翼,董平、李忠領右翼。火光燭天,翻翻滾滾殺上對岸。那些怪獸毒蟲,隨着箭矢狂風,一齊奔入寨來。任藻、任荇早已驚得呆了,一時辨不真,急忙棄寨飛逃。梁山兵馬乘勢掩殺,悉數渡過汶水。官兵首尾難顧,大敗虧輸。朱武對盧俊義道:“前面便是浯水,不趁此時搶渡,更待何時?”盧俊義稱是。當下衆頭領乘勝追擊,馬不停蹄。官軍一潰千里,抵擋不住,竟被盧俊義等搶過浯水,奪了李文鎮。朱武教鳴金收軍,衆頭領齊回鎮上。
且說任荇、任藻收住敗殘軍馬,直退到李文鎮南王家莊下寨。計點軍兵,三千人馬,折損一千。正煩惱間,只見軍士來報:“東南大路上塵頭起處,約有萬餘軍馬到來。”任藻兩個登高看時,卻是李延熙、馬猛、趙士源前來。兩個大喜,當下接着,告說爲梁山妖法所敗之事。李延熙怒道:“臨行時,我特叮囑你二人小心迎敵,怎地竟連失汶水、浯水!”任藻、任荇惶恐無限,伏地請罪。李延熙上前扶起道:“兩軍交戰,非比尋常。二位乃密州大將,臨敵更需謹慎,切再莫犯。”二將稱謝不已。
當下說起禦敵之事,李延熙道:“眼下密州險要僅剩濰水,一旦有失,密州危矣!爲今之計,且約退軍馬。修書一封,約明日鬥陣。我等兵馬倍於賊人,定可勝他!”當下傳令軍馬後退十里,紮下營寨,投下戰書。盧俊義等看罷,朱武道:“小弟自幼習學陣法,若論鬥陣,正合我意。且等明日破陣,直取密州。”盧俊義大喜,便批覆了,約次日交戰。衆頭領就於鎮內飲酒慶賀,只等來日廝殺。
次日天明,梁山衆人飽食戰飯。盧俊義、朱武等調遣兵馬,於李文鎮南排下陣勢。佈陣既畢,只見南面煙塵滾滾,卻是李延熙引兵馬到來。盧俊義等登高阜望時,見官兵萬衆,排成方陣。鼓譟鳴鑼,震地徐進。只聽七通鼓罷,就中軍豎起一座將臺。李延熙在上,把虎旗招展。驀地官軍霍然一變,翻作另一陣勢。盧俊義看那陣時,只見前後橫,中央縱。仿若飛鳥,張其四翼。正自心驚,只見朱武道:“這陣也布得好了,只是有破綻,勝他不難!”衆人忙問緣故。
當下朱武笑道:“此陣名喚罘置陣,乃本朝八陣之法,即漢末三分諸葛孔明之虎翼陣也。用一萬四千馬步軍兵,益以五十人爲一隊。步軍二百隊,馬軍八十隊,共計二百八十隊。分作中軍、左右虞候、左右前後七軍,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此處爲丘陵山地,崎嶇不平,草木扶疏,正宜布此陣。只是此陣備其首尾,虛在兩旁,其勢不堅。員外可親引兵前去挑戰,佯作攻打。暗遣兩員上將,領兩枝兵馬,從左右山丘繞過。一路自東面生門殺入,自西北驚門殺出;一路自西面景門殺入,自東南傷門殺出。毀其中陣,則此陣立破。”樊瑞道:“這李延熙欺我等是綠林中人,不識陣法。小弟願作起道法,協助破陣!”盧俊義大喜。當下傳令,大刀關勝、九紋龍史進、井木犴郝思文爲左軍;雙槍將董平、沒羽箭張清、金槍手徐寧爲右軍,各引兩千兵馬,前去打陣。六位頭領依言去了。
當時盧俊義披掛已了,飛身上馬,與朱仝、雷橫引三千小嘍囉,前去叫陣。李延熙在將臺上見了,心中暗喜道:“這廝不識陣法,中我計了!”當下指揮軍陣,步步緊逼,箭矢齊發。梁山軍不及防備,前隊吃射倒百十人。盧俊義、朱仝、雷橫見狀,忙撥轉馬頭,佯裝敗逃。李延熙見了,令擂鼓追趕,不覺陣腳鬆動。忽見左右山丘裡,兩枝軍馬大呼殺入,李延熙急令分頭迎敵。梁山陣上,樊瑞早已仗起混世魔王寶劍,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只見官軍陣內卻早颳起狂風,飛沙走石。官兵驟覺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心下慌亂。
電光石火間,關勝自生門,董平自景門,大呼馳入。逢人便砍,遇敵便斫。官軍陣內俱是黑氣,彼此不能相顧。鬧亂裡,任藻正撞着董平,舉槍便刺,董平挺雙槍迎住。三杆槍攪作一團,直鬥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那邊廂,任荇正約束軍馬,忽見小校來報:“一員赤面長髯賊將,殺入陣來!”任荇看時,見關勝衝入陣內,左馳右突,無人能當。心頭怒起,躍馬掄刀,望關勝腦後便砍。早吃關勝發覺,勒轉馬頭,舞刀敵住任荇。鬥到三十合之上,任荇力怯,撥馬便走。不想關勝馬快,早已趕上。攔腰一刀,把任荇砍作兩截。
將臺之上,李延熙見任荇陣亡,心內焦躁。忙揮手中令旗,教官兵圍住關勝。中軍隊裡,卻吃沒羽箭張清瞧見。舒手探出石子來,望李延熙打去。正中右腕,撇了令旗。馬猛急扶下將臺,一同上馬。任藻見了,無心戀戰,也來救護,大衆飛馳。官兵沒了指揮,似沒頭蒼蠅一般,四下亂竄。馬猛、任藻簇捧着李延熙,奪路而走。早見一道黑氣攔住去路,就那黑氣裡涌出無數豺狼虎豹,怪獸毒蟲。馬匹盡數受驚,把李延熙等掀落於地。只聽四下裡亂喊道:“活擒李延熙,奪了密州城!”李延熙聽了,仰面嘆道:“我李延熙赤心爲國,不料今日如此死法!”說罷,便要拔劍自刎。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驀地一道金光射過,那些怪獸毒蟲竟都反奔梁山陣上去了。登時風消沙散,現出一位道人來。李延熙等正待要問,早見那道人唸唸有詞,手中拂塵望衆人腿上一揮,大衆望南疾行。李延熙等只覺耳邊有如風雨之聲,看腳下時,如雲催霧趲,兩邊草木一似連排價倒了的。須臾間,已到濰水河畔,方收了法術。
李延熙看那道人,生得八尺長短身材,儀表超然,隱隱有神仙之概。當下拜謝道:“承蒙高士搭救,敢問高姓大名?”那道人道:“貧道何玄靈,江湖人都喚我做望天犼。”李延熙驚喜道:“李某眼拙,原來卻是何道長!我曾聽曾待制提起,他有一摯友何玄靈,乃是龍虎山張真人坐下首席弟子,道法高強。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不想今日得見尊顏!”何玄靈笑道:“小亞夫之名,貧道亦早有耳聞。你我俱是一會之人,今日相見,實非偶然。”李延熙道:“聞聽道長於封龍山降魔後,便雲遊四處,仙蹤難覓。今日怎會到此?”李延熙道:“此事說來話長。”便與李延熙說起來龍去脈。
原來那日何玄靈於封龍山降服公孫勝,便辭別吳玠等,回薊州二仙山覆命。一路駕霧騰雲,當日便到紫虛觀。守門童子在着衣亭上遠遠望見,喜道:“玄靈師兄回來了。”何玄靈道:“師伯可在麼?”童子道:“在的。自師兄下山後,真人每日只在松鶴軒內,閉門不出。昨日我去送齋飯時,隱隱聽到嘆息流涕之聲,只是不敢問。”正說着,兩個已到松鶴軒外。尚未開口,只聽軒內羅真人道:“可是玄靈師侄歸來了麼?且請進來。”
當下童子引着何玄靈入松鶴軒,見羅真人正在雲牀上定性。何玄靈向前行禮問安,備說封龍山之事,又將公孫勝遺落的如意、寶劍呈上。羅真人開言道:“宋江一夥本是上界罡煞,只因魔心未斷,道行未完。玉帝又見下土衆生,作業太重,故罰下界殺戮,以警世人。待罪業滿時,仍復迴歸天界。當初罡煞下界後,玉帝續又降下二十八宿。一來待罡煞罪業滿時,即行收伏。二乃宋室中衰,然氣運未盡,相助延續宋祚。賢侄便是那二十八宿之一。前番一清大限已到,故貧道順應天意,遣賢侄前去收伏。雖是天命難違,然吾與一清師徒一場。今睹物思人,不免傷感。”何玄靈道:“既是天意如此,想是一清師兄有此一劫,師伯不必過於感傷。如蒙不棄,小侄願代一清師兄,早晚在此間伺候。”真人道:“賢侄乃張真人高足,怎可如此?”何玄靈道:“無妨。家師未羽化時,曾對我說起。日後若遇事不決,便可赴二仙山尋羅師叔,羅師叔之言即吾之言。且龍虎山諸事自有現任天師料理,小侄在此間聆聽教誨,也算修行了。”羅真人見何玄靈如此心誠,便不再言。自此,何玄靈日日與羅真人談經論道。羅真人訪尋道友時,何玄靈亦隨同去,卻也逍遙自在。
時光荏苒,轉眼半載已過。忽一日,羅真人對何玄靈道:“那年梁山泊戴宗、李逵來請一清下山時,吾曾傳與一清五雷天心正法。後聞得宋江做主,教一清將此法傳與混世魔王樊瑞。按說那五雷天心正法,本是降妖伏魔,除惡揚善之術。今聞那樊瑞用於征伐之事,非吾本意。勞煩賢侄再下山走一遭,去東南地面上降伏此人,方是了結這段公案。”何玄靈應了。當下打點包裹,拜辭了羅真人,下山投東南而去。那日行至密州地面,正遇着李延熙與梁山交戰,故而出手相救。前事已完。
且說當下李延熙等聽了何玄靈之語,均歎服羅真人神通。李延熙道:“道長雖是救了我等,然大軍連敗,損兵折將。眼下賊人勢大,密州危急,道長可有化解之法?”何玄靈道:“破賊不難。大人可記得秦末韓信水淹龍且之事?”李延熙聽罷,以手拍額道:“如何能忘。道長可是教我背城面水,待賊軍半渡濰水時擊之?”何玄靈道:“非也。韓信斬龍且之事,賊人亦知。若如此,密州難保。”李延熙道:“還請道長點撥。”
當時何玄靈道:“賊人連戰連捷,兵鋒正盛,將易生驕惰之心。貧道適才破了那樊瑞道法,想其定會捲土重來。將軍可速收聚殘兵,另調城內兵馬來援。背水列陣,作拼死之態。暗遣三千軍士,秘赴上游,將貯糧布囊排空,就在水邊裝取泥土,貯入囊中。擇視河面淺狹之地,把囊沉積,阻住流水。待交戰時,貧道與樊瑞鬥法,詐作輸與他。誘賊人貪功而進,待其半渡時,我軍放起三個號炮,上游兵士撈起沙囊,放水淹敵。彼時我軍回擊,賊衆可一鼓而破!”李延熙、任藻齊聲道:“好妙計!道長到此,真乃密州之幸。”當時李延熙令將弁分頭收攏敗兵,又教通判趙士源回城調取兵馬,暗去上游準備。當日傍晚,將弁俱已回來,共收攏兵馬八千餘人。李延熙大喜,傳令速作休整,背濰水布成陣勢,只等賊人來攻。
回說樊瑞施展法術,本待生擒李延熙,不想怪獸毒蟲反奔本陣而來。不禁吃了一驚,連忙收了道法。衆人再尋李延熙時,那裡還有人影?樊瑞對盧俊義道:“不想官軍中竟有通曉法術之人,卻不知底細。”董平也道: “眼見要擒獲那廝,不知怎地尋不見了!”朱武道:“且休理會,眼下取密州要緊。李延熙既走脫,定於濰水設防。我等不可耽擱,趁其立足未穩,速過濰水,襲取密州要緊。”盧俊義道:“孩兒們廝殺半日,人縱能戰,馬已疲乏。且待休整一夜,明日進兵不遲。”衆人稱是。當下盧俊義傳令,打掃戰場,就地紮營,次早望密州進發。
再說李延熙等背水紮營,整頓一番,已是三更天氣。便令探哨打探敵情,軍士飽食一餐,就於營內歇息。官兵征戰睏乏,倒頭便睡,幸喜一宿無事。
次日一早,伏路小校來報:“梁山賊兵鋪天蓋地而來!”李延熙聽了,傳令軍士布成陣勢。與何玄靈、任藻、馬猛等登高看時,只聽號角嗚咽。晨光熹微,映照北面山樑,一面盧字大旗冉冉升起。大旗之後,便是槍戟之林,無數兵馬攢動,自山崗席捲而下。李延熙道:“區區草寇,竟有如此氣勢!”何玄靈道:“何足道哉,不過迴光返照耳。”
當下李延熙把令旗招展,將軍馬布成車輪之陣。李延熙與何玄靈等徑出陣前。兩下迎住,擂鼓齊鳴,各把強弓硬弩射住陣腳。任藻忿兄弟之仇,手拈鐵槍,躍馬出陣,厲聲叫道:“殺不盡的狂賊,今日便鬥個你死我活!”盧俊義問道:“誰可去戰此人?”話音方落,早惱犯了一位英雄,躍馬挺槍,飛馬直取任藻。衆人看時,卻是沒羽箭張清。二將在垓心裡鬥到三十餘合,張清見不能取勝,勒馬便走。任藻曉得張清飛石厲害,不敢來追。早見徐寧手舞鉤鐮槍,出到陣前,喝道:“識得金槍手徐寧麼!”任藻道:“背君賊子,我正要拿你入京面聖!”徐寧忿怒,挺槍便刺。兩馬相交,雙槍並舉,兩個正是對手。鬥到五十合之上,不分勝敗。
官軍陣裡,何玄靈見兩個鬥了多時。便縱馬出陣,高聲叫道:“任將軍且回,我有話說!”任藻聽了,便跳出圈子來,飛奔回陣。徐寧亦勒馬回陣。梁山陣上,樊瑞見是何玄靈,便對盧俊義道:“那道人便是何玄靈,人喚望天犼。前番公孫軍師便是吃他害了,想必昨日救李延熙的也是他。”盧俊義道:“聽聞此人法術高強,不可小覷他。”樊瑞道:“諒這妖道有何本事,前番公孫軍師只因五雷天心正法不曾大成,故而誤輸與他。小弟蒙公孫軍師真傳,現已習練得熟,今日正要報仇雪恨!”當下便要請戰。盧俊義道:“賢弟既要前去,切記小心!”樊瑞聲諾。
當下樊瑞挽定流星錘,背插寶劍,出到陣前。何玄靈問道:“你便是混世魔王樊瑞麼?”樊瑞道:“正是。”何玄靈道:“自古‘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你仗着些許微末法術,便欲逞兇鬥狠,攻城掠地,殊非出家人所爲。不見那公孫一清前車之鑑麼?”樊瑞怒道:“世道混沌,我等替天行道,有何不可?前番我師吃你詭計害了,正尋你不見,今日卻自投羅網。廢話少說,識趣的便速下馬受縛,尚可免你一死!“何玄靈搖首道:“冥頑不靈,不可教也!”樊瑞早耐煩不得,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背上那口寶劍刷地一聲,早已飛上半空,望何玄靈刺來。卻見何玄靈不慌不忙,捏訣唸咒。背後那兩口三五斬邪雌雄劍蹭然出鞘,迎着混世魔王寶劍,一來一往,旋風般在空中纏鬥。兩邊軍士仰面共觀,喝彩不迭。
鬥過多時,猛可聽得一聲響,兩軍發喊,早見雌雄劍將魔王劍打落塵埃。樊瑞滿面羞慚,自思道:“不用五雷正法,如何勝他?”當下雙手於胸前劃了一圈,右手食指指天,喝聲道:“疾!”早見空中忽地降下無數金甲神將,手持金戈,胯下金馬,望官軍陣上殺來。何玄靈忙運劍砍去,不想那神將甫被砍中,傷口即合。轉瞬間已奔至面前,官軍大亂。何玄靈忙調轉馬頭,與任藻、馬猛等簇捧着李延熙渡河飛逃。盧俊義見樊瑞得勝,心中大喜。遙望對岸,只見密州城池近在眼前,已是唾手可得。便一馬當先,揮軍趕殺。行近濰水,見官兵正競相渡河。衆人趕得起勁,還管甚麼水勢深淺,也即躍馬南西渡。
再說朱武奔至水邊,瞧見水涸,驀地想起龍且之事,忙大呼道:“員外速回!此是敵人詭計!”那知盧俊義追得甚急,轉眼間已登彼岸。那邊廂,關勝、董平、張清、燕青、郝思文、樊瑞等盡數登岸。梁山兵馬僅過一二千人,餘下或渡至中流,或尚在北岸。盧俊義等聽得朱武呼喚,正欲轉回,猛聽得一聲炮響,震動波流。片時間,水勢陡然漲了數尺。既而澎湃洶涌,好似曲江中的大潮,突如其來,勢不可擋。河中嘍囉,無從立足,多被沖走。北岸上的人馬,都驚呆了,移腳不動。
濰水南岸,盧俊義等正慌哩,忽聽鼓角吶喊之聲。趙士源居左,朱瑞夫在右,李延熙亦率諸將轉身殺回。三路人馬,併力夾攻。此時梁山衆人,寡不敵衆。單靠着一二千人,無濟於事。樊瑞忿怒,高叫道:“大家休慌,看我施法破敵!”當下唸唸有詞,催動金甲神將,左衝右突。只見何玄靈早掣劍在手,指着樊瑞道:“狂賊,你道我真贏你不得!”當下祭出那陽平治都功印來。只見那印光芒四射,那些金甲神將遇着,登時灰飛煙滅。賊軍一齊失驚,官軍踊躍倍增,三面吶喊圍攏。樊瑞見不是頭路,忙作起土遁法,欲潛地逃走。早被何玄靈瞧見,掣劍在手,口中念道:“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望樊瑞一指。只見風過處,早現出數員黃巾力士,將樊瑞團團圍定。樊瑞欲潛地時,那地面竟似鐵板一般,無從得入。再要掙扎,吃力士打翻在地。衆軍士吶聲喊,一發上,早用繩索捆縛了。
當下盧俊義等見了,心內越慌。郝思文急欲走時,早被任藻攔住。鬥無數合,郝思文慌張,槍法不依路數,吃任藻一槍刺入前胸,一命歸陰。關勝氣滿胸膛,大呼暢殺;張清飛石連出,例無虛發;盧俊義、燕青、董平一齊向前,擋者披靡。當時衝開一條血路,沿濰水向西飛奔。那走不脫的嘍囉,盡被殺死。衆將欲趕時,何玄靈攔住道:“賊人氣數未盡,不可窮追。眼下清除本州賊患,方是要務。”當下取出如意來,望濰水輕輕吹一口氣。只見一陣寒風吹過,水面瞬間凝結。那陣寒風,直吹過北岸。李延熙大喝一聲,奮勇當先,越河殺賊。梁山兵馬大亂,柴進、朱武等抵擋不住,只得向西飛逃。官軍直追過三十里,方纔鳴金收兵。
再說李延熙等得勝回城,一面寫表申奏朝廷,一面就將賊目樊瑞於密州梟首示衆,以警愚頑。又於本州下發海捕文書,責令所轄各縣、監,搜捕梁山賊徒。不旬月間,賊影無蹤,盜寇屏跡。那日,何玄靈告辭要行,李延熙挽留道:“李某還望聆聽教誨,道長何不在此間多住些時日?”何玄靈道:“貧道原是山野閒人,本破賊之後便要辭行。只因樊瑞未曾伏法,恐生變故,故在此逗留數日。今賊患既平,貧道亦要回山覆命。有緣再會。”李延熙見說,不好強留。便教備下筵席,爲何玄靈送行。席罷,李延熙親送出城外十里。何玄靈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大人保重,我去也。”說罷,駕雲騰空,飄然不見。李延熙慨嘆良久,方與隨從回密州去了。
再說盧俊義等大敗,直奔入沂州境內,方纔停住。盧俊義見兵馬四散,便與衆人商議。燕青道:“眼下不知朱軍師等兄弟如何,我等且在此間尋一處隱匿,小乙與諸位哥哥分頭去打聽消息。”盧俊義應了。不數日間,柴進、朱武等陸續都到,備說失利之事。盧俊義長嘆道:“宋公明兄長將七千兒郎付與盧某,不想如今僅剩得百十人,我有何面目回去相見!”朱武勸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昔漢高祖數爲項籍所窘,然屢敗屢戰,終成大業。當務之急,我等宜速至萊蕪,徐圖再舉。”衆頭領亦勸。盧俊義方迴轉心意,引衆人星夜奔至萊蕪,方與宋江等相會。
回說宋江、盧俊義等同入萊蕪,李俊便教於城樓設宴,衆頭領飲酒。酒至半酣,宋江出了城樓,極目遠眺。只見汶河東流,一望無際,頗似那年江州潯陽樓的景象,不禁感慨萬千。再看時,卻見城外忽地變了一番景象。只見四面水港,中有一座高山。山峰環繞,龍蟠虎踞。曲折峰巒,坡階臺砌。四圍港汊,前後湖蕩。宋江見了,揉了揉眼,失驚道:“莫不是梁山泊麼?”衆人循聲看時,無不目瞪口呆。正是:崔生重逢伊人面,葉公初見九天龍。畢竟不知那梁山泊景象從何而來,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兩條好漢:
郝思文 樊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