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梁山衆人詢問吳用破敵之策,吳用道:“公孫軍師與宋清兄弟言之有理,適才聽劉慶甫兄弟說起,官軍糧草皆屯在封龍山北的石邑鎮。那石邑鎮雖有官軍守把,小生卻有一計可毀他糧草。”宋江道:“願聞軍師妙計。”吳用道:“此事說來,也是機緣湊巧。上年山寨打破大名府時,小生曾教人將府中典章圖籍等物裝載回山,其內便有真定府與大名府來往文書。依小生之意,可教蕭讓、金大堅兩位兄弟做一紙文書,假扮真定府知府派去送糧隊伍。乘其不備,一把火燒了官軍糧草。小生再安排幾路人馬迎敵,解封龍山之圍。兄長以爲如何?”
宋江聽罷,大喜道:“軍師之計甚妙,真乃天助梁山!”吳用道:“運糧行路緩慢,哥哥可速派幾個弟兄扮作官軍,先行押送百輛車子上路。待蕭讓、金大堅造好文書後,大隊人馬隨後追趕。”當時堂下衆頭領聽了,齊聲願往。宋江等商議了,便令張清、徐寧,引龔旺、丁得孫及小嘍囉押送一百輛糧草車子先行,四個依令去了。吳用又喚過戴宗、安道全、劉慶甫,吩咐已了。當時三個動身,星夜望封龍山去了。
當下吩咐已定,吳用取來真定府文書,教蕭讓、金大堅兩個看了。蕭讓、金大堅道:“此事容易。”當時兩個動手,次日天曉,早已呈上。宋江、吳用拿了原文書比對看時,拍手讚道:“真真與那官家文書毫無二致!”孫二孃笑道:“饒那官軍奸似鬼,今番也得喝俺們的洗腳水。”衆頭領聽罷,鬨堂大笑。
諸事完備,宋江便要親自下山去解封龍山之圍。吳用諫道:“盧員外已帶兵去救伏牛山,兄長是山寨之主,不可輕離。小生此番代哥哥走一遭,定要解圍,報孟康之仇,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宋江道:“軍師若去,我自放心。”當下喚裴宣計較下山人數,計點:吳用、秦明、解珍、解寶、孫立、孫新、樊瑞、項充、李袞、凌振,共是十位頭領。點起三千孩兒,都作官軍打扮,下山望石邑鎮去。宋江率衆頭領在金沙灘餞行,自回山寨不提。
話分兩頭,且說吳玠圍困封龍山十餘日,高託山等幾番下山衝突,均吃殺退。那日黃昏,吳玠召衆將商議軍情。楊沂中道:“賊人屢番下山,衝突不得,想必已做困獸之鬥,不足爲慮。”折可存道:“雖如此說,但賊兵勢弱,全仗地利。明知衝突無益,卻舍險下山,恐另有他圖。”吳玠道:“我也是這般想。往日官軍幾次剿捕這夥賊人不得,想必有些本事。更兼又有梁山劇寇相助,我等萬不可掉以輕心。明日多派人手遍搜各處,防其有密道出入。”
正說間,只見帳外軍士報道:“運糧官押送糧草到了。”吳玠聽了,便與楊沂中、折可存出帳相迎。寒暄已了,同入帳內,依次坐定。吳玠動問石邑鎮近日情形,運糧官笑道:“卑職正要向將軍稟一喜事。”吳玠忙問是何喜事。運糧官道:“大軍長途跋涉,糧草由渭州運來,除去路上損耗,到此間僅剩六七成。前些日路上連遭大雨,糧草損耗甚多,卑職正爲此事犯愁。不想昨日真定府知府差人解送一百輛糧草到軍中,雖仍是不足,卻解了燃眉之急。待後續糧草運至,則可無虞。”
吳玠聽罷,尋思道:“我與那新任知府素不相識,他爲何這時節送我糧草?”便問道:“送糧之人是何模樣?可驗過糧草?可有憑證?”運糧官道:“是兩個英偉軍官,手下多是些魁梧兵士。糧草親自驗過不假,且有送糧文書,蓋着官印,清清楚楚,是卑職親眼所見。那二人傳話說,將軍此番剿賊,也是爲真定府除害。知府特命送糧米犒軍。”吳玠道:“那二人現在何處?”運糧官道:“卑職本待引其來見,怎奈二人說亟須回去覆命。因此不便強求,不曾前來。”吳玠聞聽此言,臉色大變,拍案嘆道:“我等怕是中賊計了!”衆將不解,驚問何故。吳玠道:“真定知府不親送糧尚且可說,只是送糧之人竟不來相見,求取回信,大爲可疑,恐是賊人假扮。糧草是大軍根本,若有閃失,大勢去矣!”
正沒計較間,只聽帳外嘈亂。吳玠等忙出帳看時,只見東北方向蒸天價紅,烈焰騰空,夾雜畢畢剝剝之音,人馬嘶喊之聲,清晰可聞。運糧官見了,唬得兩腿癱軟,跌坐於地。楊沂中大怒,一劍將運糧官砍爲兩段。營內軍士,人人面露懼色。折可存見了,便請命去救。吳玠正色道:“事已至此,休教兵士慌亂,以防賊兵劫營,有亂軍心者立斬!”說罷,令楊沂中引三千軍馬前去救援石邑鎮;折可存率駐隊矢護衛大營,嚴防賊人衝突;吳玠喚將校將各處軍馬聚攏來,親自持槍上馬,赴各處彈壓軍心。二將領命去了。
且說楊沂中點起三千軍馬,朝石邑鎮飛奔,途經一河,名喚洨水。往日官軍運糧過河,已搭設浮橋。不想楊沂中到時,浮橋已斷,且喜河水不甚深。當下楊沂中傳令渡河,偏將霍迪勸道:“浮橋被毀,定是賊人所爲。我等不可全渡,待小人引一部先渡,若是無事,將軍再渡不遲。”楊沂中高叫道:“糧草被焚,刻不容緩,那裡顧得許多!”便一馬當先,蹚水過河。卻纔渡過一半,只見夜空裡飛起一個號炮,衆人心中驚疑,忽聽洨河上游隱隱有巨浪之聲。楊沂中在對岸看時,只見怒濤洶涌而來,有如山崩地裂,萬馬奔騰。河中軍士,頃刻被水所噬。原來吳用早已定計,先遣孫立引軍到洨河上游阻塞水流,只待號炮響,便決水淹敵,果然得計。
楊沂中正自懊惱,忽聽背後喊聲大起。火光影裡,現出兩彪軍馬來。左邊沒羽箭張清、花項虎龔旺,引着五百朴刀兵;右邊金槍手徐寧、中箭虎丁得孫,引着五百鉤鐮兵,一齊殺到。當下四籌好漢高叫道:“你已中俺軍師之計,還不下馬受縛!”楊沂中見了,眼中噴出火來,挺素木槍徑奔徐寧,徐寧舞鉤鐮槍迎住。鬥到三四十合,不分勝敗。那邊廂,霍迪引過河官兵直殺過去,早被鉤鐮槍一齊舉手,鉤倒馬腳。龔旺、丁得孫槍叉齊出,將霍迪洞肋而過,死於馬下。一衆官兵紛紛落馬,盡被朴刀戳死。
楊沂中與徐寧鬥了多時,眼見手下兵士死傷殆盡,急切勝徐寧不得,恐吃捉了。只得抽個空當,快馬加鞭,沿河飛逃。早吃張清瞧見,左手虛提長槍,右手便向錦袋內摸出石子。覷得楊沂中親切,斜刺裡一石子打去。楊沂中不虞此着,措手不及,正中鼻凹。打得鮮血迸流,險些墜馬。幸得馬快,得以伏鞍逃脫,徐寧等追趕不及。那對岸官兵渡河不得,只能乾瞪眼,眼睜睜望着對岸廝殺。見主將敗逃,佐將已亡,都一鬨作鳥獸散了。
早有敗逃兵士逃回,報知吳玠。吳玠心驚,自忖不妙。急令整頓軍馬,自引兩千步軍,一萬馬軍在前。折可存帶三千駐隊矢殿後,徐徐向井陘而退。正行間,只見封龍山上千餘火把明亮,正是高託山、楊志、趙士謙受吳用密計,引兵殺下山來。折可存見賊兵來攻,急教放箭,連射了幾番,卻未傷一名賊兵。原來高託山、楊志引軍馬擎着火把,只在官軍弓箭射程外遠遠地跟着,卻不靠近。官軍疾行他便疾行,官軍徐進他便徐進,弄得官軍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曉何意。
正沒計較,猛聽得右軍吶喊,人馬紛亂。吳玠等忙看時,只見黑影裡,無數猙獰惡鬼,青面獠牙,撲將過來。遇馬便砍,逢人便殺。官兵不明就裡,唬得膽喪魂飛。原來這支鬼兵卻是樊瑞、項充、李袞奉吳用之命,引一千滾刀手假扮。事先教小嘍囉將磷火塗於蠻牌之上,黑夜裡散發綠光,望去如鬼魅一般。當時封龍山衆人見官兵陣腳已亂,揮軍從後掩殺過來。官軍大亂,吳玠急調步軍迎敵,又傳令軍馬休得慌亂。但人心惶惶,怎生禁止得住?當時陣腳挫動,被衆好漢趁勢掩殺,四散奔逃。折可存見賊兵與官兵混作一處,欲放箭時,卻投鼠忌器,恐傷了自家軍馬。當下揮刀連斬數名逃兵,官軍稍定。
正混戰間,吳玠等忽聞得左軍炮響,數顆火炮劃過夜空。但見炮落處,人馬俱碎。黑影裡吶喊聲起,當先一員猛將,手舞狼牙棒,胯下赤炭馬,殺奔過來。正是霹靂火秦明。背後孫立、孫新引兵殺到。原來這路人馬依吳用之計,先已埋伏於此。轟天雷凌振教軍士豎起炮架,向官軍攔腰打來。當下秦明一馬在前,高叫道:“腌臢潑才,速來領死!”縱馬掄棍,直取吳玠。吳玠到了此際,也是捨死忘生,挺手中太寧筆槍敵住秦明。兩個在火光影裡,炮聲之中,一來一往,大呼酣戰。直鬥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那邊廂,孫立、孫新引一千步兵直撞入官軍陣內。官軍雖衆,然吃連番唬嚇,已如驚弓之鳥。黑夜裡正不知賊兵多少,那敢戀戰,登時大亂。
危急間,官軍前隊又一彪軍馬殺到。只見智多星吳用居中,左邊張清、解珍、龔旺,右邊徐寧、解寶、丁得孫,截住官軍去路。原來吳用先已備下船隻,當時殺敗楊沂中後,便飛速渡河,望官軍大營而來。當下官軍四面受敵,吳玠見不是勢頭,急取弓搭箭,迎面望秦明射來。秦明急閃,卻不見箭到。原來吳玠虛放一箭,趁那空隙,撥轉馬頭,飛奔右軍來。折可存見了,急問對策。吳玠道:“適才與賊人交鋒幾陣,見其大部均爲步兵。如今情勢危急,也顧不得許多,可命駐隊矢無論敵我,只望前軍亂射。你我引馬軍,向後軍衝突。那封龍山賊人前日一戰,多有傷在身,突圍較易。”折可存稱是。
當下吳玠教偏將仵鐵子,引駐隊矢迎住正面賊兵,自與折可存望後軍衝突。高託山等猝不及防,手下又多爲步兵,擋不得馬軍奔馳,當下被吳玠、折可存衝開條路,撞透重圍,投東南去了。
回說偏將仵鐵子奉命率三千駐隊矢,迎敵吳用等。正交戰間,不想一火炮打來,正中仵鐵子,透頂打做肉泥。駐隊矢官兵見仵鐵子身死,羣龍無首,自相驚擾。樊瑞、項充、李袞已殺散官軍步兵,從右卷地而來;張清、徐寧、解珍、解寶、龔旺、丁得孫由前衝突襲至;秦明、孫立、孫新自左直插側翼;背後高託山、楊志、趙士謙尾隨殺到。四面合圍,短兵相接,那駐隊矢豈是對手?當下被屠戮罄盡,不留一個。衆好漢合兵一處,楊志報說吳玠等突圍逃脫。吳用道:“窮寇莫追。我等兵力不足,官兵精銳尚在。此番退敵,已是足矣。”當時傳令收兵,將繳獲的戰馬、衣甲、器械悉數裝載回封龍山,衆好漢得勝而還。劉慶甫、戴宗等相迎,彼時索超得安道全醫治,已無大礙,衆人皆喜。
當時衆好漢於聚義廳上坐定。楊志開言道:“孟康兄弟是本地人氏,今已魂歸故土,不如就葬在山上也好。”衆人稱是。當時將孟康棺槨下葬,立了墓碑。衆頭領都來拜祭,灑淚祭奠已了。就於寨內排下筵席,開懷暢飲,慶賀得勝,不在話下。
且說吳玠、折可存殺出重圍,狂奔數十里,將近元氏縣。望見後面已無賊兵,叫聲慚愧,心下稍安。計點軍馬,尚存五千。吳玠道:“幸而不曾折了這五千馬軍,這些良馬,彌足珍貴。若折損了,我等萬死難贖了。”折可存道:“如今卻如何是好?”吳玠道:“此番敗績,朝廷必然見責。可先不必急於上奏,我等先到府州,求令公資助些人馬,將息些時日,再去剿賊,務要將功折罪。”折可存道:“將軍所言甚是,只是不知楊將軍下落。”吳玠便派幾路探哨去尋,自與折可存引軍望府州而行。不過數日,兩個來到平定軍地面,早見楊沂中包着頭臉,單騎來會。吳玠、折可存大喜,當時相見,彼此唏噓感嘆,一齊向府州進發,按下慢表。
卻說吳用等解了封龍山之圍,恐官軍再有舉動,便在山上住了五七日。後探得吳玠等已退,吳用便計議回山,仍留楊志、索超二人協助鎮守,所獲軍資亦留下使用。高託山等稱謝不已,擺下筵席餞行,親自送下山去。吳用統領軍馬,取路回梁山泊來。
衆好漢一路徑奔梁山,所過州縣村坊,秋毫無犯。不日早到泊邊,正要過渡,只見蘆葦岸邊大路上立着鼓上蚤時遷,兩相迎住。吳用問道:“時遷兄弟從何處來?”時遷道:“前些日子,小弟奉公明哥哥將令,去尋那傷了周通兄弟的喬鄆哥下落。小弟四處打聽,得知那人現在亳州,特回來報知。”吳用聽罷,便與衆頭領並時遷渡過水泊,見宋江、盧俊義等已在金沙灘迎候。原來盧俊義已於兩日前回山。當下衆人同上忠義堂,宋江教宋清、朱富設筵。席間,宋江舉杯,對吳用笑道:“此番解封龍山之圍,有勞軍師。小可與衆兄弟敬軍師一杯。”吳用忙還禮道:“哥哥折煞小弟了。此番得勝,全託兄長、員外洪福,衆兄弟齊心相助,小生何功之有?但盡綿薄之力,不足爲道。”當時衆人舉杯,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吳用對宋江道:“此次雖是解圍,卻未能盡殲官兵主力。究其原因,乃是大寨步兵居多,馬軍僅佔二三成。且山寨馬匹多爲內地馴養,耐力持久均不如官馬。日後戰場廝殺,老大不便。小生尋思去北地多弄些好馬來,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宋江聽罷道:“軍師之言正合我意,來日可派幾位兄弟去北地買馬,以增軍力。”當下時遷道:“小弟已探得喬鄆哥下落,現在亳州城,只是不知詳址。”宋江見說,咬牙切齒道:“這廝傷我手足,饒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將他剖腹剜心,以報前仇!時遷兄弟休辭勞苦,來日可再去打探,務要確切消息。”時遷應了。當時衆人推杯換盞,筵罷各散,不在話下。
次日,宋江在忠義堂擊鼓集衆,共商大計。盧俊義說起青州關勝、濮州董平來信,因治下戶丁衆多,魚龍混雜,人手不足,請大寨再派幾位兄弟前去協助。宋江與盧俊義、吳用等商議,便遣燕順、王英、鄭天壽去青州,李忠、穆春去濮州,另派石秀、皇甫端、段景住三個前往北地買馬,不惜重金,只求良馬。宋江又叮囑時遷再去亳州打探消息,專等回報。
不說燕順、李忠、時遷三路,且說石秀三個出了忠義堂,到左側錢糧倉廒處領取購馬錢款。彼時李應箭傷已愈,便教蔣敬將出五千貫錢。段景住擺手道:“無需如此之多,三千貫足矣。”石秀問道:“小弟前些年隨叔父販羊馬,也知曉些行情。公明哥哥教買幾百匹馬,三千貫怎能夠?”蔣敬也問道:“那年你與楊林、石勇去北地買馬便是帶了五千貫,怎地此番要多買馬卻少了許多銀錢?”段景住笑道:“二位哥哥勿慮,只依小弟便是,到時自見分曉。”李應、蔣敬等見說,便依他所言,取出三千貫來。當下三個扎束停當,帶了三五個伴當,自下山望北而行。
不上半月,三個早到涿州地面。段景住對石秀、皇甫端兩個道:“這涿州西面地界上有一縣,名喚易縣。那年小弟到懷來縣槍桿嶺,盜得照夜玉獅子馬。回程途中,到易縣尋個半熟人,見縣裡許多養馬人家。當時便心生一計,可賺些好馬來。只是上次未逢其時,不得機會下手。現說與兩位哥哥,如此如此......你們看可好麼?”皇甫端道:“這等買賣卻不是哄騙麼?”石秀道:“哥哥錯了。自古‘無奸不商。’況賺的又是遼人的物事,也算爲國爲民爭回些歲幣錢,有何不可?”衆人都笑。當時商議定,一齊投易縣來,暫投館驛歇宿不提。
卻說那易縣有一大戶人家,戶主喚做耶律邕,本地人氏。家有良田千畝,良馬百匹,滿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向做販馬生意,衣食富足,諸事無憂。那日耶律邕在莊上,調教新買的舞女樂妓。只見莊客慌急來報:“東莊上三百餘匹馬,近日不知怎地,均脣色暗紅,唾津毫無。更兼肚腹脹大,氣促喘粗。莊客給灌了些鹽水,總不見效,特來請老爺定奪。”耶律邕聽罷,吃了一驚,自思道:“一向養馬,不曾見此症候。這馬乃是我生財根本,不容有失。”忙教莊客去請縣裡有名的一個獸醫,那人本是漢人,名喚牛曲。精通頭口寒暑病症,下藥用針,無不痊可,遠近聞名。只是爲人有些短見,貪財寡義,也說不得。
當時莊客徑奔牛曲家,訴說原委,付了醫金,求其上門醫治。牛曲便隨莊客到耶律邕東莊上,看視馬匹。望聞問切一番,皺眉道:“不妙,不妙。”耶律邕聽了,驚問緣故。牛曲道:“這數百匹馬患的不是尋常病症,我行醫多年也不曾一見,恐亦束手無策。依小人看,須得早做打算。若遷延日久,此疾肆虐,恐全莊馬匹均難倖免。”言罷,背手揚長而去。莊上衆人,聽了這番話,坐立不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耶律邕也顧不得調教舞女,寢食俱廢,躑躅無計。
次日,耶律邕一宿未眠,正自無精打采。只見一個莊客報道:“有三位貴客臨門,說要買馬。”耶律邕見說,恰似得救一般,急奔出莊門相迎。只見爲首一人,身披狼毫袍,腳蹬多耳麻鞋,赤發黃須,骨瘦形粗;左邊一人,碧眼重瞳,虯髯過腹,一表非俗;右邊一條雄壯大漢,腰挎佩刀,威風凜凜,身後立着三五個帶刀軍士。耶律邕見了,先自畏懼三分。忙相請到廳上。
彼此落座,耶律邕開言道:“敢問貴客何方人士?來敝莊所爲何事?”那爲首的道:“俺是南院中書令家臣。這兩位,一位是中書令府管家,一位是中書令府侍衛。此番前來,原是中書令喜得貴子,要設馬肉宴,筵請八方親朋好友。因此派我等購買菜馬,充作食材。聽聞你莊上有上等好馬,因此前來一看。”耶律邕聞言,尋思道:“卻不是天假其便?那三百匹馬正沒擺佈處,天幸此人自來找上門。我何不瞞了這廝,把這燙手山芋賣他?”便堆下笑臉,說道:“大人此來正當其時,我這裡現有上等好馬,管教大人滿意。”當下便喚莊客來,附耳低言,教其去牽幾匹好馬來。莊客依言去了。
不移時,莊客牽過兩匹馬來。衆人看時,見那馬又高又大,壯竄有力,果是良駒。當時客人見了,大喜道:“果真名不虛傳,這樣的馬便是幾百匹我也都要了!”耶律邕聽了,心下愈喜,笑道:“大人獨具隻眼,小人這正有良馬三百匹,可全數賣與大人,不知尊意如何?”只見虯髯客人道:“如此甚好!”耶律邕大喜,忙教莊客備下酒食,收拾淨房,供貴客歇息。只待明日將馬匹收拾整齊,一併交付。當時客人自隨莊客去了。耶律邕喚過莊客,連夜去西莊上牽數十匹好馬來。將那三百匹病馬收拾乾淨,喂些好草料將息着,只圖明日濫竽充數。那莊客依言去了,一宿無話。
次日,耶律邕親自引着客人,齊到馬廄來。當時虯髯客人入到馬羣中,左右相了相,搖了搖頭。只見那佩刀大漢忽地衝出來,拔刀架住耶律邕脖頸。那爲首的客人氣忿忿地,指着耶律邕罵道:“我等遠途到此,誠心買馬。你這廝莫不是討死,賣此害病之馬。若我等回稟中書大人,把你這鳥莊一把火燒作白地!”說罷,身後軍士齊刷刷拔出刀來。耶律邕唬得癱坐一團,連聲祈求饒命。那些莊客見鬧得兇了,又是朝廷官吏,誰敢向前?當時爲首的客人揪住耶律邕喝道:“我且問你,你是要死還是要活?”耶律邕面如土色,顫顫巍巍道:“大......大人饒......饒命。”客人道:“要我饒你,卻也容易,你且把這馬與我換好的來。”耶律邕聽了,拱手乞憐道:“大人不知,小......小人只在東西莊上養馬。那西莊上卻大都是馬駒,未曾長壯,成馬僅有這三百匹。”客人聽了,罵道:“事情緊急,我等今日便要回去覆命,你這廝倉促間教我到那裡去尋三百匹馬?”耶律邕聽了,嚇得不知所措,呆若木雞。
客人見了,長嘆一聲,悄悄對耶律邕道:“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左右是買菜馬食。這三百匹馬,我也能盡收。只是這價錢......”耶律邕見有轉機,忙不迭道:“全憑大人做主,便是分文不與,小人也心甘情願。”客人聽罷,怒道:“我是朝廷官員,豈能白拿你的!你這馬已染病症,尋常賣與湯鍋也不過值二三貫錢。今日我也不訛詐你,與你五貫錢,你看如何?”耶律邕到了此際,那還有心思賺錢?聞聽不加怪罪,又肯出錢買馬,巴望不得,滿口應承。當時取過紙筆來,寫了契約,雙方畫押已了。那客人隨教虯髯客人付了一千五百貫與耶律邕收了,即刻告辭,自趕馬匹出莊。耶律邕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被衆莊客攙回莊內去了。
卻說三位客人引着軍士驅趕羣馬走了幾里路,到得一個僻靜處。那爲首的客人撫掌笑道:“二位哥哥看此計如何?”衆人相視大笑。看官想必早已猜着,那帶頭的正是段景住,另兩個便是石秀與皇甫端,那些軍士都是嘍囉假扮的。原來那牛曲便是段景住半面之交,那日段景住半夜潛到耶律邕東莊上,在馬槽內灑了自家秘藥麴櫱散。那麴櫱散最易催得草料發酵,當時正值十月間天氣,馬匹貪食草料,次日便肚腹脹大,此症喚做“腸臌氣。”尋常人不識得。段景住事先已許牛曲五百貫錢--本待要一千貫,因與段景住相識,又懼怕石秀,只得依了。當時牛曲醫馬時,假裝不識得,續後之事,看官已都知曉了,果然得計。當下皇甫端將那早備好的芒硝、大黃、芝麻油,配水與羣馬灌服了。不過三二日間,那羣馬依舊生龍活虎。皇甫端等便趕了馬,取小路望宋境而回。
不日早到宋遼邊境,皇甫端道:“我聽段景住兄弟說過,以往販馬由雄州、經河間府,過黃河、高唐、博州回山。上年我等鬧了高唐、博州,此時官軍守備必嚴,甚爲不便。依小弟之意,不如由河間府岔道南皮,經棣州,過黃河、章丘一路而回,如何?”石秀道:“如此最好,我等臨行之時,吳軍師也曾叮囑,若馬匹買得多了,可送一百匹到青州,此去正是順路。”段景住也贊成,當時衆人登程。
一路無話。那日行到章丘縣地界,衆人尋一村店歇宿。次日,石秀先引三個伴當趕一百匹馬投青州去。段景住、皇甫端兩個送走石秀,自與餘下伴當,取路投梁山泊來。卻纔行不過十里,只見前面一座山嶺,嶺下一排松樹,拴着十數匹馬,內裡摻着一匹汗血寶馬。那馬赤炭也似般紅,渾身並無一根雜毛。頭尾長一丈餘,蹄脊高九尺。迎風嘶鳴,騰挪跳躍。段景住見了,心下大喜,便對皇甫端道:“哥哥先行一步,待小弟使個手段,盜了那匹良駒,一併解回大寨。”皇甫端道:“賢弟莫要莽撞,此地離大寨尚遠,若生出事來,不是耍處,還是隨我回去罷。”段景住是個愛馬如命的人,見了這般好馬,怎移得動腳?便不聽皇甫端之言,獨自奔嶺下去了。皇甫端見勸說不住,又怕馬匹衆多,恐惹生人眼目,只得喚兩個伴當接應段景住,自引餘下幾個嘍囉,取路望梁山泊去了。
且說當時段景住踅到嶺下,見了那匹寶馬,恨不得飛撲上去。但恐吃人發覺,便縱深一竄,伏在山下荒草地內。候了許久,不見一人。便踅到松樹邊,解開繮繩。也是合當有事,那邊廂,只見嶺上酒店門前簾子突然挑起,現出一個少年壯士來,身後跟着十數個大漢。那少年一眼望見段景住,大喝一聲道:“潑賊休走,留下馬來!”大踏步飛奔下嶺。段景住見了,慌了手腳,忙攛上馬,待要逃走。那少年見了,就背上取弓箭在手,自思道:“這賊委實可惡,卻罪不至死,我只射他不致命處便了。”當時左手如託泰山,右手如抱嬰孩,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說時遲,那時快,一箭正中段景住右肩,翻身落馬。不想那匹汗血寶馬剛被馴服不久,身上戾氣尚存。當時受驚,壁直立起來,兩隻前蹄直踏下去,正踏着段景住胸脯。可憐段景住盜馬一世,死於馬蹄之下。跟着段景住的兩個嘍囉,見那少年一夥人衝下山來,那敢上前相救,一溜煙各自逃命去了。
卻說宋江自送石秀等去後,日日巴望消息。那日小嘍囉來報,皇甫端頭領帶二百匹良馬歸來。宋江並衆頭領聽罷大喜,忙過金沙灘相迎。兩下遠遠望見,只見岸畔上,皇甫端引着四個小嘍囉,撲翻身便拜。宋江不明所以,忙上前詢問。皇甫端便將賺馬之事,石秀去青州送馬,並段景住在章丘地界盜馬被人所傷,生死未卜之事,都一一說了。宋江聽了,心中一喜一怒,只得說些寬慰的話,引衆人到忠義堂,商議對策。吳用便教神行太保戴宗,去章丘打探段景住消息。
過了五七日,戴宗奔回山,直入忠義堂。宋江、吳用見他風塵僕僕,面色慘白。正待要問,只見戴宗口裡喃喃道:“譚氏寨......譚氏寨......”言訖,昏絕於地,不省人事。衆人大驚,連忙扶起。當時急教安道全看視一番,半晌方纔醒轉。宋江親與戴宗餵了粥食,忙問因何如此狼狽。戴宗一字一句,說出那個緣故來。不因這個緣故,有分較:漏屋偏逢連夜雨,枯禾又遭雪上霜。畢竟戴宗說出甚麼緣故來,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一條好漢:
段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