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曾孝蘊因一打梁山泊失利,欲斬蔡居厚。吃衆將求情,方纔告免。忽接得濟州書信,取來看時,不禁喜上眉梢,笑逐顏開。原來那信是張叔夜、蔣圓聯名所奏,爲是二人業已克復濟州,聽聞大軍進剿梁山泊失利,蔣圓乞請引本部兵馬前來增援。看官,那濟州由柴進、朱仝、雷橫、單廷珪、魏定國衆人把守,城高池深,怎地便吃打破了?原來那張、蔣二人克復濟州卻與曾孝蘊等水戰梁山泊,一同事發。卻難這邊說一句,那邊說一嘴。若要知其詳,只好權寄下曾招討這邊,先說濟州之事。
原來曾孝蘊於東京未出師前,已請天子傳金字牌於沂州、海州兩處,計議會合起兵,進剿梁山。沂州蔣圓自不消說,只說海州知州張叔夜,曾歷任舒、海、泰三州,大有政聲。前番因受嫉於蔡京,被尋事貶知海州。但張叔夜並未消沉,更兼海州百姓得知張叔夜復知海州,舉城歡慶,奔走相告。張叔夜上任後,懲貪除弊,體恤民情,氣象爲之一新。因海州臨海,常有海賊滋擾。張叔夜曾爲甘肅蘭州錄事參軍,御邊有方,便招募敢死之士五千,整頓裝備,嚴加訓練,號爲“勝捷軍。”幾番海賊寇城,都吃除滅了。殺得海賊心驚膽裂,望風而降。自此再不敢踏入海州半步,百姓拍手稱快。
卻說那日張叔夜與兵馬鈐轄趙子莊及諸將出城,迎接淮東路兵馬都監劉繩孫到海州,計議勘察淮東各處地形之事。衆人正說得入巷,忽聽得東京有使命至,張叔夜笑道:“定是出師之命了!”忙與衆人出迎。當下接了金字牌看時,果是天子教速整備軍馬,與沂州蔣圓會師,定期攻取濟州。張叔夜道:“曾招討來信之言果然不差,此番梁山當滅了!”便與劉、趙及衆將商議出師。忽見堂下二人叉手起立,高聲道:“我兄弟二人雖年少,然拳拳報國之心與諸位將軍無異,願隨父親執鞭墜蹬!”衆人看時,正是張叔夜膝下二子,一名伯奮,一名仲熊。雖才及弱冠,然均才智過人,武藝出衆。先時多曾隨張叔夜平滅海賊草寇,驍勇非常。
當時劉繩孫見兩個一表非俗,笑道:“我早聞張公有二子,皆雄烈忠勇。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堪爲曹孟德、袁公路所羨也!若教二位小將軍隨行,更是如虎添翼。”衆人聽罷,俱各稱是。張叔夜聽說,便依允了。當時分撥已定,諸將各去準備。次日一早,劉繩孫拜辭自去,衆將安排已了。張叔夜自留將佐守城,教張伯奮引三千踏白軍爲前鋒,張叔夜、趙子莊領五千勝捷軍居中,張仲熊引兩千遊奕軍作合後,並十餘員大小將弁,共是一萬軍馬,出西門望沂州而行。
不過三五日,早到沂州。彼時蔣圓已接得敕令,引孟蕩、宋彬、鄧侁並大小將佐出郭相迎。彼此相見,俱各心喜。蔣圓便請張叔夜入城歇息,張叔夜笑道:“故人之邀本不該辭,然你我身負剿賊重任。兵貴神速,耽擱不得。因此我意可即刻登程,於路訴說品談,豈不兩全?”蔣圓捋髯笑道:“知我者,嵇仲也!”當時便留鄧侁守城,與孟蕩、宋彬及大小將佐點起一萬虎翼卒,就與海州兵作一處。蔣圓、張叔夜在前,並轡望西行進。
於路無話,那日大軍已過襲慶府地界,早有伏路小校報入濟州。柴進聞報,忙召衆人商議道:“眼下公明哥哥、吳軍師等被阻於東平府,盧員外、朱軍師等受困於沂州,官軍此番趁火打劫,諸位有何良法退敵?”只見朱仝起身道:“濟州乃山寨屏藩,干係重大,不容有失。官軍此來,志在速戰。我等可堅壁清野,避其鋒芒。待其師老兵疲,再設法破敵。”雷橫道:“兄長何故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往日官軍幾番來攻,均吃我等殺得片甲無還。依小弟之意,不如開城迎戰,先斬得他幾員將佐,教他不敢正眼相看。”單廷珪、魏定國也附和稱是。當時柴進便與朱仝保守本城,教雷橫、單廷珪、魏定國於城外五里紮下兩座營盤,互爲犄角。不上兩日,官軍已到濟州,接踏白軍報說賊兵背城下寨,便在對面紮下寨柵。當晚投下戰書,雷橫當時批覆了,只等來日廝殺。
次日一早,飽食戰飯,各自出營列成陣勢。兩軍相近,旗鼓相望。官軍陣內鼓聲響處,張伯奮、張仲熊一齊出到陣前,朝對陣罵道:“辱國敗將,背反狂夫!朝廷待你等不薄,卻甘心降賊,助紂爲虐。今天兵到此,若不下馬受縛,教你粉骨碎身!”話音未落,早惹動梁山陣裡兩員虎將。只見左邊一團烈火,右面一朵烏雲,直捲過陣來。張家兄弟見了,心頭怒起。張伯奮挺素木槍敵住單廷珪,張仲熊掄動雁翎刀迎着魏定國,四人在垓心捉對兒廝殺。這邊刀光霍霍,猶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那面槍影曈曈,仿若百年宿敵,不共戴天。當時鬥到五十合,張伯奮、單廷珪兀自不分勝敗,張仲熊卻敵不住魏定國,刀法散亂,只辦得架隔遮攔。官軍陣上,趙子莊見了,恐怕輸了兩個,便縱馬舞刀,來助張仲熊。早被雷橫瞧見,單騎出陣攔住。
當下兩邊又鬥過十數合,張仲熊真個抵擋不住,乘個空隙,撥馬便走。魏定國見了,也不追趕,卻來與單廷珪夾攻張伯奮。那張伯奮正與單廷珪死命相敵,忽地冒出魏定國來,不禁慌亂。約鬥三五合,看看力怯。那邊趙子莊被雷橫纏住,脫身不得,眼見命在呼吸。正危急間,只聽官軍陣前暴雷也似響起一個霹靂,一人大吼道:“小將軍回陣,待我擒此二賊!”水、火二將看時,只見塵頭起處,一將縱馬舞棍,猛可裡飛搶過來。不是別人,正是病周處孟蕩。當下二將吃了一驚,張伯奮托地跳出圈子,抽身便走。水、火二將要趕時,早吃孟蕩邀住。二將生嗔,雙鬥孟蕩。當下三騎馬在征塵影裡,轉燈般廝殺。直鬥到二三十合,不分勝敗。兩邊軍士見了,搖旗吶喊,擂鼓助威。
當下水、火二將與孟蕩又鬥了十餘合,見孟蕩未呈敗相,反越鬥越健,不覺心焦。二將對視一眼,心下會意,撥轉馬頭,望本陣便走。早吃孟蕩窺破,佯望左虛晃一棍,單廷珪急閃。那棍卻不打下,直向右掃過去。魏定國正自撥馬,冷不防有此一着,忙挺熟銅刀來隔時,卻吃一棍掃着左臂,幾乎墜馬。當時撇了刀,回馬便走。孟蕩正趕時,見左邊五百步軍,都是紅旗紅甲;右邊五百步軍,盡是黑旗黑甲。各持撓鉤套索,八字圍裹將來。魏定國早閃入陣裡去了。孟蕩見不是話頭,霍地下馬,拔步便走。官軍陣上張叔夜、蔣圓見了,急命宋彬及大小將佐掩殺過去。只聽一聲炮響,柴進、朱仝兩路軍馬自左右殺到。原來柴進、朱仝在城頭觀戰多時,恐有疏失,便出城接應。當下兩邊混戰一陣,雙方各有死傷。天色已晚,各自收兵而回。
且說魏定國回到城內,下馬卸甲。醫士看時,左臂已是脫臼,幸喜未至殘損。經醫士調理,休養數月即可痊癒。雷橫自怨道:“都怪小弟不聽兄長言語,貿然出戰,連累魏兄弟負傷。”單廷珪、魏定國同聲道:“此事怎可怪兄長,是我二人自願出戰。技不如人,非兄長之故。”柴進好言撫慰道:“單、魏二位賢弟所言甚是,我觀官兵勇將不少,不可力敵,只可用計取之!”衆人點頭。當日各自回去歇息。第二日,張叔夜、蔣圓督兵攻城,怎奈濟州城高池深,更兼柴進、朱仝等悉力守禦。一連攻了三日,不得便宜,反折損許多官兵,張、蔣只得暫緩攻城。
柴進等連日守城,人不卸甲,目不交睫,十分疲倦。那晚黑雲壓城,朔風亂吼。柴進、朱仝、雷橫登城巡視,見城外旌旗烈烈,火把盈野,恍如白晝。柴進見官軍晝夜擂鼓吶喊,驚擾城內。自忖無應對之法,心內憂悶。下得城來,信步在街上閒行,猛聽得人聲鬧亂。急看時,卻是一輛馬車在前,一頭牛於後猛追。那牛橫衝直撞,轉瞬間已撞倒三五人。朱仝見了,忙取弓搭箭,望那牛一箭射去,正中脖項。那牛嗚咽一聲,又借勢向前奔了數步,身如泰山般跌倒在地。
那邊廂,雷橫已拉住馬車,車伕猶自驚魂未定。半晌,只見車內款款走下一婦人來,向柴進、朱仝道了萬福,深感相救之恩。柴進連忙答禮,詢問緣故。那婦人道:“今日是立冬,奴家往東城拜冬歸來。行到十字路口,忽見一牛望車後直衝過來,奴家急教車伕驅車。若非官人適才搭救,後果難料。”
正說間,只見一老兒奔至。見牛已死,不禁放聲大哭。朱、雷便將那老兒帶至柴進前,詢問緣由,方知這牛已自關於欄中數日。今日放出行走,不知何故發狂,見了馬車便一頭撞去。那老兒追趕不上,是以至此。柴進見說,便教取些銀錢與老兒賠償,又安撫那婦人上車。兩個千恩萬謝,自去了。朱、雷都道晦氣,柴進笑道:“二位賢弟差矣,此非偶然。我已有破敵之法,且先回衙商議。”當下柴進吩咐手下先去,朱、雷不解其故,只得隨柴進回府。
當時柴進等回府,又喚單、魏二將前來議事。當下說起適才之事,衆人都問有何良策。柴進道:“諸位兄弟試想,那牛於車後所見爲何?”衆人面面廝覷,不解何意。朱仝道:“無他,唯車簾而已!”柴進頷首,當下引衆人來到衙前空地,早見軍士引一牛等候,對面懸置一杆,柴進令取布幔懸於杆上。陣風吹過,布隨風動。衆人再看牛時,竟如臨大敵,猛衝過去。衆人見了,無不驚異。
柴進笑道:“雖不知是何原理,然今日朔風凜冽,車簾隨風擺動,那牛見了,因此發狂追趕,正好爲我所用。我觀城外官兵旌旗飛動,兵士密佈。我等何不用此法,擺下火牛陣破敵?”魏定國見了,捫首嘆道:“若非柴大官人所言,我竟忘卻此法。此計大妙!”朱仝、雷橫、單廷珪也點頭稱是。當下衆人商議,由朱仝收集城中之牛及一應事體;雷橫引掘土軍在城牆挖洞;單、魏二將遴選一千精銳,打造各色衣甲,以備破敵之用。衆將各領號令,分頭準備去了。
且說官軍連日破城不得,張叔夜、蔣圓兩路軍馬便於城南、城東成犄角紮營。那晚風勢猛烈,張叔夜不顧寒冷,披掛上馬,與趙子莊、張仲熊繞城巡視,查探虛實。繞了一遭,兜轉回城南來。見張伯奮、宋彬引兵於城下鼓譟吶喊,城上遍插旗幟,不見一人。正納悶間,忽見半天裡飛起一個號炮,城牆腳忽地現出數十小洞。張叔夜等定睛看時,見洞內蜂擁涌出百十頭火牛來。但見牛角綁束利刃,身塗龍紋,尾冒煙火。背後單廷珪居左,魏定國在右,各引五百火兵,身着絳衣,手執火器,背上各拴鐵葫蘆一個,內藏硫磺焰硝、五色煙藥,一齊點着,飛搶出來。
官軍衆人何曾見過這等陣仗,驚得目瞪口呆,移腳不動。被那一陣衝過,但見撞着處,屍雨紛飛;踏過時,人馬俱碎。忽地城門大開,柴進、朱仝、雷橫引玄甲兵吶喊殺出,直衝官軍大營。張伯奮見了,不敢接戰,斜刺裡望蔣圓大營飛逃。宋彬撥馬欲走時,早被朱仝趕上,只得轉身力戰。兩個鬥過二三十合,不分勝敗。不防雷橫刺邪裡殺到,與朱仝雙並宋彬。宋彬掄鏜酣戰,怎奈一者心慌志急,二來孤掌難鳴,奮力鬥過五十合,端的支持不住,吃朱、雷窺定破綻,雙刀齊施,砍於馬下,亂軍中馬踏身死。
再說張仲熊見折了宋彬,正呆望間,猛可聽得弓弦響。急閃時,早吃單廷珪一箭劃破額頭,唬得膽喪心寒,與趙子莊簇捧着張叔夜,拍馬落荒而走。卻吃柴進瞧見,左手去飛魚袋中取出雀畫弓,舒右手入獅子壺中夾一支鵰翎箭,黑影裡一箭射去。只見張叔夜倒攧下馬,虧得趙子莊、張仲熊死命救護上馬。朱仝、雷橫乘勢進擊,將海州軍大營夷爲平地。柴進等趕殺二十里,鳴金收兵,城中去了。忽接得單廷珪、魏定國來報,不曾破得蔣圓大寨,柴進驚問何故。原來蔣圓行軍時,每於軍前掘下塹壕,以防劫寨。單、魏二將驅火牛追趕時,那張伯奮知有塹壕,躍馬而過。梁山兵不知就裡,火牛紛紛墜入塹壕,幸喜單、魏二將於後發覺,不曾墜入。那蔣圓又命軍士施放亂箭,單、魏二將不得再進,只得引兵返回。衆人見說,連稱可惜。柴進便教殺牛宰羊,排下筵宴,犒賞三軍。又輪番使人打探官軍動向。
再說那日大戰,幸得蔣圓早有防備,軍馬未至傷損。然海州軍損折頗多,趙子莊、張仲熊擡着張叔夜入到蔣圓大帳。蔣圓、張伯奮急看時,見張叔夜雙目緊閉,卻是腳跟中了一箭。張伯奮、張仲熊、趙子莊急得淚如雨下,不知所措。計點兵將時,方知折了宋彬,張仲熊也受箭傷,軍馬折損五六千人。孟蕩見宋彬陣亡,氣滿胸膛,便要引兵攻城,吃蔣圓攔住。當下蔣圓教將張叔夜擡入中軍大帳,摒退左右軍士,只餘蔣圓、孟蕩、趙子莊、張伯奮、張仲熊數人。一面叫取金槍藥與張仲熊敷上,一面與衆將看視張叔夜。蔣圓對衆人嘆道:“久聞柴進乃是周世宗子孫,在滄州時不思賜券之恩,專好藏污納垢。後上了梁山,與羣盜爲伍。原以爲不過是膏粱子弟,不想如此詭詐,今番竟害得嵇仲受如此重傷。”
說言未了,只見張叔夜閃開眼笑道:“蔣公差矣,嵇仲已死。”衆人見其無事,驚喜交加。蔣圓略一思索,忙問張叔夜道:“嵇仲莫非欲將計就計,以詐死之計誘賊劫營,就中取事?”張叔夜頷首會意。趙子莊道:“既如此,可教營內揚起白幡,軍士舉哀,誘賊來攻。我等設伏以待,可一股而擒。”張叔夜道:“若如此,則徒勞無功矣!想那柴進既能擺下火牛陣,可見胸有韜略,非泛泛之輩。若是揚幡舉哀,其必料到我等詐死誘他。不如我等反其道而行之,隱匿消息,教他狐疑,方可用計。”蔣圓道:“想必嵇仲心中已另有措置。”張叔夜笑道:“蔣翁知我。”當下喚衆人近前,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衆人聽罷,攧着腳拍手道:“好妙計!端的智賽諸葛,謀欺陳平!”張叔夜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是險着,若有半分露泄,大事去也。”蔣圓道:“成敗在此一舉,列位可依計而行。”當下衆將各依吩咐去了。蔣圓傳下號令:“非有召喚而擅入中軍帳者,立斬!”當時傳令全軍,不在話下。
且說柴進等勝了官軍一陣,設宴慶賀。忽有探馬來報,官軍盡數拔營退兵。柴進不信,親出城觀看,果然都是空地,只剩得些壕塹煙竈。柴進對衆人道:“那張嵇仲吃我一箭射中,不知生死。今官軍忽然退卻,不知是否有詐。”雷橫道:“眼見得那廝死了,官兵膽怯,只得拔營退走。小弟願率一支軍馬乘勢掩殺,生擒那蔣圓老兒!”朱仝道:“自古:‘無過即是功,無怨便是德。’我等既勝,自保無虞。窮寇莫追,便任他去無妨,我等終立於不敗之地。”柴進道:“雖如此,爲保萬全,可教做細的再去探聽。”
次日,做細的回稟道:“官兵只退得十里,便安營下寨。”柴進便問官軍營內動靜。那人答道:“卻未見揚幡舉哀,只見官軍將領輪換巡視各處,小心防禦,單單不見張叔夜。”柴進喃喃道:“這廝可疑,恐不是真退。”單廷珪道:“哥哥休生疑心,恐那張叔夜已死,官軍欲退,又怕我等追殺,因此徐徐而退。”朱仝、雷橫、魏定國或說保守本城要緊,或說勿失戰機,莫衷一是。當時柴進拿不定主意,便教做細的再去打探,專等回報。
第二日,做細的又去打探,回來報道:“官軍已拔營走了。”黃昏時分又報,官軍又退了十里下寨。柴進聽說,心下疑惑。魏定國道:“官軍此番敢是真退,可趁勢去追。”朱仝對柴進道:“公明哥哥將濟州交託我等,原是萬斤重擔,馬虎不得。此恐是詭計,不可去追。”雷橫道:“兄長直恁地謹慎,那蔣圓一再與山寨爲敵。眼下盧員外等受困沂州,不乘此時滅他,放他歸去,盧員外等一衆兄弟吃他困殺也!”
正爭論間,只見軍校來報:“金鄉、任城二縣百姓逃難到此。”柴進見說,引衆人登城看時,果見百姓扶老攜幼,狼奔豕突,都奔濟州城來。雷橫望人羣裡瞥時,猛可看見一人。看官,你道是誰?卻是那鄆城縣的幫閒李小二,那年攛掇雷橫去睃粉頭白秀英的。自古道:‘冤家路窄。’這雷橫不看萬事皆休,一見那李小二,心頭那股無名業火直往頂門上冒,當下對柴進道:“兄長且教軍士開門,我去尋得仇人來!”當時三步並兩步躥下城來。朱仝也認出那李小二來,原來舊時在鄆城縣,那李小二常常到公門幫閒,得朱仝齎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朱仝,也落得幾貫錢使,因此識得。
當下雷橫奔到城門,把門軍士見是雷橫,便開了門。雷橫越過軍士,直衝入人羣來尋李小二。那李小二見是雷橫,唬得罔知所措,移腳不動。早吃雷橫一把腦揪出來,喝道:“你這廝做得好事,害我老母受苦。蒼天有眼,今日撞到我手裡。”說罷,揮拳便打,早吃背後一人攔腰抱住。雷橫正待發作,回頭看時,卻是朱仝。便對朱仝道:“兄長莫要遮護這廝,待我打他三百拳,方泄吾恨!”朱仝道:“當年之事,我均曉得。這李小二本是好意叫你去勾欄玩耍,誰想弄出事來。累了老孃與賢弟,非他本心,真真怪他不得。且先問他些緣故。”雷橫見說,便撒開手。
當下朱仝引李小二入城與柴進相見,柴進便問百姓因何到此。李小二道:“不瞞老爺說,那年小人不合引雷都頭去勾欄看那**白秀英,之後鬧出事來。後聞雷都頭上梁山泊入夥,小人恐雷都頭尋煩惱,便星夜離了鄆城,投任城縣一開餶飿鋪子的姑表兄弟處落腳,小人做個夥計幫襯,一向無事。不想前幾日官軍進了城,搶擄倉廒錢糧。那官軍中一個軍校,引着人到我兄弟店左右鄰舍鐵匠鋪、綢緞鋪寄下言語,要三日內備齊一千套白衣白甲,若違了時限,雞犬不留。小人那敢再留,人羣裡又和哥嫂失散,只得隨着人羣望濟州城來,乞請老爺收容則個!”柴進道:“適才所說,怕不是真話?”李小二叩頭道:“小人句句是實,若有半句假話,教小人腳底生瘡,舌尖流膿。”
朱仝又問了金鄉縣的百姓,也都是如此說。柴進便教軍士將一衆百姓搜查後,放入甕城暫歇。雷橫道:“眼見得是張叔夜已死,官軍欲爲其打造白衣白甲,那廝定是真退!”朱仝諫道:“雖如此說,小心駛得萬年船。且派一支軍馬緩緩的逼上去,觀其動靜,再做決斷。”柴進稱是。當下便教雷橫、單廷珪引三千嘍囉,尾隨官軍,只在後面下寨,以觀動靜。
且說當晚雷橫、單廷珪在寨中飲酒,忽聽得營外鼓角喧天,好似劫營一般。二人慌忙披甲上馬,督兵迎戰,卻不見一個官兵。二人見如此,又未得柴進號令,只得回營。卻纔坐穩,又聽營外鼓聲大起。二人重複出營,仍如前番所見。單廷珪對雷橫道:“此是敵人疲兵之計,驚擾我軍。可令孩兒嚴加防範,由他自擂便了。再教軍士探敵動向,防其逃脫。”當時便回帳中飲酒,任憑鼓聲遮天價響,也不去理會,一宿無話。
第三日一早,雷橫、單廷珪巡視各營,軍士來報:有三個被俘嘍囉自官軍營中逃回,現在轅門口。二人聽了,便喚三人前來,詢問備細。那就中一個原是梁山小頭目,告道:“小人幾個上次誤入陷坑,命大未死,被官軍所俘,羈押在馬廄內。昨夜守備鬆懈,我等趁機掙脫枷鎖,見官軍不知從何處弄來數十隻羊,都懸空綁縛於柱上,只留後蹄。面前卻擺下數十面鼓,整夜的擂。又見官軍都整備行囊,好似要撤走的樣子。小人不敢久留,趁機從營後逃了出來。本欲直回濟州城,見頭領在此紮營,故急來告知。”雷橫聽罷笑道:“官軍真個刁滑,卻用懸羊擊鼓之法,其欲退之意明矣!天幸吃我等發覺。”便叫單廷珪引逃回軍士回濟州告知柴進,請令夜裡截殺官軍。
當時單廷珪等回到濟州,衆人聞聽此信,無不吃驚。柴進道:“官軍此番敢是真退,想那張叔夜已死。自古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夜官軍定是重施故技,懸羊擊鼓,趁夜退走。我等分兵截殺,可獲全勝!”當下便與魏定國保守本城,令朱仝與單廷珪到雷橫營寨,夜裡攻襲官軍。朱、單兩個領命,引一萬軍馬到雷橫處,只等晚間行事,不在話下。
那時節已是十一月天氣。至晚些時,濃雲遮月,遍地清寒,飄起一天小雪來。酉牌時分,朱仝、雷橫、單廷珪盡起軍馬,人銜枚,馬裹蹄,悄悄出營來。聽官兵營內鼓聲不絕,遠遠望見數裡外,上千火把犬牙交錯,蜿蜒蛇形。朱仝、雷橫便教單廷珪突襲敵寨,二人自引軍馬去追那火把隊伍。分兵已定,各自分頭去了。
不說朱仝、雷橫一路,且說單廷珪引兵殺入官軍大營,果然空空如也,只餘數十隻羊而已。單廷珪暗笑道:“官兵盡數逃遁,我且去與朱、雷兩位哥哥會合。”當下便引兵自東門而出,望火光處疾行。行不上二里,只聽一聲吶喊,四下裡火把亂舉。前面擁出一將,胯馬提棍,正是孟蕩,大喝道:“賊子已中我主將之計,卻待到那裡去!”單廷珪志急心慌,不知所措。兩個交手,鬥無十合,槍法散亂,單廷珪被孟蕩手起一棍,打得頭顱粉碎,攧下馬去。那些小嘍囉見單廷珪身死,豕突狼奔,鳥駭獸走,被官軍趁勢掩殺,登時掃盡。
再說朱仝、雷橫二人引軍馬直追那火把隊伍,奔到近處看時,叫聲苦,不知高低。那裡有甚麼軍隊,卻是數千頭牛,角上綁縛着火把。二人情知中計,急回舊路時,四下喊聲大起。就那吶喊聲裡,飛弩亂箭齊射將來。朱仝、雷橫急閃不迭,身中數箭,虧有甲冑遮護,不致重傷。那梁山嘍囉無甚甲冑,吃射倒無數。卻是張仲熊引軍吶喊殺出,雷橫見了,便要上前,吃朱仝攔住道:“濟州危急,此地不可久留。”急引兵望濟州來。行不數裡,前面又有一彪軍馬攔住,火光影裡看時,正是孟蕩。朱仝、雷橫身受箭傷,不敢迎戰,刺斜裡死命衝突,殺出一條血路,投北去了。
回說濟州城內,柴進、魏定國送朱仝、單廷珪軍馬出城後,只等消息。入夜時分,忽聽軍校來報:“官兵猛攻南門,出言不遜,口稱活捉小旋風。”柴進聽了大驚,與魏定國登城看時,只見張叔夜穩坐雕鞍,鞭指城上道:“柴進叛逆,今已入我轂中,何不早降!”柴進見了,臉色大變。張叔夜鞭梢一指,官軍潮涌攻城。柴進、魏定國慌忙指揮孩兒守禦。不上半個時辰,又見軍士來報:“趙子莊引兵偷襲北門,現已入城!”衆人聽了,如癡似醉。柴進咬牙道:“事已至此,便與官軍拼個魚死網破!”說罷,便要上馬衝殺。魏定國道:“哥哥乃名門之後,不可如此。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小弟拼死也要保哥哥萬全。”當下扶柴進上了那匹雪白卷毛馬,魏定國也飛身上馬,引着心腹數人,望西而走。
將近西門,只見那李小二在人羣中亂竄。魏定國見了,大怒道:“若非你這廝,怎能失了城池!”手起一刀,揮作兩段。行到西門時,早見張伯奮引一隊官兵攔住去路。魏定國對柴進道:“哥哥先走,待小弟纏住這廝。”柴進欲待開言,早被魏定國一鞭猛抽馬尻。那馬負疼,旋風也似走了。張伯奮那裡肯放,待要攔截,卻吃魏定國掄刀攔住,兩個狠鬥。左右嘍囉見了,都下馬步戰,當時衝開一條路,放柴進出城,便緩緩關上城門。柴進回首就門縫裡望時,見魏定國鬥無數合,因臂傷所累,施展不開,吃張伯奮一槍刺中腰肋而死。柴進再看時,城門已閉,只好灑淚狂奔。
當下柴進單騎投北而行,自忖道:“此番失了濟州,幾位兄弟生死未卜,怎生是好!”尋思半晌,轉了個念頭道:“不如先去南山酒店,再回山寨計較。”正尋思間,早見背後一員官軍將弁引着三五騎追將過來。柴進見了,縱馬狂奔。約莫行了二里路程,早望見前面一條河水攔路,卻是濟州城北的洙水河。那時節,天氣乍冷,河面結冰。柴進見情勢危急,無暇多想。快馬加鞭,入河便走。不想那河水初封,不甚結實,禁不得人馬。當時冰面碎裂,英雄落水。正是:先主馬陷檀溪日,秦王心驚草木時。畢竟不知柴進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兩條好漢:
單廷珪 魏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