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了……怪嚇人的。”
王有道故作輕鬆地說:“夢見鬼了吧?”
“可不是,越害怕,就越是做那樣的夢。”
王有道嘿嘿一笑,說:“你可別說,年輕時對你好的那個老九可是在這兒呆過,正門口的那個匣子就是他的。”
“老頭子,別說那些了,怪瘮得慌。”
“其實有啥呢?別拿着當回事也就沒事了,世上哪有啥鬼呀怪的,還不都是人自己胡亂琢磨的。”王有道像是在說夢話,斷斷續續地嘮叨着,“那個時候呀,要不是你放的羊落在那口枯井裡了,我又沒說二話下去給你撈上來,說不定你就成那個老九的人了,咱倆哪還能待一塊過一輩子呢。”
老太太想起了陳年舊事,心裡也就輕鬆下來,靠在男人懷裡,接過話茬說:“還說呢,我一直都覺得那羊是被你踹下井的,一輩子也沒弄個明白。”
王有道乾澀地笑了笑,說:“誰讓你只顧忙着在樹蔭里納鞋底呢,我早知道那眼井裡沒水了。”
老太太說:“就知道你心術不正,下到井裡半天都不出來,直熬到天黑了才抱着羊爬出來,羊一着地你就把俺的手抓住了。”
王有道說:“還好意思說我,你沒那個意幹嗎不掙脫呢?還順勢撲俺懷裡了。再說了,你也多虧沒跟那個老九,那可是個短命鬼,跟了他老來老去的連個壯膽的依靠都沒有。”
老太太嘆息道:“可別說,人這一輩子掙死掙活的爲了個啥呢?還不就是一場夢。”
王有道傷感道:“誰說不是來,到頭來還不就是一場空。”
老太太緊緊攥着男人瘦骨嶙峋的大手,連聲嘆息着。
王有道心裡也跟無限酸楚起來,嘆一口氣,望着糊着薄薄一層白紙的窗子,直髮呆。
夜色透進來,泛着微弱的亮光,朦朦朧朧。
突然,王有道激靈一下,眼睛大瞪着,整個人霎時僵住了——他看到的窗口上貼着一個黑糊糊的影子,有頭有腦的,像個人。
王有道回過神來,大喝一聲:“誰啊?誰在外頭?”
那影子一閃而過,怪里怪氣的叫着:“老九……老九……俺是老九啊!”聲音隱隱約約,被風吹得支離破碎,一會兒工夫就消失了。
老太太又哆嗦起來,身子直往老頭子懷裡靠。
王有道輕輕拍了拍老伴的肩頭,鎮靜地說:“哪有什麼鬼,一定是哪個該死的糟踐咱這兩個老疙瘩,成心嚇唬咱。”
“嗯。”老太太輕輕應了一聲,蚊子叫一般。
定了定神,王有道起身擦下炕,披一件破舊的棉大衣,抄起鍋臺上的菜刀,嘴裡嘟囔着:“都這把年紀了,死都不怕了還怕啥?”說着就拉開房門走了出去,站在門口朝外張望着。
此時的風已經小了許多,只在樹梢上忽忽悠悠盪着,夜色幽冥,湛藍的天幕下一片黑森森,樹木、房舍、柴垛……
一切都影影綽綽,飄忽不定。
老伴在屋裡喊着:“別找了,快回屋吧,是人是鬼都罷了,怕是早就躲起來了。”
王有道挺胸昂頭,揮舞着手中的菜刀,氣惱地叫罵着:“曰你奶奶個巴子滴!有種
的你出來,跟我王有道真刀實槍地過過招,搞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把式算什麼本事,滾出來!你給老子滾出來!”
喊了好大一陣子,卻連半點動靜都沒有,竟然連風都停了下來。
村外的深夜,顯得格外寂靜,靜得讓人心虛。
被驚嚇得一夜無眠的老孃天一亮就去了敲了杏花家的門,人還沒進屋,就慌里慌張地把昨夜裡鬧鬼的事情告訴了閨女。
杏花聽後,心裡一陣發涼發虛,腦袋懵了好大一陣子,纔回過神來,安慰娘說:“哪是鬼呀,明明就是人爲的嘛。”
可娘直搖頭,咬定了就是鬼,不是人。
“娘,你就別嚇唬自己了,都啥年代了,還信那個。”
娘頭搖得像撥浪鼓,嘴上說着:“不是……不是……不是,人咋會弄出那樣的動靜來呢?還口口聲聲喊着鬼的碼字,嚇死人了……嚇死人了……”
杏花知道娘一定是被嚇破膽了,這時候越是跟她較真,她就越跟你擰得緊。於是杏花就順着她說:“就算是真有鬼,咱也不怕,有法子治它。”
“啥法子能治鬼?”
“你回去等着吧,我找王仙姑去,她手法毒着呢,在咱這一畝三分地上,啥鬼呀魔的,都不在話下。”
“王仙姑真的那麼厲害?”
“這還假得了,我都見識過幾次了。”
“她能把鬼制服了?”
“能,把鬼治得吱吱的,喊爹叫孃的。”
“那敢情好……敢情好……”
“你就放心吧,我這就去,趁着早去找她去。”
娘說聲好,那你就趕緊去吧,說完扭頭就回去了。
杏花本想再說些啥,可話沒出口,孃的背影就已經晃出了視線之外,心裡忽悠一陣,空落落的就像陷進了一個無底洞。
等回過神來後,杏花就拔腳去了王仙姑家,趕巧人還沒出門,正在抱着飯碗喝粥。
王仙姑聽了杏花的來意,放下飯碗,瞑目掐指一算,駭言道:“可了不得,你娘年輕時候還真對你爹之外的男人動過真心,心思系在人家身上了,被帶走了,想解都難了。”
杏花從沒聽說過有關於孃的花花事兒,聽王仙姑這麼一說,竟有些不太相信,就搖着頭說:“老姑,俺娘一輩子老實本分的,你可別糟踐她呀!”
“你是不相信老姑了?”
“不是不相信,是覺得這事不靠譜,俺娘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實巴交一輩子了,咋會弄出那些枝枝節節的事來呢?”
“你又不是不懂,人咋能只看外表呢?”
“可……可從外表上,總能看出些啥來吧。”
“這可不一定,就拿咱娘倆來說吧,照樣也是你看不透我,我看不透你,你說是不是?”
王仙姑這話讓杏花心裡的嫩處凜然一動,隱約感覺到這個老狐狸是話中有話,但又不想跟她計較,忙轉入正題問:“老姑,那你說惦記着我孃的那個人是誰?”隨又糾正說,“不不,那鬼是誰?”
“老九……老九……就是劉向水他爹劉家九。”
“俺娘年輕的時候跟他有過那種事?”
“
這還要問,要不是肉繩系在身子上了,能陰陽兩隔了都不離不棄的?”
杏花頭都被王仙姑說大了,不耐煩的說:“管他呢,信也罷,不信也罷,反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眼下要緊的是俺娘那邊鬧鬼的事情,你趕緊去給治一治吧。”
王仙姑閉眼拿捏一陣,說:“惡鬼賴鬼都好抓,唯獨這情鬼難纏,我看……我看這麼着吧……”
“怎麼着老姑,你倒是趕緊說呀。”
“今天我就去神龍廟幫着燒香磕頭,好好求求神靈,讓它們施威降法,肯定就能制伏它老九。”
“那就好……那就好……老姑這又讓你操心費力了。”
王仙姑沉着臉說:“不過這事吧,是幫着你家做法,香紙錢我可不給墊付,要不然顯得你們心不誠,那可就不靈驗了。”
“那當然……那當然……這是理所應當的事兒。”杏花說着,摸摸索索從褲兜裡掏出皺皺巴巴的一沓錢來,問王仙姑,“老姑,要……要多少?”
“沒多沒少,只是個心意,你看着給吧。”王仙姑看都不看杏花一眼,只管自己收拾去碗筷來。
杏花揀出一張一百的,有些不捨;再抽出一張二十的,又覺得太少,乾脆就又加了一張十元的,一共三十塊錢,遞給了王仙姑。
王仙姑接到手裡,捻開一看,臉上一陣陰,說:“杏花這也就是你,換成別人我不要它一百二百的纔怪呢。”
“老姑,你還嫌少啊,不就是買點香紙嘛,用得了那麼多嗎?”
“看你說的,你以爲神仙真的就是稀罕你那一爐香,那幾張紙嗎?人家那是看你的誠意,看你的態度,然後再量客下碟,多大的心意給多大的法術,不單單是爲了那幾個錢。”王仙姑邊忙活着,邊嘰嘰咕咕說着。
杏花被戳到了軟處,臉上有些掛不住,下意識地拿出了那張五十元的票子,在手裡捻來捻去的好大一陣子,才咬了咬牙根遞了過去,說:“人不知,神不怪,既然知道了,你再加五十給你,不過我可跟你說好了,這錢你要用到我娘身上去,可不是孝敬你的啊!”
王仙姑臉上終於有了和悅之色,說道:“瞧你說的,好像老姑就稀罕你那幾毛錢似的,要不是看在祖祖輩輩鄰里鄰居的份上,我才懶得管那些鬼事呢,這是行裡的規矩,寧與仙來,不與鬼往,搞不好就會受陰氣侵襲,折壽的。”
“好了……好了,老姑呀,你就別囉嗦了,趕緊去幫着俺娘作法吧。”
“我今天幫着禱告一天,落日之前你再過來,送幾個符字過去,再到你娘住的那地兒施施威,驅趕一下,就沒事了。”
整整一天,杏花都無心做事,出出進進不消停,直等着太陽早些落下山。
王仙姑果然沒有食言,日頭剛剛黏在西邊的山頭上,她就踮着腳快步趕了回來,對着站在家門前翹首等盼的杏花說:“仗着你心誠,事情辦得很順利,各路神仙都已經應下來了,你趕緊去操作一下,就消停下來了。”
杏花暗暗記下了王仙姑絮絮叨叨傳授給她的那些驅鬼程序,再接過了一個用摺疊得緊緊的黃草紙包,告辭一聲,便匆匆忙忙,腳不沾地的直奔着爹孃住的鬼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