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醺和沈稼軒明知流言蜚語的製造者極有可能是施先生,但沒有確鑿的證據,除非你選擇暗殺來報仇,這卻又不是沈稼軒行事的風格。
或者找施先生私下裡挑明,沈稼軒又恐自己帶着個半失明的洛醺,還有年幼的女兒,皓暄雖以長大,也才十四歲而已,怕惹惱施先生對自己的妻子兒女不利,於是,他決定敬而遠之,大丈夫能屈能伸,惹不起躲得起,不想爭一時之氣而帶來後患無窮。
要走,得跟洛醺商量,她手頭上還有那個未完成的劇本,那不僅僅是她對施先生的承諾,更是她的心血。
跟洛醺說了,她凌然一笑:“假如這一切的一切真是施先生所爲,你覺得我還應該給他寫劇本嗎?”
如此沈稼軒就放心,開始收拾行裝,也不準備回半拉山,而是按照之前的打算,去尋找洛醺的師父神醫白老爺子,給洛醺治療眼疾,他是洛醺最後的希望了,假如他也束手無策,沈稼軒也就死心,從此帶着洛醺隱居,自己做她一輩子的眼睛。
行李也不多,簡單的兩個包袱,無非是些穿戴,由皓暄揹着,並讓皓暄攙扶着行走不便的洛醺,沈稼軒抱着女兒,還往褲子口袋裡揣把大洋,這東西既可以爲女兒隨時買零食吃,關鍵時也是暗器。
一家四口結算了旅館的賬,往出走時沈稼軒對洛醺道:“此後要跟着我吃苦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你師父,或許爬山越嶺居無定所。”
洛醺一手拉着皓暄一手扯着沈稼軒的衣服,她倒是滿不在乎,道:“一家人遊山玩水何來辛苦。”
這是心裡話,只要沈稼軒在自己身邊,她就睡得安穩吃得香甜,沈稼軒就像是密不透風的巢,她甘願做只怠於振翅的小鳥,棲息於巢內。優哉遊哉。
她是真開心,也沒有初次失明時的惶恐和失落,心裡坦然接受命運帶給自己的一切,她甚至這樣想,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被自己獨霸,再貪心天理不容了,隨後問寶貝女兒:“萱萱開心不開心?”
小女娃吧唧,在老爹臉上親了下:“糕糕。”
人小,也不懂什麼叫遊山玩水,總之和父母哥哥在一起她當然開心。卻也不會繁瑣的表達。高興時的心情統一稱爲“糕糕”。吃,何其重要,所以纔有民以食爲天。
沈稼軒也學着女兒的樣子,吧唧!在若萱肉嫩嫩的臉蛋親了下:“爹給寶貝買好多糕糕。”
然後。小女娃又吧唧在老爹臉上親了下,指着皓暄道:“嘚嘚。”
沈稼軒又吧唧在女兒飽滿光滑的腦門親了下,明白女兒的意思,道:“也給哥哥買。”
小女娃繼續親老爹,指着洛醺:“娘。”
沈稼軒繼續親她,道:“也給娘買。”
洛醺看不清楚但聽得清楚,連說:“哎呀哎呀哎呀,你們爺倆別起膩了,我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皓暄呵呵笑着附和:“我渾身的雞皮疙瘩像豆包那麼大。”
沈稼軒哈哈大笑。暗想即使將來自己窮苦,有妻子兒子在身邊,吃糠咽菜每日勞作也是天堂般的感受,轉念琢磨自己不能窮苦,因爲要讓洛醺和兒女享福。
一家人說說笑笑出了旅館。剛想喊黃包車代步,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駛來,接着停下,沈稼軒兩眉之間慢慢收攏,知道是施先生來了。
果然,車門打開,先下來司機,繞了半圈過來給施先生打開車門,他才緩緩鑽出車廂,雖然他有足夠的能力來享受這樣的派頭,但卻很少展示,習慣了自己開車,今天,還特意打扮一番,是鄭重其事來找洛醺的,發現洛醺一家拿着行李要離開的架勢,他急忙上前,先朝沈稼軒拱手:“閣下應該是大名鼎鼎的沈稼軒吧?”
說來這兩個男人還未曾謀面,沈稼軒去施家時,施先生不在,施先生來旅館接過洛醺,沈稼軒也沒出來。
人家對自己已經瞭如指掌,沈稼軒也不隱瞞,只道:“懷抱女兒,無法還禮,正是沈某,您是施先生吧,多謝一直以來對我太太和女兒的照顧。”
施先生擺擺手:“哪裡,是沈太太幫我寫劇本,我對她的照顧都算在她的稿酬之內了。”
聰明的謙虛,然後指着皓暄肩上的包裹:“你們這是要走?”
沈稼軒坦言:“是,我太太眼疾再犯,需要治療。”
施先生立即道:“我今天前來就是爲了此事,和沈太太說過的,施某有個朋友是醫生,雖然不是專門治療眼疾的,但他身邊有這樣的能人,我想帶沈太太去看看。”
洛醺不是很信,沈稼軒已經給自己找了洋人大夫,對方也說了無法治癒,洋人大夫大多厲害,但治療疑難雜症還得咱傳統的中醫,所以直接拒絕:“謝謝施先生的好意,我丈夫已經給我找到了治療眼疾的神醫,我們現在就是去找他的。”
她故意把師父白老爺子說成是沈稼軒找到的,是在施先生面前擡高自己丈夫。
施先生淡然一笑:“沈兄大名如雷貫耳,我相信沈兄的能力,只是我已經給我的朋友說好,也不是很遠,移步過去看看又何妨,一旦能治好,治病是宜早不宜遲的事。”
沈稼軒不相信施先生的人品,但相信他的能力還有他對洛醺的感情,就像當初的浪雄,假如他真是爲洛醺好,自己何妨忍他一忍,再大的屈辱也沒有洛醺的病重要,於是勸洛醺:“要不,就跟施先生過去看看。”
洛醺拉着皓暄就走,氣呼呼道:“要去你去。”
她實在是怕施先生再使用什麼詭計,想想在百樂門前面對那些記者的場景,假如去了醫院再衝出這麼些記者,沈稼軒在當場,一個大男人自己的老婆被說三道四,他能沉着自己都過意不去。
看着她走離的背影,沈稼軒對施先生裝着歉意的笑:“年輕,脾氣大,我唯有對她百依百順。”
他說完對施先生告辭,追洛醺而去。
施先生訕訕的站在旅館門口,想自己和洛醺在一起相處才短短時日而已,憑空殺出個沈稼軒,之前打算好的一切都如水東流,還以爲弄出自己和洛醺的緋聞能離間洛醺和沈稼軒的感情,現在看看人家毫不在意,這種牢固的夫妻感情自己還有能力擊破嗎?
回身對司機道:“我自己叫車走,你馬上通知八爺,按第二條計劃行事。”
司機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司機,是他的特別保鏢和得力助手,領命開車疾馳而去。
施先生杵在門口看着洛醺的背影嘀咕:“我爲你怦然心動,你怎麼能憤然離去?我不甘,我不甘!”
叨咕完,悻悻的走了。
再說洛醺和沈稼軒四人,打算去碼頭乘船,由上海往煙臺,由煙臺回東北,然後各處搜尋白老爺子,按沈稼軒的想法,白老爺子應該還在東北。
走到街上,若萱嚷嚷着“糕糕”,是看見了街邊賣小吃的,對於洛醺小女娃很多時候還非常剋制,對於老爹沈稼軒,她真的是恃寵而驕。
沈稼軒從來都不會拒絕女兒的要求,連忙抱着過去買,沒等到小吃攤前,忽然聽見皓暄“哎呀”一聲,他以爲洛醺摔倒,急忙回身來看,卻發現洛醺好好的被皓暄攙扶着呢,而皓暄的手竟然指着剛剛駛過的一輛奶黃色小汽車。
“兒子,怎麼了?”沈稼軒問。
皓暄有點激動:“剛剛過去的車裡,坐着一個老頭,好像就是醺孃的師父白老爺子。”
“什麼?”沈稼軒極目去看,汽車已經遠去,就是在眼前他也不熟識白老爺子,當初白老爺子在金水灣沈家住了一段時間,正是他落下懸崖失蹤的日子,但皓暄認識。
“真的?”洛醺別說人,汽車都看不清,還是高興的問皓暄:“你看清楚了?”
皓暄道:“汽車開的太快我無法確定,但我感覺就是他。”
沈稼軒道:“兒子,你是不是太着急找到白老爺子給醺娘治病,纔看花了眼?”
皓暄搖頭:“爹,我纔多大就花眼,我看見車裡的人非常像白老爺子,且他氣鼓鼓的樣子,旁邊,旁邊坐着的那個男人留着鼻涕胡,會不會是鬼子?”
他這樣一說,洛醺猛然聯繫起白老爺子也失蹤很久的事,沈稼軒派出去那麼多人都沒找到他,鬼三那麼有能力的人也沒找到他,說不定就是因爲他落入鬼子手裡,於是對沈稼軒道:“叔,我們先不能離開上海,假如真是我師父,豈不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另外,我要救他。”
既然如此,沈稼軒也沒反對,但也不想回去原來的旅館,怕施先生知道找麻煩,往別處找了家小旅館,很不起眼,安頓好洛醺幾個,他就要自己出來打聽白老爺子之事。
就是皓暄這一眼,無論對方是不是白老爺子,他們四人可以說是撿條命,因爲,他們無論乘車還是乘船,所有的線路都被施先生派去了殺手,目標是,除了洛醺,其他三人,也就是沈稼軒和一雙兒女,均是——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