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歐陽都沒有料到警察和保衛團會這般瘋狂,不顧手中的人質洛醺而開槍,他猛力將洛醺推開,自己也往後仰躺隨即鑽入桌子底下,躲的慢些,肩頭中彈。
幾乎和他推開洛醺是同一時間,沈稼軒身上白色的長衫拋出,那些警察和保衛團的人不明情況下干擾了視線,就是這微乎其微的一個舉動,他們的槍才得以偏離目標稍許,歐陽撿了一條命,洛醺得以安然,而沈稼軒已經踩着桌子飛射到洛醺身邊,單手抱住她的腰,旋風般旋轉,另外一隻手已經扼住保衛團隊長劉麻子的咽喉。
“帶我去見縣長大人。”
劉麻子被他掐的呼吸困難,臉都憋的通紅,費力的擠出三個字:“你是誰?”
與此同時,所有瞄準歐陽的警察和保衛團的隊員,都把槍朝向沈稼軒,他被認爲是歐陽的同謀者,洛醺嚇得把自己往他懷裡再靠緊些,低聲道:“叔,我怕。”
沈稼軒看她淡淡一笑,然後對劉麻子道:“我麼,沈稼軒。”
他聲音不大,態度和善,雲淡風輕的臉上還有着捉摸不定的笑意,劉麻子卻身子一顫,話都說不出來,只費力的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他,然後揮手讓所有的人放下槍,這個時候的歐陽已經破窗而去逃之夭夭。
洛醺仰頭看着他,心說沈稼軒很有名嗎?把個保衛團的頭頭嚇得面如土色,就像庶民見到皇上似的,不過是土地多夥計多錢多女人多的一個大地主,哦,還有頭髮多。
她不曉得的是,沈稼軒的名聲在那些政府要員裡面之所以響亮,是因爲沈稼軒的過去,還有他就是洛醺父親洛秀才說的,國民政府也有靠山,劉麻子不是尋常百姓當然聽說過,縣長大人都忌憚沈稼軒三分,他更怕,急忙賠笑道:“兄弟們抓兇犯,不知沈大爺在此,得罪得罪,還以爲您是兇犯的同夥,您應該是爲了這位姑娘吧,但不知她是誰,您莫怪兄弟多嘴,兇犯因此而逃跑,我回去對縣長大人得有個交代。”
沈稼軒遲疑着,想自己該如何介紹洛醺,斟酌下道:“家人。”
劉麻子溜鬚拍馬慣了,忙不迭的對着洛醺誇讚:“郎才女貌,當真是郎才女貌,那就這樣,兄弟還得繼續抓捕兇犯,告辭。”
洛醺朝劉麻子撇撇嘴扮個鬼臉,第三次被誤會,都因爲劉麻子知道沈稼軒家裡並無姐妹,他和這個姑娘如此親密的樣子,除了男女關係不會是別的。
警察和保衛團繼續去追捕歐陽,館子裡也繼續做生意,杯盤狼藉的,夥計正在收拾,沈稼軒告訴掌櫃的,損壞的東西他負責賠償。
洛醺望着歐陽撞破的窗戶處發呆,回想他剛剛爲了救她而推開她自己去擋子彈,感情再一次昇華,心裡默默祈禱他平安無事。
祝子雄和鐵志幾個齊齊過來看她,祝子雄氣呼呼的道:“什麼革命者,都是他媽的流氓,用一個小姑娘做擋箭牌。”
就連性格耿直大力都道:“剛剛好驚險,他既然敢殺縣長夫人,就應該有兩把刷子,用個女孩子做人質,爲我輩所不齒。”
洛醺知道他們是罵歐陽,解釋道:“他這叫急中生智。”
祝子雄哼了聲:“他既然是革命者,應該知道縣裡這些狗腿子沒人性,怎麼用你來冒險。”
洛醺聽他不依不饒數落歐陽,美滋滋道:“長的好看麼,胡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祝子雄更怒:“革命者憑的是真本事,不是窯子裡的姑娘靠臉皮生活。”
沈稼軒好意從中斡旋:“莫談國事。”
祝子雄不屑的:“你們這些地主老財當然不關心國事,你們眼裡只有錢。”
沈稼軒也不同他爭執,看天色不早,對洛醺道:“走吧,不然你爹真的等急了。”
洛醺經過這麼一折騰,也忘記餓,隨着沈稼軒離開飯館回家去。
洛秀才正站在門口手搭涼棚的張望,高高瘦瘦的身材,紛披兩側的亂髮,瓶子底的眼鏡,乍然一看即能猜出他的身份,終於在巷子盡頭閃現了女兒和沈稼軒的身影,他疾步迎上,洛醺已經朝他跑了過來,父女倆擁抱在一起,洛秀才滿臉堆笑,撫摸着女兒的腦袋,連連說着:“好,好。”
不知這“好”字是何意,他然後朝沈稼軒拱手道:“多謝。”
沈稼軒還禮:“客氣。”
洛醺又是聽得雲裡霧裡,還以爲父親感謝沈稼軒是因爲他送自己回孃家,卻不知這一聲“多謝”和一句“客氣”,是他們兩個之間的秘密。
三個人進了屋裡,洛秀才想支開女兒:“醺兒,去看看你的東西還有什麼落在家裡,一併帶走吧。”
洛醺撅着嘴:“爹,你把我掃地出門了怎麼,我又不是不回來。”
洛秀才藹然而笑:“這丫頭,爹是怕你用時不方便。”
洛醺嘴角咧咧擠出一個笑:“逗你的。”
洛秀才笑眯眯的,揮着手讓女兒離開,只等洛醺回到自己房裡關上門,他急切切的對沈稼軒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此後不要帶醺兒回來,我把她放在你身邊,就是不想她被我牽連。”
沈稼軒點頭:“我明白,只是洛醺她惦念你,雖然她心事重從來不說,但我感覺得到。”
洛秀才突然眼眶溢滿淚水:“女兒孝順我當然知道,可是我答應她娘,一定把她撫養長大,然後看着她嫁人生子,我現在自身難保,纔出此下策讓她做了你的兒媳。”
沈稼軒道:“或許當初只把洛醺放在我家裡就好。”他之意,不必讓洛醺許給自己的兒子爲媳婦。
洛秀才搖搖頭:“倘若那樣,你和醺兒來看我,必定有人懷疑,現在你是我的親家,我們來往才正當,只是最近老是有人來盯梢,話不多說,你立即當醺兒走。”
沈稼軒起身,一杯茶都沒有喝完,也知道洛秀才的難處,身爲革命者總有這麼一天的,他若有所思道:“難得你還信他們。”
洛秀才聽他話裡有話,也明白是何意思,道:“你卻已經不信了。”
沈稼軒悵然若失:“現在就好像春秋戰國,大家忙的都是自己的利益罷了,我誰都不信。”
洛秀才也不強求他和自己統一思想:“這樣最好,我只希望你能照顧好醺兒,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沈稼軒擺擺手:“我們之間不必如此,告辭。”
洛秀才喊出洛醺,讓她隨着沈稼軒回去,洛醺肚子咕咕叫,奇怪道:“爹,你連頓飯都不給我吃,我還沒有跟你說過話呢。”
洛秀才慌里慌張的,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衣服鞋襪都是簇新的,說明她在沈家一切都好,催促道:“沈家糧食多,爹不管你了,快走。”
洛醺被他推搡着,心裡很是莫名其妙,沈稼軒幫襯道:“我請你吃館子。”
洛醺感覺父親的行爲舉止有點失常,狐疑下已經被沈稼軒帶走,館子是再也吃不成了,警察和保衛團抓殺人犯,到處亂哄哄的,館子爲了不惹禍上身,也都紛紛提前打烊。
洛醺捂着肚子道:“我餓。”
大眼睛裡閃閃亮亮,沈稼軒啞然失笑,餓都能餓哭,還真是個小姑娘,他看看街上,連個賣小吃的都沒有,想了想道:“我帶你去吃野味。”
洛醺突然來了興致,於是喜滋滋的隨着沈稼軒重新上馬,還沒有忘記自己寄存在“泰福祥”的衣服,取了回來,兩個人又是一路飛奔,往金水灣返回,眼看夕陽掛在樹梢,洛醺在馬背上高喊:“我餓!”
“籲!”沈稼軒勒住馬繮繩,然後自己跳了下去,伸手又把洛醺抱下,告訴她等在原地,他自己準備去尋找獵物,春狩秋獵,此地野物非常多,兔子野雞到處溜達,所以,抓捕也非常容易,他剛想走,被洛醺叫住。
“叔,他會沒事吧?”
沈稼軒心知肚明她問的是歐陽,還是顧做不知:“誰?”
洛醺咬着嘴脣,有些難以啓齒,因爲實在是擔心,不得不說出:“就是挾持我的那個革命者。”
沈稼軒漫不經心的:“能撞開窗戶當然沒事,不過洛醺,眼下時局亂,人心更復雜,憑肉眼是分辨不出好人壞人的,不要隨便和人交往。”
洛醺哦了聲,隨即辯駁:“他是好人,他專門殺壞人。”
沈稼軒意味深長的一笑:“據我所知,縣長夫人是個溫婉的女子,還有一雙幼小的兒女呢。”
洛醺猛然擡頭看他,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責怪歐陽亂殺人,假如真如他說的,歐陽這次的行爲是有些過分。
沈稼軒叮囑她自己小心,然後往亂草深處而去。
洛醺杵在那裡遙望他的背影出神,這是亂世,好與壞真的很難界定,但她感覺得出,至少沈稼軒是對自己好的人,他的話應該沒錯,可歐陽是革命者,小事上或許會錯,大方面是爲了國家人民,做大事的人當然不拘小節……可是,縣長夫人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啊。
她撓着腦袋,搞不清沈稼軒和歐陽孰對孰錯,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馬上要回沈家了,一旦被沈老太太看見她的這身打扮,必定惹來禍端,於是從馬背上拿下包着那身灰布衣服的包裹,四下瞅瞅無人,就開始換裝。
噠噠噠馬蹄聲響起,路上塵煙滾滾,一隊人馬疾馳而來,夕陽下紅光濛濛,看不清對方的身份。
“大哥,美人啊!”對方猛然發現了脫得只剩下一件肚兜的洛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