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溪在勤政殿外等了大約半柱香的功夫,因是小太監傳出話來,說皇帝這會兒正在小憩,他也不敢再催人往裡頭傳話。
皇帝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一天十二個時辰裡有六個時辰都在處理政務,難得有小憩歇息的時間,這個時候,就是再要緊的事也得擱置下來。
等皇帝醒過來召他進殿的時候,他甫一動便覺得膝蓋上生疼,大約是站的有些久了,受不住。
進了殿內磕過頭起身的時候,卻也不知沈凌溪是真傷了膝蓋還是有意做樣子給皇帝看,竟腳下一軟一個踉蹌險些摔下去,還是旁邊兒的太監總管眼明手快,趕緊扶穩了他,這才勉強站住腳。
皇帝把眉頭往一處擰了擰,盯着他膝蓋看了一會兒,沉着聲問了句:“越大越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打小就教過你,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之傷之,需懷憐愛之心,悉心看顧。你倒是都忘到腦後去了……”
沈凌溪哪裡會去反駁,見皇帝雖然面色不大好,可語氣裡滿滿的都是關懷之意,他也在心裡得意起來,順着皇帝的話說下去:“父皇教訓的是。纔剛兒子來請安,有一宗事情要回,既然傳出來話說父皇在歇着,兒子不敢打擾,便在殿外等着。大約是近來操心災民病情,許久沒去練武場,站了這麼一會子竟然要撐不住似的……”
他是個很會說話的主兒,知道皇帝如今一心都在災民的病情身上,便只說自己操心這個事兒。果然皇帝打發着太監總管扶他坐下去,又一邊兒吩咐道:“到太醫院去叫院判開副方子,連藥一起包好了,你吩咐人送去王府。”吩咐完了這才扭頭對上沈凌溪,問了一句,“你從小愛乾淨,如今也學起老三了?”
皇帝雖然看似無意的問了一句,卻不自覺地咬重了一個學字,唬的沈凌溪一個激靈,連忙說“不是”,又見皇帝眼角微微上挑盯了他一眼,他纔不緊不慢的回道:“兒臣打小有這個毛病,這一輩子大約也不能跟老三似的設個濟世堂,親力親爲救助災民了。說起來是兒臣
慚愧,單是想到那濟世堂是兒臣的,都忍不住要作嘔。”
他這麼說看似毫無憐憫之心,可皇帝的面色卻反倒好看了些。
沈凌溪並不是個傻子,纔剛衍慶宮失態是因爲在氣頭上,這會兒面對這個精明的父皇,他可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一個字也不敢說錯的。
他要是端出一副憐憫的模樣,只怕父皇便要以爲他見沈凌澤得了讚賞,一心要爭寵,只管學着沈凌澤的模樣,如此一來父皇心中必然厭棄他。而他打小愛乾淨這個毛病,是父皇一直都知道的,所以這會兒坦言,反倒無事。
皇帝沉默了許久卻又笑出聲來,無奈的搖搖頭打量着他:“竟也不知道你是怎麼養成的這個毛病。”丟出了這麼一句,惹得沈凌溪也是無奈的笑了一回,皇帝才又問了一句,“你纔剛說有一宗事兒要回,是什麼事?”
沈凌澤正了正神色,面上端出一副恭敬,心裡卻是在盤算着這一番話如何才能說的讓人動情,他思忖了好一會兒,聽得皇帝提起音調“嗯”的一聲催促他,這纔開了口:“兒臣這幾日在家中一直在想,災民身上的病是帶着傳染性的,雖然如今把他們隔離在城北的荒涼區,可這病一旦在京城傳染開,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適時的住口,果然瞧見皇帝一副沉思的模樣思考着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朕也這麼想過,可是這羣災民既然染病,難道要把他們趕出京城去嗎?京都的百姓是朕的子民,難道他們就不是了嗎?”
沈凌溪趕緊搖頭,順着勢就把話接了上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縱然他們身染重疾,也是父皇的子民,自然不能置他們於不顧。”他說着又彎腰去揉了揉膝蓋,跟着站起身來,立在殿下,還不等皇帝開口說話,便繼續回道,“兒臣的意思是,既然發病,就必然有病源。咱們只顧着治療京都的這批災民,可是病源地區的百姓仍舊會身染惡疾,等到他們身染惡疾,再涌入京城來,咱們還得再浪費人力財力救助一次。如此循環
往復,何時是個頭呢?”
皇帝似乎被他這番話有所觸動,皺着眉頭思考了一會兒,衝他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沈凌溪一看得逞,一拱手繼續說道:“依兒臣的意思,派人仔細查看所有災民的病情,並詳細登記每一個人的戶籍地,由此或許能夠查出病源所在。一旦我們掌握了病源所在地,只需要派人前往化解,如此一來豈不是一勞永逸?”
皇帝心道這的確是個好辦法,或許是覺得這個兒子終歸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在這樣緊要的關頭,他能夠一語中的找出問題的關鍵所在,也算是不辜負這麼多年來自己對他的教導。
然而問題找到了,又要怎麼解決問題呢?朝中重臣多半不願意接近那羣災民,而京兆府尹要負責災民的衣食住行,已經是分身乏術,原本這個事情是眼前的兒子提出的,由他前往正是合適,可他偏偏又是個受不了骯髒的人。皇帝心裡如是想着,便跟着說出了口:“你這個主意雖好,可是你也知道,這個病具有傳染性,朝中大臣是指望不上的,你自己又……”
沈凌溪也端出一副很是爲難的樣子,張張嘴卻又閉嘴不開口,欲言又止的模樣果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問了一句:“你是有人選?”
皇帝既然問了,他纔好開口,如若不然落得個陷害兄弟的罪名,他可擔待不起。故而上前了一步,壓低了些聲音說道:“人選是有,只是不好開口。”
皇帝卻是愣了愣,聲兒一沉就說道:“有什麼不好開口的?從小朕就教你,男子漢大丈夫,行事當光明磊落,你這會兒做出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樣,難不成這個人還是朕?”
沈凌溪孩子似的噗嗤一笑,殿內的氣氛倏爾沒有那樣的壓抑,跟着他一擡頭對上皇帝,眸中是一片清明,不見一絲算計,聽他說道:“兒臣萬死也不敢讓父皇做這樣的事情,這個人,父皇您心中未必沒有計較……”說着他又特意一頓,伸手比了個三,跟着笑道,“老三近來對災民的事情親力親爲,這件事交給他,一定萬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