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偉文回到家已經是深夜了,自打從趙家坳回來以後他就一頭扎進辦公室,也沒注意到院裡領導根本就沒找過自己,洋洋灑灑的幾萬字調研報告就這麼出爐了。可是讓他一腔熱血瞬間冷卻的是,領導把報告拿到手裡也就看了一眼就丟到了一邊,然後對他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慰問之詞就打發他出去。
這讓搞了半輩子科研的陸偉文十分不解,等到快要下班的時候又來找領導,可是在門外就能聽見裡面是在打電話。聲音很大,並沒有忌諱的意思,在有限的言辭中他能夠聽得出來是在研究趙家坳礦產開採的問題。陸偉文有些急了,趙家坳蓮花山上的地質結構可以看得出來是蘊含豐富的礦藏,但那經歷億年地質變遷形成的地質地貌可是有着劃時代意義的研究價值啊。作爲社科院這個做學問的地方怎麼能本末倒置,放棄學問研究不做反倒對礦產開採如此上心。陸偉文忍不住了,他這個在社科院裡原本就因爲一心撲在研究上而在別人眼裡就是個另類的傢伙又做出了讓人跌破眼球的事情,一把推開院領導的辦公室大門,直接就闖了進去。
“邵院長,我想不通。”陸偉文往辦公室中間一戳,倔強的和不悅的院長對視。
邵院長打電話的時候還帶着老花鏡一邊核對手頭後期進入人員傳回來的資料,好像正在和電話那端在研究什麼,看到陸偉文進來眉頭皺起老高。
示意他先出去,可發現這傢伙動都沒動,只好對電話那邊說這裡有些事情要處理,等一下再打過去。放下電話,把老花鏡摘下來,邵院長突然一拍桌子,“陸偉文,你太過份了吧。有你這麼眼裡一點領導沒有的人嗎?進辦公室都不知道敲門,這最基本的禮貌也不知道?往常容忍你獨特例行的怪癖,都不跟你計較,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陸偉文被邵院長這一擺官威弄得有點無所適從,他剛纔一衝動闖進來,一肚子話就都被憋了回去,張口結舌面紅耳赤愣是被搞得啞口無言。
“出去,寫份檢討,不深刻就重寫。”邵院長是真被氣到了,剛纔那可是自己老上級打來的電話,按照自己這剛剛五十的年齡還是很有希望往上走一走的,如果一個處理不好,那可就是沒什麼希望了。關鍵時刻被陸偉文給攪和了,他還能有好態度那才叫見鬼。
“邵院長,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趙家坳那裡的地址地貌是極具研究價值的,甚至可以申請世界遺產,那裡可不能就這麼毀了呀。”陸偉文好不容易從邵院長暴風驟雨的責罵中找到一點縫隙,緩口氣連忙爭辯。
“有沒有價值不是你一個人說的算,真理也不就是掌握在你手裡吧?這還得大家經過研究後開會決定。你說的問題先放一放,省裡有個新課題我打算交給你做。你現在就到劉副院長那裡報到吧。”邵院長根本就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跟他做什麼糾纏,揮揮手就打發他出去。
“邵院長你聽我說,趙家坳的問題刻不容緩,如果不申請保護,那對礦產眼紅的人大有人在,那些近乎文獻一樣的地質環境一旦被破壞就再難恢復了呀。”陸偉文聲嘶力竭的喊着,他真是豁出去了,就算明天就被開除他也一定要據理力爭。
“我很忙,這個問題以後再討論,現在你出去工作吧。”邵院長儘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跟這科研狂人計較,社科院裡的人都知道這個瘋魔一樣對研究地質着迷的陸偉文是多麼的不懂人情世故。他可以在這裡大喊大叫,但自己要是跟他一樣那不成笑話了?
陸偉文還想在說兩句,可是一轉身發生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聚了不少人,都在偷着往裡面瞧。只能嘆口氣往出走,他現在也只好寄託邵院長真的會開會討論這件事再做決定。
拿到劉副院長給他的課題,好半天都沒看進去,陸偉文腦海裡閃過的一幅幅畫面還是趙家坳蓮花山的一幕幕。
所有人都下班走了,打更的秦師傅檢查各個科室的門都關了沒有才發現還在發呆的老陸,就問他走不走。
老陸回過神來,苦笑了一下,說走,馬上就走。起身收拾一下桌子上的資料,陸偉文才四十幾歲的年紀卻有些佝僂的身子緩慢的走出社科院。
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想想沒開就那麼步行回家,一路上夾着公文包低着頭步履緩慢。身子被路燈拉長,縮短,再拉長……
當他到家的時候他十三歲的女兒早就睡覺了,高中老師的妻子還在備課,一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問他吃了沒有。
老陸搖搖頭,把公文包遞給妻子,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默默不語。他愛人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先給他沏杯茶,然後去廚房給他熱飯熱菜。
飯菜都上來了,老陸還是那副丟了魂的樣子。
“怎麼了?又是沒評上職稱?”他愛人知道老陸的性格,對於他的前途早就不在關注了,能有個職稱上的進步漲點工資就算是最大的安慰了。
老陸搖頭,拿起筷子突然又放下了,“家裡有酒沒?”
“要酒幹什麼,你平時也不喝,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他愛人覺得他實在是不對勁,就又追問道。
“沒事,是在一個科研問題上跟領導有些分歧。心裡不太痛快,想喝點酒。”老陸含糊其辭的遮掩過去。
“你呀,就是那個倔脾氣,非得較那個真幹什麼。這樣下去別說領導了,就連同事也都要得罪光了。”他愛人很賢惠,起身給他拿了一瓶酒,還沒打開。
陸偉文自己給自己倒上了一兩多酒,也沒碰飯碗,就這麼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心裡卻是有種難言的恐慌。
領導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他是一個搞科研的,對於人情世故是不擅長不假,但他的智商還沒低下到看不出事態走向來。這些年他埋頭做學問,但對於身邊發生的事並不是一無所知,只是不願理罷了。作爲科研單位的社科院這些年越來越具有的商業氣息了,跟這個合作,跟那個搞聯營。就是沒有幾個人安下心來搞學問,這都已經違背了社科院存在的意義了。
酒越喝越苦,越喝越不是滋味,老陸有種想放聲大喊的衝動。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種憋悶只能強忍着。
就在他快要在崩潰邊緣的臨界點時,電話意外的響起。一看號碼並不認識。但還是接了起來,“我是陸偉文。”
“陸教授您好,我是李少白,上次再趙家坳見過一次面,我是路上幫你看車的那個小夥子。”老李電話那邊笑呵呵的,有點自來熟的意思。
“哦哦,是你呀,你看看,我也是疏忽,當時就忘了記你的電話了。”陸偉文雖然心情不好,但接到老李的電話還是很高興的,他這個人對事對人分的很清楚。
“陸教授,這麼晚了打擾您有點不好意思,是這樣的,我有個事想求你,明天想到省城見您不知道是否方便。”老李禮數很足,話裡也透着客套。
“看你說的要不是你那一瓶油,我還不知道得耽誤多長時間了。我正愁沒法感謝你,哪能不方便。你到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接你也行。”
“陸教授,跟您說實話,我拿下了趙家坳的礦產開採權,但是現在還沒開始開發,因爲我從你跟我簡單說的那幾句話就能感覺得出來,趙家坳不但有着大量豐富礦產,還有重大的研究價值。但我是外行,很怕這冒冒失失的幹活破壞了什麼東西。就想跟您諮詢一下,您看是否有必要幫我指導一下。”老李這話說的可就有點損了,明知道陸偉文的命脈是什麼就在這上面來一下。他不明說是想讓陸偉文幫他找礦,反而從他最關注的地方下手。這也忒滑頭了。
“老弟,不能亂動啊,趙家坳蓮花山是有非常重要的研究價值,那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歷史呀,千萬不要因爲錢而破壞了如此保存完整的地質環境,我求求你了。”老陸現在什麼都顧不上了,聽領導話的意思這開發看來是避免不了的,但沒想到開發的人居然自己認識,當然要勸阻了。
“陸教授,您聽我說,我是聽說有人要開發這裡才提早把這礦買了下來,雖然也是爲了利益,但我這個人還是講道理明白輕重的。如果你到我這來說這裡不能動,就是下面看得見有一塊金子我李少白也不會動那一草一木。但換了人可能就不會聽您的了。”老李這圈子繞的可真不近。想請人也不明說,拐個圈的讓人家自己說。
“你是說一開始不是你要開發趙家坳?”陸偉文有點發蒙。
“當然不是,我這土老百姓要不是機緣巧合怎麼能得到這個機會。您也聽說了吧,人家爲了趙家坳蓮花山可是大手筆的要把整個蓮花鄉都變成開發區。我哪有那個能量,只是湊巧鑽了空子把整個蓮花山的礦產開採權拿到了手裡。也就算是在人家後面撿個小便宜吧。”
“你這小便宜可是撿大了。”陸偉文腦子也不慢,“他們開發蓮花鄉的目的其實也就是蓮花山的礦產了,沒想到怕花大價錢想做的隱蔽點卻成全了你。”
老李爽朗的呵呵笑道,“陸教授,咱先不提這個事,我就想,要是能在保護蓮花山原貌的基礎上開發那裡的資源是否有實現的可能?我實在是不想破壞這裡的環境,雖然來的次數不多,但我還是很喜歡這的。”
“你真能聽我的?”陸偉文雖然對李少白這個熱心腸小夥很有好感,但在巨大利益面前天知道人心會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