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兩人從自己面前經過進了內堂,彩萱纔回過神來,擡眼見陳叟一臉憂心的盯着她,輕聲問道:“小姐?”
彩萱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然後貌做不經意的問了句,“叟,那人什麼來頭?”
陳叟朝沈言背影望了一眼,俯身在彩萱耳邊低聲道:“那個公子,可是爲大人物呢?常行沈家聽說過沒?百年的老字號,商業的第一龍頭呀!”
彩萱疑惑了,“那位公子,難不成是沈家的嫡子不成?”
陳叟聽了哈哈一笑,繼而道:“他可不是嫡子,他就是現在常行的大當家,巨頭沈言!”
“啊?!這麼年輕?”彩萱有些不可置信。
“當然,這個大當家很有手段的,可不要被他那溫和的外相給騙了。”陳叟伸手捋了捋鬍子,擡腳朝內堂走去。
“小姐,一起進來,不管這位大東家來咱們這幹什麼,這都是個機會呀!”
彩萱眼前一亮,點頭應了,跟在陳叟後面跨進了屋門。
如今的沈言,這般身份,可真是多少人巴結都巴結不上的,她不認識沈言,卻不代表她不知常行商家。
那可是每一個商賈的憧憬之地,家業之巨,納財之廣,怕是就連那高坐名堂的九五之尊,也要爲之側目。
即便是他父親所創的錦緞莊,在常行商號面前,也是排不上號的。
父親生前與常行合作較少,所以彩萱根本就沒有見過沈家的人,之前一直以爲沈家的大當家,一定是那種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再不濟,也得是個眼中精光四射,狡猾腹黑的男人才是。
可是屋裡坐着的這位……
不管怎麼看,那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氣質,都更像一個儒堂的書生吧?
這樣的人,是怎麼做到一統商界大業,年紀輕輕就站在巔峰的呢?
彩萱再次看向沈言的時候,之前的悸動的慌亂就漸漸平息了。
至於爲什麼,原因很簡單,曾經她以爲面前這人,不過是哪家的公子,雖然氣質非凡,卻因爲兩人間並不存在誰低一等或高一等的問題,她也是在錦衣玉食的大小姐,自然不會對他有什麼距離感。
但是,在得知兩個人的身份差別如此之巨後,這份淡漠無疑會被打破。
沒有人能接受自己身邊的人和自己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像沒有魚能離開水到陸地上去生存一樣。
彩萱默默的站在一旁,聽陳叟跟沈言寒暄着,爲自己之前心中噴薄的慾望感到羞愧。
沈言的目光淡淡略過一旁垂頭不語的彩萱,微笑說道:“彩家小姐,沈某今日受家弟之託,來像小姐討要一物。”
彩萱擡頭,目光已然平靜:“是那隻銀狐?”
沈言點頭,溫潤的眸子依舊盯着她,那雙眼像一汪深潭,靜靜的,卻能叫人忍不住窺伺其內部的波濤洶涌。
“那隻狐狸就在裡房,我這就將它抱出來送還公子。”
彩萱回了一句,起身便朝門外走去,沈言看着她轉了個彎,推開一扇硃紅色的木門,身影消失不見了。
眉頭皺了一下,顯然是沒有想到這少女竟如此好說話,弟弟他可是碰了個冷釘子纔回來請她的。
不過,想了想沈珂做事一貫的態度,也不難猜出爲什麼會被姑娘拒絕,況且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想必之前在百衣紡之際,就已經遭人討厭了吧。
想到這裡,沈言彎脣微微笑了一下,對面的陳叟還當是他聽進了自己的話,也高興起來,殷勤的倒上茶水,這些尊敬和恭維沈言是見多了的,所以也不覺彆扭,只是敷衍般的應付着。
不一會兒,彩萱推開門出來了,懷裡還抱着個雪白的狐狸。
沈言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弟弟養的那隻,前幾日無緣無故失蹤了,找遍了府中都沒尋到,不想竟是跑到了城角這家老鋪子裡。
看那皮毛光滑的樣子,看着也沒有受什麼苦,況且這樣漂亮的小東西,女孩子一般比較喜歡,都會小心對待。
見自家寵物沒有受到什麼委屈,沈言語氣也愈發的溫柔,那少女懷裡抱着銀狐朝他款款走來,近了才發現,原來也是一名俏佳人,雙頰上的胭脂粉還眉宇褪去,小嘴緊抿着,沒有擡頭看他,烏黑的雙眸靜靜盯着懷裡的狐狸,似是有些不捨。
”姑娘,這隻銀狐是前些日子府中不慎跑丟的,本以爲尋不回了,沒想竟輾轉到了姑娘手裡,你肯歸還在下,沈某便替家弟謝過了。“
言罷,微微作了揖,一雙眼睛含笑望着她。
彩萱徑直走到他身邊,將懷裡的小傢伙遞出去,伸手的剎那,小狐狸黑漆漆的眼睛忽然睜開,靜靜盯着她,像是無言的質問,又像是臨別的一眼。
彩萱心中一酸 ,伸出的手猶豫了一下,這時一旁的沈言已經站起身來,伸手接過了她抱着的狐狸。
他的手指溫熱,觸到彩萱的手時讓她一驚,慌忙放鬆了力道,任由那光滑的皮毛從自己的指尖滑落,重量也從臂彎轉移。
她壓抑住自己心中的不捨,不再擡頭看小狐狸,收了手垂頭站在一邊,沈言看她異常沉默,也知自己此舉不是很好,心中有愧,便開口道:“姑娘若是喜歡,我便叫下人明日送上一隻來,只是此狐爲家弟小年幼在野外所拾,一直養着,很是稀罕,所以,勞煩姑娘幾日照料了。”
彩萱沒什麼情緒的擺了擺手,連話都沒答,只是示意自己好意心領。
沈言看了,心中也明瞭,於是抱着銀狐起身,交到身邊侍從手裡,給陳叟作揖告辭,擡腳出門,兩人再次從她的身邊走過,然而她卻已經沒有看見他來時的激情了。
彩萱不覺得自己此時有什麼值得這些大家公子駐足的地方,也不認爲自己算姣好的容貌會爲自己提升多少成功性。
但是,在百衣紡第一眼見到沈言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一向平淡的內心掀起了一絲波瀾,那波瀾微小,卻不可忽視。
不同於在旁人面前的從容舉止和侃侃而談,在沈言那溫柔的目光中,她總是會變得僵硬,變得畏縮和羞澀。
她不知道這種現象是不是好的,但是她知道,從現在開始,她會把這份悸動掩埋。
掩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地方,不能站到和他匹配的高度,就讓它一直沉寂下去,直到消失爲止。
門外響起車馬軲轆遠行的聲音,陳叟去光上了大門,彩萱自己回到堂中坐了下去,拿起杯子到了一盞茶,靜靜的坐着。
陳叟送走了客人回來,看彩萱這幅模樣,微微一愣,隨即猜到自己小姐大約是因爲玩寵被抱走了心情不好,便開口安慰了幾句。
彩萱應了,也知陳叟所說的一切皆屬實,也都是爲自己着想。
畢竟那是常行的商家,大東家都找上門了,若他們只是平頭百姓倒還好,即便不還,找個藉口賴掉,也不會對兩人生活有太大的影響,可偏偏兩人都在心裡打着東山再起的旗幟,早晚要進入商行,龍頭老大又豈是可以輕易得罪的?
這狐狸給了,不僅能爲自己在沈言心中留下個好印象,說不定對以後的錦緞莊的生意,也有着至關重要的影響。
簡而言之,有百利而無一害。
只是她心中有些地方,還是免不了淡淡的失落。
到了下午,彩萱還在屋子裡繡那副鳳凰圖的時候,彩月已經推門回來了。
彩萱擡起頭看了這小丫頭一眼,臉上紅撲撲的,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悶得,想起早上看見繡娘們做工惡劣的環境,心中又有幾分擔憂,遂開口問道,“怎麼樣?還適應嗎?”
彩月揚起小臉一笑,“怎麼會不適應,那些老嫗們人都極好,很多人給我這個新手教縫繡的技巧呢。”
聽她這樣說,彩萱也是放心了些,本以爲像她這樣的新人,還是拖了如意的關係半路插進去的,弄不好會受到繡娘們的排擠,想來這些繡娘都是苦命人,不欲爲難別人。
彩月過來告知彩萱一聲後,便跑去給陳叟幫忙了,本來她想叫彩月休息一會兒的,可一想陳叟在這,若是叫他看見了,月兒反而會受到斥責。
這樣一想,也就作罷了。
忙活了一下午,總算將那件衣裳上的圖案完成了小部分,如果明日無事,不浪費時間,那麼應該是可以完成一半的圖案填色的。
之後再三五天,這件衣裳就可完工了,據如意說,這件不用配華麗的勾勒或裝飾,因爲這是放在天字閣一間的,一間的衣裳,的確是天字閣裡最普通,最平凡的。
但那樣的衣裳卻也適合一部分人,比如說……
早上那個男人。
腦中一熱,彩萱迅速將那人的聲影從自己腦海裡驅趕出去,專心坐起了手上的活兒。
快到傍晚,彩月跑來叫自己吃飯,她匆匆做完了手頭兒剩下的最後一點,起身走了出去。
在屋子裡做了針線,一站起來覺得自己眼前都是黑的,腦袋也昏昏沉沉,更別提腰背的痠痛了。
一邊輕輕揉着自己的纖腰,一邊心中暗道,一定要早些攢夠銀子,爲鋪子拉幾個繡娘來,好早些開張,擺脫這暗無天日的生活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