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隨後狀似疑惑的問了一句,“魘?” “嗯?”進屋那人轉頭看他,脫口問道:“公子說什麼?” 沈言只是搖了搖頭,隨即便笑了:“你忙碌半晚,想必也是極疲憊的,這會兒便下去休息吧。” 那人聞言似乎仍想要問些什麼,可是望着沈言又猶豫了一下,隨後拱手退下去了。
屋子裡恢復了寂靜,只剩下彩萱時不時發出的悶哼聲,她的眉頭是不是皺下,看樣子睡的是十分不安穩。
沈言在牀邊的一直上坐下,手邊是丫鬟沏好的茶,他端起來,移到脣邊喝了一口。他的身體,是愈發的差勁了,所謂江河日下,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沈言嘴邊溢出苦笑,輕輕閉上眼,想到之前沈珂的種種,那如春水般明媚的目光也黯淡了幾分。
怎麼救他呢?
沈言輕嘆一聲。
六皇子,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物。
爲人心狠,殺戮果決。
珂兒怎的偏偏選了這樣一個人呢?
況且,六皇子之所以重用他,恐怕,目光所及之處,是他身後,這京城第一商府龐大的財力基礎吧……
怎麼救他呢? 先不說太子的人馬不會放過這麼一個打擊六皇子勢利的機會,單單是六皇子本人,恐怕也會藉此機會,來狠狠敲詐一筆吧。
沈珂這是一步錯,步步錯呀,而偏偏他又性子執拗,不肯低頭,更不肯向自己這個親哥哥求助。
他又打算怎麼辦呢? 沈言埋首,良久發出一聲輕笑,不如,就豁出去了,以身救他吧。
反正自從自己發覺身體的異樣後,就已經不再束縛他的發展了不是嗎?
曾經想的是,若有朝一日,自己身隕,珂兒在外,經年曆練,可以撐得起這偌大一份家業,手段凌厲些,也能鎮得住這滿府蠢蠢欲動的野心。
正因爲如此,當年發現他投身六皇子麾下的時候,纔沒有出手阻止。
可是天與願違,珂兒的發展,已經同自己的期望,背道而馳了。
沈言透過窗戶上的雕欄望着外面廣袤的星空,沈珂想走一個光明坦途的大道,堂堂正正的將沈家曝光於天下,帶領着家族的產業在皇城站住腳。
可是,他年紀尚清,涉世未深,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若是入了仕途,沈家的商路,纔是真真正正的走到頭了呀……
如今,太子和六皇子,都盯着沈珂這塊香餑餑,同時,盯着背後的自己,沈珂微笑,窗外的星空中一縷熒光滑落。
而自己,將如何自救呢?
彩萱迷迷糊糊醒過來,已經是快到凌晨了,一夜噩夢,自從紅印死後,這樣的夢便日復一日的,不知疲倦的重複着。
她再也沒有辦法好好休息了……
彩萱覺得,這恐怕也是老天爺對她的一種懲罰吧。
紅印那般模樣,在那副境地,自己非但沒有對其伸出援手,反而,轉身將他拋下,自己奪路而逃了。
如今,紅印不再,她也日日被愧疚和恐懼糾纏。
夢,狐狸,紅印,妖魔……
這一切,她已經不堪回首了。
睜開眼睛,引入眼簾的,是勾勒極其精緻的牀幔。
淡紫色,很是柔和清冷,彩萱再轉頭的時候,正對上一雙同樣柔和清冷的眼睛。
它的主人施施然起身,毫不忌諱的伸手將她身子扶起,半靠在牆壁上,隨後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遞到她嘴邊。
彩萱沒有接,只是定定打量他,沈言的手還保持着遞出去的姿勢,也不收回,只是任由彩萱目光放肆的打量着。
良久,彩萱才收回目光,低頭時候,眼角餘光瞥見那人端碗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有些詫異的擡頭望去,卻見他神色一派正常,絲毫未顯吃力。
頓了頓,還是於心不忍,於是她便伸手將那湯藥接過,同時口中問道:“我怎麼會在公子的府宅裡?” 沈言聞聲笑道,“小姐記得我?” 彩萱一頓,想起那次兩人尷尬的初遇,有些不自然的回答,“像公子這般玉石芳華之人,莫說是我,任何人見過一面便都不會忘記了吧。”
說完這句,隨後又補充道:“沈公子天賦奇才,不過弱冠便已經名揚皇城,這樣的人物,奴家想不認識也難。”
她這話聽上去到有幾分揶揄的意味了,可沈言卻絲毫不覺尷尬,大抵是從小就被這樣讚揚慣了的, 只是嘴角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回道:“小姐謬讚,沈某隻是一界商賈,同行人給個面子罷了,至於小姐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莫不如,小姐猜一猜?” 彩萱聞言一愣,隨後試探問道:“怕是莊中出了什麼事情?”
沈言輕笑着搖頭,“小姐府中生意興隆,並無異狀。”
“哦?”彩萱偏頭,佯裝細想,之後答道:“公子這麼說,以奴家之愚鈍,恐怕也想不到了。” 沈言偏過頭,一雙眼睛如春水般瀲灩,溫柔之中攜帶驚鴻之光。
他彎脣一笑,聲如玉石相撞,“小姐,是在下派人請來的。” “請來?”彩萱心中一動,立時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記憶來,方纔叫那噩夢攪得她心神不寧,連帶着神志也有些恍惚了,叫沈言這麼一提醒,那些零碎的畫面這才完整的拼湊出來。
桌上那碗清澈的茶水,倒映在裡面的人影,而自己,逃脫未成,求救未遂……
想到這兒,彩萱的眼神立時冷了下來。默不作聲的打量面前之人。
他是自己年幼時耳邊最常聽見的名字。
常州沈言。
一個傳奇一般的人物,自己的爹爹曾經很是推崇他,連帶着自己心中也對他一直都抱有一絲憧憬和好感。
之前,雖然她和沈珂的關係很是親近,後來又有了那樣密切的關係,可自始至終,她接近和熟悉的,都只有沈珂一人,以至於她都逐漸忘卻了,沈珂那個名揚天下,富甲一方的哥哥。
如今,總算是見到了。
彩萱上下打量,沈言怎麼說,都算是她曾經夢想過的春閨之人,可是如今,這一隻活在自己憧憬和瞻仰之下的人,突然出現在了眼前,叫她看來,不過是一個氣度溫雅的翩翩公子而已。
沈言的身上,竟然絲毫沒有市儈之氣,看人的眼神也是意想不到的澄澈。
但是,彩萱唯獨沒想到,兩人會以這樣的方式來第二次會面
“你請我來做什麼?”彩萱撇嘴,“難不成,我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特殊之處?”
沈言搖頭,一雙秋水一般的眸子直直射向她,目光如炬。
“並無。”沈言笑,站在她的牀邊穩如磐石,“我請你來,是出自私人的目的。”
彩萱不言,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沈言也不奇怪她竟不爲自己將她強行虜來而生氣,反而平靜的坐在這裡同自己交談。畢竟,他相信,錦緞莊能夠成爲今年京城最強勁的一匹黑馬,除了自家弟弟的支持外,恐怕這位看起來不過妙齡的小女子,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呢。
“你是弟弟心中傾慕之人。”
他的聲音平淡,此刻在寂靜的屋中卻如同平地驚雷。
彩萱霍然擡頭看他,沈言表情依舊沉靜如水,並無半分異常,儼然一副兄長的姿態與她談話家常。
她突然有些明白,沈珂爲什麼不喜歡自己這個哥哥了。
“是。”彩萱並未否認,只是言道:“二公子喜歡我,是我的福分,而我也傾慕二公子的德行人品,這便是我二人的緣分所在了。”
沈言輕笑道:“姑娘不必緊張,沈某隻是一說,家弟如何,自有他自己想法,我不會束縛於他。”
彩萱聞言一愣,繼而疑惑:“既然如此,大公子何須使用這樣的方法請我前來?” 沈言眸色一凝,半晌,竟雙手恭於胸前,做了個極其尊敬的手勢。
彩萱見狀心裡悚然一驚,忙從牀上起身,口中道:“公子這是作甚?” 沈言嘴角依舊掛着淡笑,這樣堪稱卑微的動作竟絲毫不損他身上的尊貴之氣,他俯下身,沉聲道:“沈某實在是有事相托,但此事,可能會毀了姑娘大好前程,家業同知己孰輕孰重,全在姑娘一念之間!”
“公子這說的是哪裡話?”彩萱不顧自己赤腳,忙下牀來扶他。
沈言起身,彩萱才放下架着他雙臂的玉手,因爲當時情急,次啊選也不曾注意,沈言這一擡頭,那雙晶瑩的眼正撞入自己的瞳孔,呼吸之聲清晰可聞,她這才反應過來,兩人距離過近了些,遂慌忙往後退了一步。
而沈言見她這窘狀,卻輕聲笑了起來,那玉石相撞一般清冽的聲音,竟叫彩萱痛的幾分恍惚了。
定了定神,彩萱道:“公子請說。” 這話一出口,那邊沈言的神色立即恢復了沉靜,彷彿剛纔那一瞬的笑容根本就不復存在一般,他拱拱手,輕聲道:“家弟遇事,一向衝動,凡是考慮不夠周全,自然,也是性子使然,他做不得沈某這般細膩,因此,如今,可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麻煩?”彩萱想起昨日見到沈珂時的情景。
分明不是脾氣多麼好的人,可是竟對自己的行爲肆意縱容,生氣時竟也沒有一句申辯,當時在氣頭上,只當他是真的對自己不住,才緘口不言,如今聽沈言這般說來,恐怕是另有隱情。
想到這,她心中不由的閃過一絲曙光,莫非,之前他不辭而別,也是迫不得已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