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一片迷濛的白色光華中,納爾卡只聽到這個聲音在反覆吟誦,雖是莫名難解,卻直入心底。
一個聲音也從靈魂深處陡然泛起:“神明不朽,災難不已。”
兩個聲音似爭鋒,又似應和,在這方世界中反覆迴盪,宏大無比。
納爾卡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卻毫無用處,那振聾發聵的聲音依舊響徹,無可抵擋地直入腦中。
又一瞬間,只見光影陸離,似有無數人影在虛空閃過。
最後,是那個端坐高臺的男子,目光透過虛空落在自己身上,似在說着什麼。
“此心光明,夫復何言!”這句話悄然從心頭流過。是了,他所說的正是此句。
納爾卡睜開眼睛,只覺周身疲累無比,耳畔風聲呼呼,竟是被人抱着趕路。
感覺到他的動靜,海倫停下腳步,臉上綻放出笑意:“你醒了?”
她慢慢把他放下,又笑道:“那神念攻伐之術果然犀利,他們吃了虧,再不敢肆無忌憚地用神念掃描搜索了。”
那就好。納爾卡仍躺着,一動也不想動。
海倫看着他,又輕輕嘆了口氣,“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是連累你了。”
納爾卡笑笑道:“哪有這回事。”但他此刻仍很是虛弱,不想多說,就閉目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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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晚上,納爾卡仍是神思乏力,試了幾下,也沒法打開儲物戒指,只得苦笑:“看來我們要露宿野外了。”
海倫蹙眉不言,旋即抱起他繼續往前行去。
到得一處,她將納爾卡放下,悄悄進了農家,不過片刻就返了回來。
“只有這些吃的,你勉強吃點吧。”她只拿了點個頭甚大的塊根,還熱着,有些軟乎乎的,也不知是什麼。
納爾卡吃了兩口,她也皺着眉頭吃了,又鬆了口氣,“還好,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吃。”
納爾卡看着,不由笑了起來,又覺不妥,當下將目光轉向別處。
沒有帳篷就露宿野外也無妨,海倫還從農家順了條毯子給納爾卡裹上,並嘖嘖稱奇:“這裡的農人當真比咱們那邊的富庶一些,吃穿住用倒是樣樣齊全。”
可惜天公不作美,到了深夜,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海倫把納爾卡挪到樹下,望着夜空發呆。
只見又有星光迷離,合着漫天雨霧,飄然落下,在納爾卡身上一番縈繞,隨即消失不見。
海倫目光落在納爾卡身上,只見他也坐了起來正出神地望着夜空。
雨點越來越密集,樹下也溼了一大片。海倫猶豫一下,走過去,想將他抱起換個地方,見他已轉過來似在呆呆望着自己,不由一陣羞澀。
她定定神,就聽納爾卡輕吟道:“風吹仙袂飄飄舉,梨花一枝春帶雨。”不由很是莫名,但也略感到了其中意味,更是大羞,只覺耳根都紅了。
納爾卡卻是不覺,怔了一下再看着她的神情,一下子也尷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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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神念掠空而過,海倫正羞惱間,低叱一聲,神念凝結化爲長劍斬過。
虛空中傳來一聲悶哼,對方顯然受創匪淺,再無動靜。
納爾卡沉默半晌,突然有所感應,伸出手來,一支紙鶴飄然落在掌心,某魔法師問他:你現在在哪兒?
這是在哪兒?納爾卡問海倫。
蒙費朗城附近。海倫道。
納爾卡回了,放飛紙鶴。
海倫看着他,輕輕道:“你和茉菲爾居然能這樣隔空傳訊,真讓人羨慕。”
納爾卡搖搖頭:“不是她,我也不知道是誰。”說完又楞了一下,陷入沉思。
海倫看着他,心頭五味雜陳,不知爲何輕嘆一聲。
納爾卡卻沒在意,回味過來才發現自己神念已略有所復,當即從儲物戒指中取出帳篷等物,含笑道:“終於不用露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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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對沉默半晌,納爾卡還是突然問道:“世人皆稱威爾遜爲賢者,他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
“他……大概是一個真正的君子吧。”海倫琢磨了一下才道,“所謂顯允君子,莫不令德;愷忄弟君子,民之父母。他就是以此期許的。”
她搖搖頭,“或許他也是因此而殞身吧。但據說他說過,所謂君子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所以,又有何怨?”
原來威爾遜青年時曾壯遊天下,返回國內後依舊寂寂無聞,直到其兄長曼紐爾駕崩,才於危難之際登基爲帝,不僅率軍打退野蠻人的進攻,還向北方進軍,連戰皆捷,令此後近二十年野蠻人再不敢南下牧馬。內政方面,威爾遜坦誠待人,又息政寧民,近年來甚至試圖澤及獸人——可惜因人類聖戰而不得不放棄這一夢想。
除內政外功頗有成就外,另有傳言說威爾遜也極具思辨和文采,曾匿名出版了多部著作,尤其是展現趙國文采風流的詩詞歌賦,但這就難以查清了。
“壯遊天下?”納爾卡很感興趣。
“據說他甚至去過萬里外的趙國,到了這方大陸的盡頭。”海倫說道。
趙國,納爾卡不由心嚮往之。
據說當今天瀾帝國皇帝喬治,少年時並無出奇之處,卻於某一天悄然隨商隊遠赴趙國,這一呆就是數年,在那邊還做出了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也順便爲未出生的皇子定下了親事。歸國後他當真是鋒芒畢露,壓倒衆兄弟,於是得以繼位爲帝。
儘管如此,但因爲兩國間無法建立超遠程傳送陣,外交使團和來往商隊只能用腳丈量絕大部分路途,據說路上也不怎麼平靜,所以交流依舊甚少。
“對了,君子一詞就是自趙國流傳而來,既可以指代我們貴族,也指代那些有賢德才華的普通人。”海倫不由笑起來,“實在無法想象,那些農民雜役還有手藝人,連聖典上的字都不認識幾個,怎麼能算賢德有才?”
這趙國,究竟是怎樣的錦繡之邦?莫名其妙間,納爾卡心中閃現出無數影像文字,似有人仗劍高歌,又有人中流擊楫,還有人賞菊賦詩,以及登山臨水,搏琴撫弦;慷慨激昂,閒淡適志,無不有之。
納爾卡一時有些呆了,這樣的國度,這樣的賢達君子,這樣的璀璨華章,還有那較德焯勤或輕世肆志的人生,當真讓人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