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澤活動了一下筋骨,臉上猶自掛着幾分陰霾。前幾日他貿然行事,不僅折了許多手下,還爲人出賣做了階下之囚,驕傲、智慧如他,如此輕易的栽在朔流光、白熙手中,失算至此,可稱得上是他人生的奇恥大辱了。
“主人,一切部署皆已就緒,是否……”
“計劃照舊,‘隱翼’的暗勢力近日全部撤離浣陽,至於名面上的商鋪、青樓,能拋售的儘快拋售,所有糧食全部帶走,帶不走的就燒掉,一根稻草都不要給白熙留下。還有……”他斟酌了半晌道:“傳訊給趙國,告訴‘陛下’,晏國的事情不太順利,白熙是個很棘手的人物,水婧殿下雖暫無性命之憂,但若想萬全打算,仍需‘陛下’出兵助一臂之力。”
“若陛下不應主人之求,屬下當如何處理?”
“你只需修書與陛下,至於出不出兵,陛下自會有決斷,你我盡了人事,天命如何,就不是我們能算得到的了。”
“是,主人!”葉澤身後跟着的女子諾諾應下,看到他的臉色不好,雖然勉強,但還是試探着建議道:“主人,如今幾個分壇剛失了壇主,新的人選還未補上來,屬下才疏,一時調度略有難處,您看,是不是先放思思姐姐出來。”
“這幾日我不在,‘隱翼’門中事出頻頻,難爲你了!”葉澤看着爲思思求情的女子,這女子是他手下的一個得力壇主,名喚“楚玫”,不僅容貌生的姣好,武藝智謀也很是出色,從前與思思脾性相投極爲交善。前些時候兩人不知因何生了嫌隙,思思還曾處處打壓於她,難爲她一直不卑不亢未生怨憤,到了這時候還顧着替思思求情。
楚玫見葉澤不爲所動,又小心翼翼道:“思思姐姐雖之前行事欠妥,到底對主人一直忠心耿耿,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主人叫她出來戴罪立功,也好解‘隱翼’一時燃眉之急。”
思思常伴葉澤左右,耳濡目染多年,確實也得了葉澤幾分真傳,行事有條有理頗有才幹。
葉澤心有旁騖,聽她所說也合情合理,多年屬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看她求的真誠可憐,便應承道:“她若真的知錯就放她出來吧。”說完見赫竹軒迎面而來,忙追上去問道:“竹軒兄,不知小婧現在何處?”
“她入城去了。”赫竹軒丟下一句話就大步流星走到了一旁,他雖受水婧所託救了葉澤,兩人之前卻只聞其名並無多少交際,更算不得什麼熟稔攀談,加之赫竹軒分心憂慮朔流光之事,不免對葉澤態度有幾分愛搭不理的冷淡。
葉澤脾性較赫竹軒則溫和許多,碰了個軟釘子也全然不在意,追問道:“她可說過幾時回來?”
赫竹軒負手望着天色,浣陽的冬夜雖長於白晝,然而寅時已過,至多再有半個時辰天將放亮,如今浣陽城風雲詭譎,城門處白熙更是派了人手,上下戒備極爲森嚴,介時出城會極爲不易,他不禁擔憂道:“按之前我與她商議的計劃,若我未能救到你,她自會入相府,設法要挾白熙探問你的下落。如今我既救到了你,也及時傳訊與她,按理說她早該回來了。”
“小婧竟是去了相府!”葉澤呼吸一緊,想到某種可怕的猜測,失色道:“糟了,白熙捉我就是爲了誘小婧前去,竹軒兄,我們中計了,快!立即入城!小婧恐怕危險!”
相府中。
陷入絕境的水婧突然扯出一抹詭異的笑,她迎着一柄刀鋒直撞而去,那侍衛一時來不及撤裡,被她一撞,刀刃實實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傷可見骨的口子。
一股異香混合着血腥味,頓時在空氣中彌散開,白熙低喝着“有毒”連忙捂住口鼻後退。
水婧無畏的笑道:“遲了!”
室內的侍衛們一個個丟盔棄甲,痛苦的滿地打滾,白熙全身發軟,大駭着退出屋道:“你把毒下在自己身上!”
水婧笑道:“不錯,早在進相府前,我就服了一種特質的毒,早料到此行兇險,這也算是給丞相的意外驚喜。”她展顏一笑,妖冶如地獄之花。
“你瘋了!”白熙高呼出聲。
“對,我是瘋了。”水婧彎腰撿起地上的“墨龍”道:“這世人又有哪個人,不是瘋子!”
白熙情急之下對着守在外面,中毒不重的侍衛們大叫:“她也中了毒,快上,捉住她拿解藥!”
幾個中毒較輕的侍衛大膽的提刀試着靠近。
水婧踉蹌的扶着門框反手一劍,幾人哼都未哼一聲就斷了氣,這一招牽動內力毒素蔓延加快,水婧也受了不小的波及,脣邊迅速溢出一絲暗紅。
白熙的整張臉都扭曲了,他體內的毒開始發作,人抖哆的像秋風中搖搖的枯葉。他倒在地上四肢百骸全是劇痛,顫顫的伸手指向水婧:“你真狠!”
水婧倚着門,喘着粗氣笑望着白熙,先服毒的是她,首當其衝的也是她,雖服了解藥,但她所受的痛苦卻是白熙的百倍不止,可她仍在笑,笑的顛倒衆生,笑的悽豔決裂,“對,我是狠,不對自己狠,焉能在老奸巨猾的丞相大人手下全身而退!”
遠處,許多零碎的腳步聲正向着這邊趕來,水婧強提內力,正欲拼上性命制住白熙用以要挾,突然夜風驟急,隨着幾聲侍衛倒地的悶響,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一襲黑衣的赫竹軒緊抿着脣,眉頭緊促,一手抱着水婧,一手握着劍,不容置疑地沉聲道:“我們走!”
“師兄!”水婧驚異萬分。
地上,白熙保持着最後的一點清醒,睚眥俱裂地看着從天而降的赫竹軒,利落的打倒一干侍衛帶走了水婧。
※※※
“主人有令,放思思出來,戴罪立功,仍司原職!”楚玫持着令牌示與守門人,看守連忙恭敬的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門剛一打開,被關了多日的思思便急切迎上前道:“主人,思思自知有罪,求主人寬恕。”見來人是楚玫,她眸中的春水又陡然一冷,不再說話。
“思思姐姐,主人允你戴罪立功,跟我走吧。”思思冷眼對她,楚玫自然也一派公事公辦的臉色。
思思無動於衷的站在原地,只斜睨着楚玫寬大衣衫下隆起的小腹道:“算日子,你腹中的胎兒也快要出生了,主人到現在都沒有察覺嗎?”
“近日主人與‘趙君’有些分歧,‘隱翼’內部也分成了兩派,一派擁護主人,一派心屬‘趙君’,各壇之間爭權奪利、人心惶惶,加之浣陽形勢複雜,主人應接不暇,這等小事他不曾注意,也有情……。”
“夠了!”思思截斷她的話,“你不必爲主人找藉口,他一心繫於水婧殿下,何曾將你我放在過眼中,瞧瞧你現在的模樣!再看看我!”兩人一個身在牢籠顏色憔悴,一個懷胎十月形如枯槁,思思癲笑着指指自己又指指楚玫道:“這就是你、我,一個‘癡心’,一個‘妄想’得到的下場。”
楚玫紅了眼圈道:“我的命是主人救的,我對他從來只有孺慕之情。十個月前,若非你欲自薦枕蓆給主人下了藥,主人不會對我……”話至此,已被她的哽咽聲打斷。
“
不錯,是我!那些煙花歌姬尚可夜夜宿在主人帳中,爲什麼主人偏偏拒絕了我!”葉澤心屬水婧不假,但久經南國柔情薰陶,平日貴胄世家的風流習性一直未改,與楚館秦樓中的紅袖名妓也多有牽扯,偏偏對服侍左右的思思不假辭色。
十個月前,思思忍無可忍,趁着葉澤不備將藥下在他杯中,不巧那日葉澤有事召楚玫前去,談至中途藥發,未等思思趕去,楚玫已近水樓臺背了黑鍋,事後楚玫不勝惶恐,便趁着葉澤藥力昏睡之際,悄悄抽身離去。
後來她自思思口中得知了真相,又恐葉澤怪罪,便對此事保持了緘默,葉澤問起時,思思扯謊敷衍了一二,他也只當是哪家歌姬自告奮勇,這等紅帳孟浪之事總歸不好多問,日子一長諸事煩身自然也就忘了。只是經此一事,思思對楚玫妒火填胸,楚玫也對思思多有疏遠,兩個好姐妹之間便生了嫌隙。
“思思姐姐,你竟如此糊塗,主人與那些煙花女子不過露水姻緣,一夕歡好便會拋之腦後,你是他看重的屬下,他珍重於你,纔不願你作他的寵姬禁臠,一身才華埋沒深閨。”楚玫深深看了思思一眼,“當初我勸過你,如今我依舊要勸你,‘放手吧,愛一個人的方式有很多種,我們既然成不了他的心願,至少可以成全他的心願。’我言盡於此,如今主人急需助力,我這副樣子時常力不從心,思思姐姐,現在能幫到主人的人,只有你。”
思思點點頭拿起劍,臨走時妒忌又難掩關切的看着她道:“我答應你,幫主人守住他的心願,但你也要答應我,不要逞強,無論如何保住你和主人的孩子。”
楚玫撫着小腹,柔和了眼神,本要滿口應下,忽然一陣連綿墜痛,她慘呼道:“思思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