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亦可的話讓佟佑安的心一陣發涼，緊接着就看到她的眼角有淚珠緩緩的落了下來，心疼間，他擡手去擦她的淚水，身後忽然響起了方俐的聲音。
“她醒後，會有一段時間的適應期，來接納來自樑醫生的各種記憶和感知。這期間她可能會情緒不穩定，可能會思路混亂行事怪異，甚至性格脾氣可能都和以前大不相同，這都是正常的，她的大腦需要自行調控適應，最終找到一個平衡點穩定下來，然後纔會形成她日後比較固定的性格。簡單說，日後的她，與之前相比較，或許是一個大不相同的人，她身上可能結合着她和樑醫生兩個人的優點長處，但也可能綜合着兩個人的缺點和問題。”
方俐看着鍾亦可的臉，緩緩說道。
佟佑安的目光也一直定在鍾亦可的臉上，他沒有回頭去看方俐，只是低聲問道，“過去的事，無論是作爲蕭瀟，還是作爲鍾亦可，她還會記得多少？還是說，她那些記憶都會消失，全部變成樑弈林的記憶？”
“她會記得一部分屬於她自己的經歷，但我們現在也並不確定究竟會有哪部分能夠保留在她的記憶裡。根據她的腦細胞存亡狀況判斷，我預計，蕭瀟的那部分記憶可能會很少，畢竟當初她那部分腦細胞受損過於嚴重幾近消亡，即使有殘留大概也只是一些零星片段。而作爲鍾亦可的那些成長經歷全部是強行植入的我所編寫的程序，這次在移植過程中被清除掉了，所以她的成長記憶應該是來源於樑醫生記憶中的那部分。至於她來到槿城後日漸累積在大腦裡的生活記憶，應該會有一部分最爲深刻的記憶會保留，但具體會是哪些誰也說不清，人腦太過複雜，我們現在能研究到的大腦功能只能稱之爲皮毛。”
兩人說話間，鍾亦可始終在不安的皺着眉，雙脣間斷斷續續的發出一些低喃，那些模糊的音節有些辨別不清，而能聽到的最清楚的便是“林子”二字，讓佟佑安一陣心酸。
他緩緩站起身，看向方俐，恰好此時Etou帶着兩個助手也正走進來，兩人相互點了點頭。
“其實，我要說聲恭喜你，佟先生。”Etou說道。
佟佑安徵詢的看着他，他說道，“迄今爲止，佟太太是我成功完成腦細胞神經元移植的第三人，也是我認爲最成功的一個，而這恐怕要歸功於樑醫生。我沒想到樑醫生和佟太太竟是從小一起長大，兩人的感情基礎非常深，兩個人之間這種密不可分的情感連接，對於移植後的接納共容非常有利，樑醫生做供體，顯然要比佟先生你做供體，對佟太太更有利。”
Etou隨後聳聳肩，“我的第一個成功存活下來的患者，始終也沒能和供體的脾性實現共容，最終導致人格多重分裂，至今還在精神病院裡接受治療。而那第二個成功活下來的患者，卻沒能逃過抑鬱症，在移植不到半年就自殺身亡了，而他之所以會患抑鬱症，也正是因爲不能適應新的自我。”
他的話讓佟佑安一陣緊張，“所以，我太太以後，應該怎麼做才能確保她的安全？”
“佟先生不必太過緊張。”Etou看上去很有把握，“首先，那兩位患者的供體都是他們花重金買到的自願爲金錢賣命的陌生人，絕非佟太太這樣要麼有愛情要麼有親情紐帶關係的至親，所以從接納度上自然不一樣；其次，那兩位患者移植後的腦活動始終是層次繁多，異常波動的狀態，非常不平穩，而佟太太，據我觀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餘個小時，她一直是在平穩有序的波動中，這是個非常好的開端。”
佟佑安換了個方式問道，“那麼，日後需要做些什麼才能讓她的狀態始終保持在好的水平？”
“一定讓她減少勞累，並多做有氧運動，運動可以促使她腦源性神經營養因子也就是我們說的BDNF的分泌合成增多，進而促進她腦細胞的合成和增殖分化，這不僅能讓她更加接納她的新自我，還能增強
她的大腦活性和記憶力。”Etou面帶微笑，“我希望佟太太能成爲我的驕傲，成爲我在人腦神經研究生涯中的一道里程碑。”
佟佑安扭頭看向沉睡的鐘亦可，沉沉說道，“我只希望她能健康的活着，心理和身體都健康的，好好活着。”
“我堅信這一點。”Etou說道。
佟佑安點點頭，又問道，“那麼樑醫生他，最壞和最好的可能，都是什麼？”
Etou說道，“因爲在移植過程中我特意給樑醫生保留了20 ％左右的中樞神經元，這也是對比之前兩個相繼死去的供體保留的5 ％和10 ％所做出的重大調整，如果樑醫生能在接下來的12個小時裡生命跡象沒有消失，那麼他起碼應該算是活下來了。如果能找到合適的供體爲他移植，當然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但如我之前所講，完美的供體並不是那麼容易尋到，並且他和佟太太不一樣，佟太太是重傷所致的腦死亡，除了移植沒有解救辦法，而樑醫生是完全健康的人，即使中樞神經細胞不可再生，但他殘餘的那部分是功能完好的，如果通過有效的刺激令其活性增倍並減緩衰亡，他應該能甦醒，但是，很難恢復成爲正常人，應該是存在某些功能障礙的殘障人士。”
佟佑安和方俐都緊緊的皺起了眉。
Etou頓了頓，又道，“不過，人腦的複雜程度堪比茫茫宇宙一樣無解，也說不定會有更好的狀況發生。當然，最壞的可能就是成爲始終無法甦醒但是又存在生命跡象的植物人。到那個時候，應該由他的家人來決定是繼續維持生命體徵，還是放棄。”
佟佑安沉默片刻，低聲說道，“謝謝Etou先生，我瞭解了。”
Etou看着他，“請佟先生記得，一個月後務必讓佟太太回來我這裡，我需要給她做些檢查，確保一切都處在正常的狀態。”
“好。”佟佑安略略點頭。
他看着Etou和兩個助手走了出去，目光微沉。
“方主任可否和我到外面走一走？”佟佑安看着方俐，方俐點了點頭，兩人便一起向外走去。因爲，有些話在室內講，恐怕不方便。一貫謹慎的佟佑安，時刻都不放鬆警惕。
出門前，他示意秦石盯緊鍾亦可的房間，秦石意會點頭。
J國是個島國，六月的碧海藍天，格外的美，只是佟佑安的心卻始終烏雲密佈。
“整個移植過程，你覺得Etou有沒有做什麼手腳？”
這是佟佑安始終擔心的一點。
方俐凝眉搖頭，“我現在還說不好。據我觀察，前半程一切都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在我去給樑弈林處理最後一部分提取時，我看到Etou好像在已經設好的程序裡改了幾個命令，我當時立刻就返回他身旁，但就在同一時間，他點擊了確認命令。我已經是幾乎寸步不離他左右的，這一切就發生在我離開他身旁前後不過幾秒鐘的時間裡，他動作太快，我根本沒看到他到底操作的是什麼。我當時就問了他，他說是把抗干擾做了二次加強，而這樣做也的確無可厚非。”
她的話讓佟佑安提着心，捏起了拳。
“不過也不用太緊張，亦可目前所有的狀況都非常好，的確沒有任何不妥和異常，而且Etou從始至終都很專注仔細，比我印象裡那個科學瘋子要嚴謹的多。我希望是我多心了。”方俐又說道。
佟佑安望着不遠處的海面，沉默不語。
任何情況，他都不能大意，他決不能讓鍾亦可剛逃離一個危險，又陷入另一個危險之中……
找這個Etou救命本就是無奈之舉，眼下，他必須想出辦法再繼續和他周旋，以確保鍾亦可的安全……
正凝神間，方俐又開了口。
“我決定過一段時間再聯繫一下萊斯登老師，我想帶亦可飛去瑞典讓他幫忙確認一下亦可的狀況，萊斯登
老師雖然沒有過這方面移植的經驗，但他作爲這個領域的專家，對判斷大腦狀況還是沒問題的。假如Etou對亦可做了什麼，我想萊斯登老師應該是這世上唯一能查明並想方設法糾正的人了。”
“那就拜託方主任了，即使方主任不說，我也正要提這個要求。”佟佑安立刻說道，“只要萊斯登先生能答應幫忙，無論多少酬勞，都由我來支付。”
方俐沒說什麼，佟佑安又道，“還有樑弈林，是不是也能麻煩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起碼讓他甦醒過來？”
方俐看着他，“樑弈林目前的狀況，不能留在醫院醫治。因爲只要一經檢查任何醫生都會發現他腦部的異常，畢竟這種移植目前還沒被世界醫學領域認可，尤其在咱們國家，一旦樑弈林的異常被發現，可能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佟佑安點頭表示認可，“那我安排一處場所，請護工專門照顧他，然後你定期給他做些檢查和醫治？”
方俐盯了他片刻，忽然說道，“我覺得你這個人很難懂，你既然對蕭瀟這麼情深，可以爲她不要命，可以將她身邊的樑弈林都想着照顧妥當，你爲什麼要害死她的父親？”
佟佑安的眼中閃過些許黯然，“是與非，源自不同的立場。也許的確是我的出現才造成了我岳父的不幸，可是，我並沒有害死他，我到現在也沒查出他死亡的真正原因，這也是我多年的心病。”
他的話讓方俐沒來由的一陣心悸。
蕭振霆，蕭振霆……
在別人的眼中，你是個慷慨解囊的慈善家，你是個疼愛女兒爲女兒終身不娶的好父親，只有我知道你是多麼的陰暗卑鄙！只不過，你死都死了，我又何必去揭穿你的醜惡嘴臉。就連想到你這個名字，我都覺得骯髒；就連看到流着我血液的你的女兒，我都一樣的厭惡！
可如今你都已經死了三年多，我怎麼竟然還會有那麼一點點不舒服……當初你摟着那個女人賞給我一個巴掌讓我滾的時候，你可是沒有半分的不舒服，你可是一點情分都不念……
人啊，原來都會偶爾犯賤……
她迅速斂起心緒，冷冷說道，“死有餘辜的人，也能成爲你的心病，我看佟先生你也是錢太多，把心都給燒熱了。”
佟佑安看着她滿眼的冰冷鄙夷，不由也是冷笑，“論冷血，的確我比不過方主任。我只希望，方主任能看在我竭力助你事業飛黃騰達的面子上，對亦可能用心些。”
“當然，我早說過，她是我傾了很多心血的試驗品。”方俐面無表情的說着，便快步往回走去。
而同一時刻，Etou和兩個助手同樣剛剛結束一場對話。
“老師，那個女人好像發現了什麼。”
Etou搖頭，“不會，她雖然是這個領域少有的人才和專家，但她畢竟從沒參與過移植，她不會知道我輸入的那個命令到底是什麼用途，即使是她的老師萊斯登，也未必能那麼快搞清楚。”
不過，她全程嚴防死守的監督，的確讓他繃緊了神經，唯恐讓她瞧出端倪……
“所以，這位佟太太日後能幫上我們的忙？”
Etou微微沉眸，“這次的移植準備太匆忙，如果再延誤一些時間，佟太太的性命堪憂，所以只能先救她的命要緊。再加上方博士寸步不離的盯防，我只來得及在她大腦裡初步儲存一個指令，還需要下次她來複查的時候，把那個指令完善並激活。所以，下次複查的時候，十分關鍵……”
他捏着手指，“這一次是爲了穩住佟先生，讓他相信我們合作的誠意，我纔不得不答應讓方博士全程隨同。可下一次，我們那時候就已經掌握了佟先生的命門，我就不會再輕易讓步了。”
“如果，她不來複查怎麼辦？”
Eton深不可測的笑了笑，“她會來的，我非常有把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