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亮的確回來晚了,也只能收拾殘局。
打鬥已經接近尾聲,只有一少半的人還在哪兒有氣無力纏鬥,大部分的人都倒在地上不動了。
有累的爬不起來的,有被打傷的,打死的,昏迷不醒的,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地上七零八落都是村民的軀體,還有散落的工具,鍘刀,糞叉,鐵槓,扁擔,鐮刀……到處都是。
這次參加打鬥的人多達四五百人,四五百人一起搏殺,那是多大的場面啊?應該非常壯觀。
但是海亮的運氣不好,沒趕上最壯觀的時刻。
海亮三聲槍響,將打麥場的所有人都震住了,大家一起停止了動作,傻呆呆看着他。
王海亮是有威嚴的,也有氣魄,天生有股子震懾人心的魄力,他哪兒一站,立刻讓人望而生畏。
看着這些縱橫加錯的村民軀體,聽着一片片鬼哭狼嚎的哀嚎聲,王海亮的心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哽咽在喉頭。
不遠處,張大毛還跟李老實纏在一起,張大毛卡着李老實的脖子,騎在他的身上,李老實揪着張大毛的脖領子,兩個人都是頭破血流鼻青臉腫。
另一邊,張大毛的媳婦大白梨跟李老實的女人也沒有分開,大白梨坐在老實嬸的後背上,屁股照樣壓着她的小蠻腰。
他們一起傻呆呆看着王海亮。
王海亮一個箭步從土坡上跳下來,眼睛噴出了怒火:“打啊!怎麼不打了?接着打啊?你們不是逞英雄嗎?拼刺刀呢?!!你們的對手不是敵人,是跟你們生活了祖祖輩輩的鄉親啊?!!
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起來救人?救人啊!!”
王海亮一聲斷喝,那些站着的人全都打了個哆嗦。
這個時候大家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打麥場死人了,受傷的不計其數,應該立刻救人。
王海亮將手裡的獵槍一扔,立刻撲向了傷者。
他的爹老子王慶祥已經行動了,正在幫着其中一個包紮傷口。
“救人!大家快救人!快呀!”
呼啦一聲,那些完好無損沒受傷的,還有輕傷的,趕緊撲向了自己的親人跟朋友,一時間,呼兒喚女聲,痛苦的哀嚎聲再一次響徹天空。
幾乎所有的人都意識到了不妙,所有的人都後悔不迭。
剛纔,他們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一旦清醒過來,那種懊悔跟悲痛欲絕無以言表。
大梁山再一次躁動起來,一個個傷者被攙扶起來,一個個死人被清理了出來,打麥場再次亂成了一鍋粥。
紗布根本不夠用,醫療器械也不夠用,於是,人們就撕裂了自己的衣服幫着傷者包紮傷口,有人撲進了村子,撬開了王慶祥醫館的門,將裡面所有的外傷藥全部拿了出來。
王海亮愕然了,王慶祥愕然了,張大毛跟李老實也愕然了。
開始的時候,他們沒有真的打,只是想利用氣勢嚇唬對方一下。
沒人知道是哪一方先出手的,那個酒瓶子被砸碎就是戰鬥衝鋒的嚎叫。
交織一起就難分難捨,不將對方殺死誓不罷休,場面一發不可收拾。
早知道事情會搞成這樣,嚇死張大毛跟李老實也不會這麼做。
他們感到了後悔,感到了迷茫,也感到大禍臨頭了。
“救人!救人啊!他娘——!”
李老實嚎叫起來,張大毛也嚎叫起來,紛紛撲向了各自的女人。
這個時候,從山坡上呼呼啦啦下來了另一羣人,爲首的正是張建國。
張建國得到了村子裡械鬥的消息,也領着運輸隊的人風風火火趕了回來。
張建國一眼瞅到了王海亮:“海亮哥,咋了?到底咋了?”
王海亮怒道:“沒空給你說,先救人!改天再跟你解釋,快呀!”
張建國喔了一聲,大手一揮:“運輸隊的人,跟我來!”
運輸隊有七八十號人馬,這些人幾天前就出山了,將村子裡的柳編,藥材,山果等山貨運出了大梁山,送上了山外的汽車。
因爲通信跟交通的不發達,村子裡發生的一切他們根本不知道。
建國也是聽了憨子的話,才知道大梁山發生了鉅變,這才風風火火趕回來制止爭鬥,哪知道同樣來晚了。
建國一聲令下,運輸隊的人蜂擁而上,大家一起將傷者攙扶起來,趕緊營救。
這場大營救一直從日過中午到日落西山。
四百多人至少一半的人身上帶傷,因爲傷勢嚴重,昏迷的人達到了二十多個,七八個人慘死。
這一場械鬥徹底擊垮了大梁山人的意志,人心開始離散了,仇恨開始蔓延。
正是因爲戰鬥力的削弱,人與人之間相互猜忌相互暗算,大梁山的路又推遲了不到兩年才修通。
學校裡的帶娣,還有芳芳老師跟海亮的媳婦玉珠也得到了消息,三個女人紛紛從學校裡趕了回來,同樣參加了大營救。
傷者是不能移動的,只能就地宿營,打麥場再一次燃起了篝火,再一次支起了帳篷。
王海亮跟王慶祥一直忙到很晚很晚,爲所有的傷者包紮了傷口,敷了藥才虛口氣。
海亮的身上,手臂上都是血粼粼的,走出帳篷以後,他有點頭暈目眩。
李老實跟張大毛坐在麥垛旁邊的石墩上,兩個人這時候也不打了,都在哪兒篩糠。
張大毛吧嗒吧嗒抽菸,沉默不語,李老實都癱軟了,眼神無光,閃出是一片茫然跟無助。
他們幾乎是同時撲向海亮的:“海亮,怎麼樣?死了幾個人,大家的傷勢怎麼樣?”
王海亮的眼珠子騰地紅了,一股無名的怒火直衝宵漢。
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長幼尊卑了,掄起巴掌一左一右,啪!啪!各抽了張大毛跟李老實兩級耳光,大罵一聲:“你們兩個乾的好事!”
然後噹噹兩腳,將這兩個人踹翻在了地上,揮拳就揍!
張大毛跟李老實別看個子不小,加一塊也抵不住海亮的一條胳膊,他們被打得哇哇大叫,滿地找牙。
張建國發現不妙,趕緊撲過去抱住了海亮的腰:“海亮哥,消消氣,消消氣啊,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還是想辦法補救吧,生氣也不是個事兒啊!”
王海亮的眼睛裡還是噴出一團怒火:“你們兩個混蛋!多大歲數了,怎麼跟個孩子一樣?還懂不懂得深淺?你們這是造孽,造孽啊!!
十四個人,這次打鬥死了十四個人!都是你們害死啊!你們怎麼對得起他們的媳婦,兒女?怎麼對得起他們的在天之靈?你們要給他們抵命!!”
張大毛也意識了到大禍臨頭,眼巴巴看着海亮,哀求地問道:“海亮,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們?”
王海亮咬咬牙,強忍着眼淚看看天:“大毛叔,我一直把你當父親看……我愛二丫,我想代替二丫養你的老,照顧你跟俺嬸子一輩子,將來給你們倆養老送終摔盆子!我把你當做親爹啊……
可你怎麼不爭氣?不給我長臉啊!你們犯的不是錯,是法啊,你們聚衆鬥毆違法了!必須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張大毛跟李老實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海亮,你的意思……我們會……坐牢?”
海亮點點頭:“何止坐牢,說不定會被……槍斃!”
“啊?你說啥?槍斃……?”
張大毛跟李老實眼前一暈,差點背過氣去。
張大毛嚎哭一聲,猛撲過來抱上了海亮的腿:“哇——!我不想坐牢,不想死啊——!海亮,你救救大毛叔!救救大毛叔啊——求求你,求求你了!
海亮,你不是喜歡二丫嗎?我告訴你二丫在哪兒,二丫沒死,她還活着,我立刻讓她嫁給你!只要你答應救大毛叔一命!”
張大毛的眼光十分灰暗,他感到了死亡前的恐懼。
張大毛這些話趕在平時,王海亮一定會欣喜若狂,他渴盼着找到二丫。
可今天聽來,他覺得是張大毛胡言亂語,因爲他害怕死,編造了謊言在騙他。
海亮怒道:“大毛叔!!跟李老實打架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這一點!我不能讓那些死去的人白死,我必須爲他們討個說法。這是你應該接受的懲罰!你也應該爲他們贖罪。
建國!!找幾個人,把這兩個人看護起來,明天進城,通知民警進大梁山,該怎麼判刑,就看法官了!”
王海亮是懂法的,這幾年他一直在看書,而且看了很多書,在不斷學習。
他接受了山外思想的薰陶,也接受了山外世界的文明。他要把所有人領出大梁山,讓所有人活在這種文明中,活得更有尊嚴。
法律是不講情面的,必須要爲那些死去的人討個公道,李老實跟張大毛應該接受法律的制裁。
現在的王海亮領導着編制隊,修路隊,採藥隊,運輸隊,大梁山二三百號青壯年,再加上招收的外來工,所有的人加起來已經達到了差不多六百人。
六百雙眼睛都在看着他,處事不公,這些人怎麼能服氣?
他必須要使用雷霆手段,六親不認,讓每個人口服心服。
大梁山人的尊嚴不容侵犯,大梁山人的道義也不容侵犯。
張大毛頓足捶胸嚎哭起來,李老實也癱軟了,暈倒在了地上。
海亮背過臉不去看他們,張建國擺擺手,過來幾個人,將張大毛跟李老實帶走了,關押在了大隊部。
第二天早上,海亮安排人到山外去報案,三天以後,四個民警進了大梁山。
海亮把事情的經過跟幾個民警訴說一遍,幾個民警也爲張大毛跟李老實錄了口供。
他們對這次聚衆鬥毆的事件供認不諱,也感到了懊悔。
當天下午,四個民警就將張大毛跟李老實帶走了。
在這場爭鬥中,沒有勝利者,他們都是失敗者,大梁山的人爲自己的魯莽跟愚鈍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五月收割的時候,上面來人了,那人告訴了王海亮關於張大毛跟李老實的一切。
張大毛跟李老實因爲聚衆鬥毆,造成大梁山數十人死傷,罪行嚴重。但是考慮他們是初犯,而且態度較好,全部的責任也不在他們身上,所以判刑十年。
也就是說,張大毛跟李老實要蹲班房了,度過十年的牢獄之災。
當這個消息傳到大梁山以後,大白梨跟李老實的女人同時嚎哭一聲,暈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