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輝……是叫林輝吧!”
莫蓉輕緩的聲音響在耳際,林輝扭過頭正對上莫蓉清澈的眼眸,近距離的對視着,使林輝有些惶恐。他覺得那雙眼睛是隔開她的身體獨立存在的,身體是少女的身體,眼睛卻是鏘鏘鐵漢的眼睛,銳利的像要穿破一切。定神後,林輝有點疑惑,他是要和她說話!還是要和她的眼睛說話!
“林輝,你是叫林輝吧!”那雙眼睛的主人說。
“嗯!”林輝生硬的回答。
“我就說嘛!我的記憶不至於這麼差。”眼睛的主人說。
“哦!”林輝又生硬的應了一聲。
“你不願和我說話?”眼睛的主人說。
“沒有,想到點別的事。”林輝說。“我們以前見過嗎?在此之前。“林輝問道。
“有……嗎?“莫蓉盯了他片刻後遲疑的問。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你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林輝說。
“哦,我是沒一點印象,可能是見過吧!也說不定你看到的那人長的很像我。不過你這傢伙可是怪怪的,老走神,連班主任在都敢走神,大白天夢遊。”莫蓉說。
林輝瞄了一眼講臺,班主任消失了!他壓底聲音說。“我不喜歡他,說話妖聲鬼氣,白天還好,晚上想到他就做惡夢。”
莫蓉上挑的脣角,顯然是被他剛纔的話逗樂了。“直不敢想象,你想到他會做惡夢呢!看你剛纔跟他作對時的神情那有一點怕他。”莫蓉說。
“這是白天,我說的是晚上。”林輝強調說。
“可以理解,難怪你要和他作對。能報復的時候當然要報復嘛!”莫蓉沉吟片刻說。“噯!這裡有人坐?”莫蓉問。
“嗯!不過……他好久沒來了!先坐這裡唄!說不好他還會不會來。”林輝失落的說。
上完第一節課,莫蓉跟他道別說。“我今天只是來報到的,什麼也沒帶,明天才算正式上課。”
林輝說。“都到這個時候了,來不來都沒什麼關係!課全結了,餘下的只是複習,就如我,天天不缺課,忙忙碌碌一天,都不知道自己一天干了些什麼。”
兩人相視而笑,心照不宣的各幹各事。
放學後,林輝收拾好書包,便離校了,高三就是有這個好處,可以自由選擇上不上晚自習。他家離學校不是很遠,坐公交車十分鐘便能到。學校方面是爲每位學生都準備了宿舍,一些離家近的除了午休在宿舍外,一般都不住校。他也不例外,從初中到高中一直沒在學校住過宿。
學校處在這座城市偏離鬧市區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點仿古的建築佈局。從遠處看過去,如果不是校門口樹立的標示上寫着伊安學校,儼然就是一座古剎。來此讀書的學生更是星羅棋佈。此學校收費合理,教研有方。有窮人家的孩子,也有富人家的孩子,有離校近的,也有遠的。不過在此上學的學生的家長都有一個共同目地,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能通過此學校順利考入大學。而來此的學生心思倒是五花八門的,不過多數還算是好的。
林輝出了學校大門,頓覺置身另一個世界。至少空氣是自由的。離校門口不遠處停了幾輛私家車。黑白不一,不過都是新的,每輛車都啓動着,傳出發動機轆轆的聲音。這多少使他有點不舒服起來。
林輝逃離似的離開那幾輛讓他不舒服的車,向右轉了個彎。便又是另一種風景,此時他轉進的這條路叫中環南路,這條路是圍繞學校修的,總稱中環路,四個方向,以方向而定,是哪個方向就叫中環什麼路。路頂多有十米寬,路兩邊種着古老的大葉梧桐,不是樹葉有五個角的那種梧桐,而是一種圓葉的但又菱角分明的那種。每片葉子都很大。其實他也不知道這種樹叫什麼,他以前在一本書上看過,是寫的上海道路上種的法國梧桐。時間久了,都記不清那本書上寫的法國梧桐長的什麼樣子,但總不能讓他跟這種樹聯繫在一起,印象中法國梧桐就是從法國引進而來。他又固執的認爲像這麼一所保留着中
國悠久歷史傳統的學校怎麼也不會種些外國的東西!這只是做爲一箇中國公民的保守想法,誰又知道學校裡屬於外國的東西有多少?以前他曾專門和於亮葉欣討論過這種樹的名字,不過誰也說不清,最後一致決定,就叫大葉梧桐。林輝要坐公交車必須從南中環路轉到福華路,學校自己所修的那條中環路是不設公交站臺的,這又不得不讓他想起北京的中環路,名字起的都一樣,但跟人家的中環路沒得比。福華路正對着學校的背後有個站臺,站臺名就叫伊安學校。林輝就在此站臺坐T8路公交車,這路公交不繞彎子,一條路走下去,直到家門口。
和往常一樣,十分鐘後,林輝就到了家門口,新蓋的兩層的小陽樓,仿歐派的,他除了看那些房檐上排列整齊的紅色琉璃瓦還算順眼外,其它的一律被打入到十八層地獄。開門後,他朝着廚房裡的奶奶打了聲招呼,便匆匆的跑進屬於自己的房間。家裡冷冷清清,除了奶奶外有生命跡象的便是奶姝養的一隻大雌貓,一身白毛。不知道還以爲是隻白兔子。前些天那隻貓又生了三個貓孩子。一隻白的從現在的雛形看很有它媽當年的風采,一隻白加黑的雜毛的,一隻純黑的,從另外兩隻看貓媽媽心肯定不純,情場特得力。
林輝沒見過爺爺的面。看到奶奶總是忙碌着的。當然爸媽比奶奶更忙,他們都在另一個城市,林輝沒去過,聽說那裡冬天很冷。夏天也並不比安城涼爽。他和爸媽很少見面,一年也就那麼兩三次,清明、中秋、春節。記憶中他們離開是什麼時候,爸爸完全記不得了,媽媽大概是在他剛讀中學那會離開的!他覺得他們像似離開他很久了,多數的時候他的記憶裡總會把他們遺忘。有時就連媽媽的聲音都開始變的恍惚,雖然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和她通話,但隔着幾千裡的空間,他總覺得那聲音不夠真切。
媽媽的電話千篇一律,一點也沒新意。電話一響林輝腦海中便浮現媽媽會說的話。“小輝,媽想你了,但媽現在很忙,還回不去。對了!媽給你寄回去的耐克球鞋收到了嗎?一次給你買了兩雙,一雙是三十九碼的,一雙是四十一碼的,你看媽忙的,都把你腳的碼號都給忘了。”林輝總是安靜的聽着,他從不打斷她。剛開始時,他也會告訴她。“媽,我也想你,你有空就回來看看我吧!”後來他就不說了,因爲他知道她工作很忙,走不開。開始他會告訴她。“別給我買鞋了,平均一個月買兩雙,太浪費了。”後來他也不說了,因爲他知道她忙的會忘記他說的話。
爸爸很少說,但也會說,他不喜歡聽他說話,因爲他說話時總在對他怒斥。他不敢頂嘴,因爲他知道他工作更忙,打個電話的空暇不知道能賺多少錢。他每次都像個乖孩子一樣問什麼就回答什麼,從不提什麼要求,連句多佘的廢話都不敢說。
“小輝,出來下,看看這是誰的信。“奶奶的聲音把他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
林輝出了門,看着奶奶手裡拿了封信站在他門口。他兀自接過信,奶奶嘴裡還沒停下來。
“看看,誰的信,真夠麻煩的,現在都有電話了,什麼事在電話裡說,多方便。“
林輝並沒有接奶奶的話,因爲此時他看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除了激動外,還有另一種莫可名狀的失落。信上的地址特別陌生,他想如果不是這封信,也許一輩子也不可能想到還有這麼一個地方!
“林輝,還在生我氣吧!在這裡,先給你道聲謙。希望能原諒我這些天的總總不是。你們過的還好嗎?跟葉欣在一起,我想你肯定是快樂的,她那麼一個可愛的女孩,任誰都會喜歡跟她在一起。也請轉告她我一切都好。
我知道我的不辭而別有多麼的不對,在此所有辯解都顯得是在扮矯情。我想着你們,但也在躲避着你們。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我是不願提起的,因爲悲傷的東西選擇遺忘也是最好的方式,事情過於出人意料,又讓人無能爲力。置身其中後又進退兩難,我想我到頭來還是沒能從裡面逃離出去,這種直接關乎到自己的事是不會忘記得,而且一時忘不掉,一世也忘不掉。
我自覺得自己變了,大白天躲在房間裡不敢出去,恐懼外面世界的喧囂,在一個地方長時間的停留後會覺得不安。像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連陽光都怕見,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開始和自己出現了距離感。也就是在最近的一天,我突然明白我一直都是孤獨的,那怕是裝,我都從不允許自己懦弱,就如我不想接受別人善意的憐憫。
我媽媽死了!想不到吧,我自己也想不到,年前還是個大活人。我是這個世界上她最牽掛的人,然而她走的時候卻連見我最後一面都沒,造化弄人。
是於健打電話通知我的,我如今怎麼也對他叫不出那聲已經開始陌生的爸爸。心裡難受,好像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其實不是這樣,我知道我糾結的不過是他沒讓我見媽媽最後一面。我問過他,他說怕我受不了打擊,堂而皇之的回答,讓我無從辯解。
在此之前一點也不會想到,死會離我如此之近,當我突然面對它時,不是恐懼,而是麻木。見到媽媽是在停屍房裡,若大的一個房間,除了放上幾張鋪着整齊的白色牀單的牀外,空落落的,一片死寂。慢慢向着白布覆蓋的媽媽,只有自己怦怦的心跳聲。有種窒息般的難受。那怕是站到她面前時,還在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千萬別掀開看,沒看到就不是真的,但手跟本不聽身體的指揮一樣,一點點的靠近着。那刺眼的白色牀單像微笑着的法官,不停的在對自己說,看看吧!答案就在裡面。最後直到我看到那張死灰一樣的臉。那一刻,我沒有悲傷,或是忘記了什麼是悲傷,一聲不哭,但卻在不停的掉淚。
媽媽離開的最後一刻肯定是難過的,這從她緊閉的嘴型和臉部拉開的幅度便可以看出,一定是哭過,我競在她臉上找起淚痕來,但失望的是沒有一條淚痕。看到她眼睛時我纔敢確定她根本就沒有流淚。因爲媽媽一隻眼睛閉的很嚴,而另一隻眼睛卻是半開着的。沒有一絲的光,媽媽的眼皮很鬆,如果有什麼東西輕輕的一碰便能睜上去,像似被什麼硬拉下來的。如果流過淚,從那裡是不難被看出。我開始懷疑她果真是被人硬拉合上的,因爲她最後一眼沒有看到她想看到的。我慢慢的跪了下去,用手輕輕的碰觸到她的臉頰,一下便又迅速的縮了回來,冰涼的使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直到那一刻,我才真真實實的感到悲傷延伸進每一個毛細血管。我甚至壓抑不住啜泣起來。過了好久,我才小心的把手伸到她的臉頰上。碰到她的眼睛時,她的眼睛真的就一下子睜了上去,另一隻眼睛也有了罅隙。那一刻,真希望她能睜開眼睛後對我微笑。我試了幾次都沒能把她的眼睛合上。後來我把嘴脣貼在她的眼睛上,那麼近的距離接近她,她是感受到的,因爲等我嘴脣拿開時,她的眼睛真的就給閉上了。
不記得是怎麼離開的,印象中是有人在使命的拉我。清醒的時候已經離開了那家醫院,坐在於健的車子上。就坐在他的旁邊,望着他時,覺得很陌生,從記事起便很少和他見面,媽媽總在說,他工作很忙。要賺錢的,我笑着迴應媽媽,知道!還不是爲了我。我那時調皮的話總能把媽媽逗樂。現在想來,她要的幸福太簡單了,簡單的總讓我忽略不計。
我突然想起了我家以前的那兩間土房子,朦朧的記憶並抹不掉我對它的思念。後來房子換成了新的水泥房,空間很大,左右兩排,八間大房子,從那時起我家再不用一家人擠到一起。但我始終沒有覺察到它的好處。而記憶中開始不斷的出現一個模糊的輪廓,漸漸清晰後,是那棟舊房子。媽媽說那是爺爺死後留給於健的唯一遺產。於健在那裡娶了我媽,我媽在那裡生了我,而我也是在那裡認識的你。像似那間房子把我們一個個的從生命的輪迴中拉在一起的。它在時,一切的感情都堅如磐石。後來它不在了,一絲絲搭起的感情像似沒有了支柱,搖搖欲墜。只有我和你還如從前,我想這不能說明什麼,只能說我們還沒有覺悟。
我媽是得了白血病,發現時已經太晚。於健跟說起我媽的事時都顯得緊張,好像是在努力讓我相信。我沒理由不相信,他其實不用那麼認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