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講莫實給我們起名的事。她說。我們家有重男輕女的觀念。趙蓮蓮先生的我,莫實一聽是女孩。就說叫莫生吧!意思是不該生。緊接着弟弟出生,莫實就給我改名叫莫蓉,意思說趙蓮蓮一次生倆很不容易。加個草個頭是說,女孩子不能光頭。莫實給弟弟起了好多名字,但都覺得不好聽,弟弟一歲那年,有天他喝的大醉回來,他抱着大哭不止的弟弟說。頭大說明以後能頂天立地,眼睛大說明能明通世理。愛哭說明感情豐富,以後發達了也不忘本。以後就叫福吧!好像都被言中了,莫福五歲走時,沒有任何的徵兆,他不但把自己的福帶去,還毫不客氣的把全家的福都帶走。
我和小姑最後一次說話是藉助對講機完成的,真是個玩笑,我們總是要藉助這樣生硬的器材來傳答自己的心聲。隔着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玻璃,像似隔了萬水千山,於是我明白看的見的距離有時比看不見的距離還要遙遠。小姑微笑着,記憶中她總在笑。她說。“我的好侄女,叫我一聲媽吧!”我叫了。她哭了。她比趙蓮蓮更像我媽,她只比我大了十歲,生活上她就如我媽,給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是可憐的,活了二十七歲,沒有丈夫,更沒孩子。她總在遷就我和奶奶,唯獨不肯遷就自己,她用她有限的生命撐起我支離破碎的家,她給過我希望,也給了我對以後生活的失望。小姑摸乾眼淚說。“我以前做了壞事,總要做惡夢,現在進來了,也就心安了。”也許以後她真的就心安了。她是用牢房裡的牀單把自己勒死的。看着她縮成一團像肉球樣的屍體,我似乎看到她臨死前痛苦的扭曲着身子。我趴在她的耳朵上告訴她。“小姑如果在路上碰到弟弟,如果你們還能互相認出對方,以後就做個伴吧,他還不懂照顧自己,他才五歲。”
小姑離開後,我的記憶似乎刪掉了一大部分。我甚至懷疑離開的人只是暫時離開。有時記憶又像草長鷹飛的荒原,雖然雜亂無章,卻是每一件事都像被放大的照片清晰的留在記憶的相匣裡。奶奶突然就病倒了,我懷疑很長一段時間,她的病都是被小姑用魔力封罩起來的。上次你們去的笑笑便利店是小姑出資奶奶開的。那時我剛讀初中,也許是她耐不住寂寞,纔開了那麼個便利店。她經營了五年,應該是有感情的。她住院後也捨不得把它賣掉,於是只好請了個遠的我都不認識的親戚幫忙照看。我要照顧她,星期天還要去便利店幫忙,儘管很忙,我也不會提出要把它轉賣掉,因爲我知道,它只要還在,奶奶也就會有好起來的希望。前幾天便利店也賣掉了。奶奶說。“賣了吧!我只要一想到那便利店,就會想到我可憐的女兒。”看着一個已經奄奄一息的老人在我眼前掉眼淚,我沒辦法去違揹她的意願。我很少看到她掉眼淚,太多的不幸早把她脆弱的心打磨成銅牆鐵壁,她是真的想小姑了。
我以前住在西城,那裡有一棟老房子,應該算是祖宗的基業。不久前我揹着奶奶也把它賣給了開發商,嚇我一跳,居然能賣那麼多錢。當時覺得自己很有做生意的天賦,也覺得自己很會敗家。
後來告訴奶奶,奶奶哽咽着說。“你怎麼那麼傻呢,那是奶奶留給你唯一的嫁妝。”我笑着說。“奶奶看我長的漂亮不,像不像公主。公主嫁人還需要嫁妝嗎。”奶奶說。“賣就賣了,錢你存好就行了。”奶奶住院需要昂貴的費用,我把那筆錢全壓在醫院裡。錢存在的價值對我來說就像食物,餓了就要,不餓的時候就像垃圾。自己都覺得自己傻的跟烏龜一樣。
我不想讀書。也沒想過將來要做什麼,順其自然,像蕩在水裡的紙船,只要不起風浪,怎麼
飄都沒事。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我不能再自私的去奢求什麼朋友、親人。身上揹負着剋星的烙印,所以定注要做一隻孤獨的烏龜,只是有的時候烏龜也需要溫暖。
莫蓉不在說話,林輝感受着莫蓉身子輕微的顫動,他知道她在抽泣,她說烏龜也需要溫暖,所以林輝把她抱的緊緊的,希望她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暖,他不去安慰她,是因爲他想她此刻需要釋放,把積蓄在身體裡的陰霾順着眼淚流出體外。
生命本就是無奈的,你阻止不了自己要來到這個世界。如果還有責任心,也沒權力選擇離開,莫蓉是這樣的。他似乎能明白莫蓉爲何心性平淡,如果覺得你抓不住你喜歡的人,而你又喜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也不要讓他抓住你。莫蓉明白,林輝也明白。莫蓉持抗拒,是因爲她經歷過。林輝不能,因爲簡單,所以他不會臣服定律。以前他喜歡莫蓉的散淡,他不想跟她分開。現在他知道她的不幸,更有責任去愛護她。對他來說,於亮是老虎,所以他忍受不了別人的憐憫。莫蓉是隻烏龜,他要看好這隻可憐的烏龜。
“你聽過beyond的《情人》嗎?”莫蓉問。
“聽過。”林輝回答說。
“那你唱給我聽。”莫蓉說。
林輝哼起beyond的《情人》,莫蓉攏了攏散亂的鬢髮,望着林輝莞爾一笑。林輝看到她眼角還掛着一滴未風乾的淚水,楚楚憐人的模樣讓他忍不出伸手幫她拭去。
“生生世世,不離不棄,戀人之間的誓言可真夠長的。”莫蓉感傷的說。
林輝想到小仲馬的《茶花女》裡面女主角瑪格麗特•戈蒂埃悽慘的一生。他說。“莫蓉是一直烏龜,以後只要烏龜不逃跑,我會一直陪着烏龜的。”
“烏龜很自私,自私的不需要人陪。”莫蓉說。
“那我也做只烏龜陪你。”林輝說。
莫蓉伸手捂住林輝的嘴說。“你不能的,做人做烏龜不是自己決定的事。你喜歡我是你的自由,我提醒你,我是不可能做你的戀人,我身上的刺會刺到你。”
“只要你喜歡,愛怎麼刺隨你,你要敢死,我陪你,讓你負罪。”林輝說。
“求你放過我好不,我已經欠的夠多,還不完的。”莫蓉推開林輝哽咽着說。
林輝不說話又把她摟在懷裡。莫蓉在他懷裡越是掙扎,他摟的反而越緊。她平靜下來時,傳出嗡嗡的哭聲。莫蓉說。“戀人太長了,我是不會去做那麼傻的事情。我是一支長着刺的玫瑰,你要摘下來,刺傷你不說。你應該知道再豔的花離開枝頭後都熬不過夜的。”林輝把懷時的莫蓉抱的緊緊的,他的眼淚掉在莫蓉的頭髮上,無跡可尋,他問。“是我奢求的太高麼,我只是想不讓你離開我。”莫蓉撫摸着他的臉說。“是太高了,高的只能仰望,給不了的。”他還想說什麼。莫蓉伸手堵住他的嘴。莫蓉說。“我累了,讓我睡會。”
林輝拉住她的手,十指緊扣,他能感受到她心脈的跳動,像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鼓聲,他把手帖在她的臉上。他想起她捉弄他時大眼睛狡黠的像只成精的狐狸。她被她的聰明傷害着,也同樣傷害着別人。林輝能明白自己是抓不住她,但就是不能痛痛快快的放手,有一絲的希望,他便會付出他盡有的努力。生活就是這樣,一碗五味雜陳的肉湯,有喜歡的部分必有恨的部分。
林輝漸漸覺得,空氣開始彌散着一種會讓人沉悶的雜質。他擡起頭,望着即將沉落的夕陽。天邊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殘紅。海風從遙遠的海面徐徐走來,
像性情淡薄悠閒的散着步的老人。垂柳也在颯颯作響,宛如仕途失意的書生肆意調撥琴絃發泄着一腔悶氣。有限的懷念無限的悲傷着溜走的青春年華。
莫蓉從林輝的懷裡坐起來,她的目光停滯在海面上。海風捲起一層層浪花,她看不到海鷗的影子,海面上隱約數點寒光。莫蓉自言自語的說。“都是些孤獨的海上怪物,把海這邊的人運到海的那邊,再把海那邊的人運到海的這邊。什麼時候纔算是終結呢!”林輝不說話。莫蓉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像掉進了往昔的回憶中。
潮溼的季節,連心都是潮溼的。經不起那些纏綿舊夢的縈繞,城市安靜時,人也就安靜了。一季一季憂傷的故事,幾經流傳,演繹出一段亙古的傳說。在記憶裡輕吟淺唱,像浮游的幽靈,黑暗中擺弄一個個寂寞的手勢。顧影自憐着微笑,等待黎明後自生自滅。眼淚還未掉下,便被風乾在無情的海風裡。
“真該常來這個地方,沿着這條青石小路下去,躺在柔軟的沙灘上,永遠也不要醒來。”莫蓉說。
“你這隻烏龜那麼懶,要是睡着了,漲潮時海水會把你沖走的。不過以後你就不用怕了,我守着你。連鯊魚來了都不用擔心。”林輝說。
莫蓉望着林輝笑,林輝也望着莫蓉笑。
“你懷裡很溫暖,一下就睡着了。剛纔夢到了弟弟,他被一個面容模糊的女人牽着,後面是一片開的正豔的杜鵑,像似聽到弟弟叫她姑姑,夢裡我笑了。”莫蓉說。
“漲潮時,聽海浪撞擊海岸的聲音,像似兩軍交戰之前的助威鼓聲。一閉上眼睛,便如置身其中,金戈鐵馬,刀光劍影,特來勁。”林輝說。
“我想起以前做過的一個夢,夢裡的我同樣也在做夢,睡在海邊,被海水衝到一塊一望無際的沙漠裡,野獸很多,蛇,蠍子,蜥蜴什麼的,還有更多是我叫不來名字的。它們全部於我爲敵,先是虎視眈眈的盯着我好長時間。我預料到會死的很難看,所以我也怒視着它們。當你真的面對死亡時,死亡並不可怕,我心說,如果是單一隻動物過來,我肯定要和它拼鬥一番。結果真就是過來一隻形似恐龍但比恐龍小很多的兩腳獸,我像發瘋的野人一般和它搏鬥,不知道人是不是在夢中都有很強大的力量,我竟然把那隻野獸打死了,然後趴在它身上撕咬它的屍體。等我再次以勝利者的驕態擡頭怒視那些動物時,我看到它們身體在抖動,少數一部分已經溜之大吉。醒來後,我開始懷念那個夢,老抱怨說自己不應該醒來,在一個沒有人類的夢裡安家落戶,想想都讓人痛快淋漓。”莫蓉無限憧憬的說。
“如果你真的到了那個地方也許會覺得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好。魯賓遜已經正實了這點。再說那終究是個不切實際的夢。”林輝說。
“默契,我們以前的默契那去了。”莫蓉悽笑着推了林輝一把說。
夜更黑了,海風也大了。再也看不到海面上有任何的亮點。莫蓉的身子又靠在林輝身上,林輝伸手攔住她。透過單薄的衣服,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溫熱。她的身子是柔軟的,像細沙一樣。莫蓉把手帖在他的胸膛上,然後用食指跟着他的心跳敲打着節奏。他莫名的有些慌亂,心跳也在一瞬間驟加。莫蓉嗤嗤的笑個不停。
“趁潮水還未漲上來,我們去淺水的地方走走吧!”莫蓉說。她把鞋襪脫掉,又把褲腳向上拉的高高的。林輝學着她的樣子做。莫蓉先下到水裡,林輝叫住她,然後走上去拉着她的手。他們相視而笑,溫柔的眼神裡衍生着曖昧的氣氛。
“不分開好麼。”林輝輕聲的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