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輝幫莫蓉擦去眼淚,他說。“我喜歡你,只要你不離開我,我會照顧你一輩子。”莫蓉的身子平靜了一會,接着身子抽搐的更加厲害,他的手還放在她的眼睛上,他能感受到那裡的**也越流越多。她突然仰起頭凝視着他的眼睛,一邊笑一邊流淚。林輝用衣袖幫她擦乾後,她還是笑,但再也沒有一滴眼淚流出。眼淚洗過的眼睛,光潔明亮,像中秋節晚上的星星。林輝想去吻她的眼睛,她卻很不給面子的又躺到他的懷裡。
“小輝,別亂動,我最討厭別人打擾我做夢。”莫蓉說。
“你剛纔睡着了。”林輝問。
“沒有,但我剛卻見到了趙蓮蓮。原來她十七歲的樣子和我一模一樣。”莫蓉說。
“趙蓮蓮是誰。”林輝問。
“我已經發現常青樹上的秘密了,現在講給你聽。”莫蓉說。“我是一個叫趙蓮蓮的女人生的,身上流着她的血,我曾經認爲我就是另一個她,一切都是她的,我沒有選擇,所以不得不接受。說真的,我恨她給我這一切。我最幸福的一段時光是在十五歲到十七歲,一到五歲時我有個健全的家,也許那段時間裡我也是幸福的,但時間久了,對那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已經模糊不清。
記憶中最深刻的部分是留給弟弟的,他只活了五歲,他比我晚生了半個小時,卻比我早走了這麼多年。他有雙漂亮的眼睛,大大的,水靈的。像黑夜裡貪食的貓的眼睛。我們一起玩,我和他爭搶零食,晚上睡在一張牀上。他很怪,比如晚上睡覺前,趙蓮蓮給他脫衣服,他會一動不動的盯着煤油燈發呆,胳膊也不擡,趙蓮蓮脫不掉時,會生氣的把煤油燈吹滅。他立馬大哭起來,打也哭,哄也哭,只要把煤油燈點亮,他纔不哭,每天都要等他睡着後才能吹熄煤油燈。家裡人都疼他,所以什麼事都要遷就他,我是除外。有天晚上我怎麼也晚不着,看看明明滅滅的煤油燈,又看看發呆的他。我問他,你幹嘛看着那東西發呆,他說我怕黑。我說,不怕,姐姐抱着你睡,咱們把那燈吹了吧!他不理我,我擰他的臉。他大哭。趙蓮蓮過來問他怎麼了,他說我打他,趙蓮蓮二話不說,啪啪的就往我臉上打。我大哭,後來奶奶過來把我抱到另一間房裡。還沒等我睡着,又被趙蓮蓮抱回去,弟弟摸着我的臉笑着說。痛不。我當然不會理他。他又哭,我生怕趙蓮蓮過來,於是趕緊捂住他的嘴,告訴他痛。他說,要不我讓你打我。我當然不敢打。他說。“你不打我就哭。”我小心的打了他,他說。“我不想讓你抱着我睡,我就是怕黑,點着燈就沒事了。”
有時他半夜會突然抱住我,抱的很緊,像似受到驚嚇。我醒過來後,怎麼推也推不開,而且越推他抱的越緊,我便嚇的大哭。趙蓮蓮過來時他也醒了。我說。“我要跟奶奶睡。”他說。“媽,打姐姐,她剛纔咬我。”有時趙蓮蓮會假打,有時也會真打。趙蓮蓮走後,他問我還敢說和奶奶睡不。我問他我那有咬過他。他說。“我剛纔見到張小寧她爺了,他拿竹竿打我,說我打張小寧了,我嚇的一直跑,後來看到你在前面,就藏到你身後。”他說的很認真,我卻很害怕,因爲我知道張小寧的爺爺剛死。我說。“你別怕,我
抱着你睡。”他說。“不讓你抱,我自己抱着自己睡。”說完他兩隻胳膊交疊抱在胸前。我說。“要不你跟媽媽睡。”他說。“我不喜歡她,整天都不笑,跟張小寧她爺一樣兇兇的。”我說。“那你以後別讓她打我了。”他不理我。我哭着說。“我怕她。”他幫我擦乾淚說。“姐姐,你別哭了,等天亮了,咱們一定要去找張小寧報仇。”
小時候的記憶總是短暫的,多大的仇恨,最多一天便會忘的一乾二淨。他是在一個清明節的晚上走的,等發現時,他的身體已經僵硬的像塊石頭。
那天白天奶奶帶着我們去爺爺的墳前上墳,她燒着紙錢,嘴裡嗡嗡的不知道唸叨的是什麼,臨走時奶奶磕頭,她讓我們也磕。他問奶奶。“爺爺是誰。”奶奶說。“爺爺是神仙,多磕幾個,讓爺爺保佑咱家莫富將來大富大貴。”他一邊磕着頭一邊說。“我不要爺爺保佑我大富大貴,只要爺爺告訴張小寧爺爺,別讓他再用竹竿打我了,我以後也不打張小寧了。”他不停的磕,奶奶把他拉起來,一邊幫他打身上的灰,一邊叫着張小寧爺爺的名罵。“你個下地獄的,你活該淹死。你要再敢打俺家莫富,下輩子肯定投個豬。”他拉着奶奶的衣角哭着說。“奶奶別罵了,他就在你身後呢!”
從爺爺墳上回來後,他變的很安靜,不說話,眼睛睜的大大的。趙蓮蓮給他脫衣服時還誇他說。“看我的小莫福真乖,趕緊睡個好覺,明天媽媽帶你去買新衣服。”他看着她笑,趙蓮蓮也笑,我卻心裡很難過,因爲趙蓮蓮從來沒對我笑過。睡之前他問我見過爺爺沒。我說沒有。他傷心的說。“我又不知道爺爺長什麼樣,怎麼去跟他說讓他去找張小寧的爺爺告訴他不讓他打我。”我問你去那找。他說。“你不記得張小寧爺爺死的時候,張小寧她爸給她爺買的馬嗎?我一睡着,便會見到很多人騎着那樣的馬,他們都不說話,也不笑,我叫他們他們也不理我。”我抱着他說。“我害怕,你也別去那裡了。”他也抱着我說。“我在那有個好朋友,是個女孩,比張小寧長的還要好看。她也不跟我說話,但她看到我就笑,她有兩匹小紅馬,張小寧爺爺打我時,我就騎她的小紅馬跑。”
那天晚上我彷彿聽到打更的聲音,然後覺得有人摟住我,摟的很緊,可能是白天跑的太乏了,我能感覺到,但就是不願醒來。更聲響過後,那個摟着我的人也鬆開了手,感覺他還翻了個身。不多久又聽到更聲,我也翻了個身,那聲音便嘎然而止。模模糊糊的我覺得自己抱了塊石頭,硬邦邦的。後來便覺得有人拉我的手,把我抱走了。
天亮後我見到莫實,人如其名,他一點也不老實,有時幾個月也見不到他的影蹤,他回來便要和趙蓮蓮吵駕,沒日沒夜的吵,他很愛喝酒,我喜歡看到他喝酒,因爲我知道他只要一喝便會喝醉,喝醉後他是安靜的,有時他睡在趙蓮蓮的牀上,有時他也睡到我和弟弟的牀上,他很愛弟弟,弟弟卻不喜歡他,他看到他睡在我們牀上就哭,然後他只能去趙蓮蓮的牀上睡。那天我看到他哭了,趙蓮蓮,奶奶都哭了,我莫名其妙問奶奶弟弟呢!她告訴我弟弟去了姥姥家。
一天後莫實走了,又過一天趙蓮蓮也走了。
我跟奶奶說。我想弟弟要去姥姥家找他,奶奶說。姑姑想我了,過兩天就會回來看我。我頓時把想弟弟的事忘的一乾二淨。那時姑姑在市內上高中,很少回來。在那個本該不屬於我的家裡,也只有姑姑會對我好,她比我大了十歲,喜歡躺在她懷裡聽她講故事。我問過她爲什麼不喜歡弟弟,她一直不說。後來我隱隱約約知道,她不喜歡爸爸,連帶着家裡的男性也不喜歡。
有段時間趙蓮蓮回來。一段時間不見她,我還是想她的,於是我嬉笑着去幫她拿她手裡的東西,她一下子閃開,然後便拿眼睛瞪着我。以後,我就覺得她變的神神經經的,動不動便能聽到從她房間裡傳出摔東西的聲音。我不敢去她的房間裡,因爲她的房間從不點燈,幽暗的讓人覺得像似一座墳墓。我會經常想到她呆在房間裡的樣子,我開始做惡夢,夢裡是她披頭散髮的向我吼叫,我不停的哭,她也不理。她會從衣櫃裡拿出針扎我,我疼的驚醒過來,那時我便會想到弟弟。我覺得只有他纔不怕趙蓮蓮,他能保護我。我不敢在一個人睡,於是就和奶奶睡在一起,她抱我時,我會推開她。我想起弟弟的話,便說。我不想讓別人抱着睡,我自己抱自已。
趙蓮蓮像幽靈般又消失了,那天還下了雨,我躲在房間裡看小姑買的連環畫,奶奶坐在窗前發呆,我聽到她叫弟弟的名字。我看她時,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死人的眼睛,我輕聲的叫她,他望着我笑着叫弟弟的名字。“莫福,奶奶想你了,過來讓奶奶抱抱。”我向身後望望,什麼也沒有。我當時並不理解死的含意,只覺得弟弟可能不在了。奶奶過來抱我,我趕緊抱在旁邊的桌腿上,指甲扣在生冷的木頭上。她越是使勁,我越不鬆手。後來我看到手上沾滿了血,奶奶的眼淚滴在我流血的手指上。”
莫蓉伸出手在林輝的眼前晃了晃說。“看的出來嗎。”
林輝一隻手握住她晃動的手看了看說。“跟好的一樣,看不出來。”
莫蓉笑着說。“我也看不出來,有些傷口是會癒合的。”
莫蓉沉吟片刻又說。
沒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趙蓮蓮,後來聽說她去了北方,她離開後的所有音訊,僅此而已。五年前我見過莫實最後一面,是在牢裡,聽說是殺了人。他讓我叫他爸爸,奶奶當時也在,奶奶說。“走都要走了,別跟我們牽扯什麼關係。”奶奶說。“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生了莫實你這麼個好兒子。”莫實笑着說。是你們沒把名給起好。從小就告訴我不能老實,所以我還算是聽你們話的。奶奶怒道。“你名字起的好。也不會給你兒子起什麼莫福,五歲都挨不過去。”莫實說。“是咱家姓不好。”我聽到奶奶說弟弟。便對莫實說。“沒見過你這麼壞的,不進家,整天喝酒,打老婆,不好好給兒子起名,還想讓我叫你爸,等下輩子吧!”莫實望着我笑着說。“這纔像我莫實的女兒,性格跟你爸當年叱詫風雲時有得一比。”我還想要諷刺她兩句,奶奶似乎很不喜歡他,拉着我便向外走。我問奶奶喜不喜歡她兒子,奶奶說。“不喜歡。”我說。“你不喜歡他幹嘛還要給他錢花。”奶奶說。“他是我兒子。”我嘴上說懂,心裡卻根本沒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