璋瑢有一種預感,今日她和妹妹的情分將會有一個轉折,只是選擇怎樣的轉向,當真沒有人能隨意預料了。裕乾宮裡,一場變故似乎即將發生,而皇城之外,秦成駿也帶了一行喬裝後的兵馬將救出的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親自送回了他父母身邊。
“那些山賊還會捲土重來,他們不會就此罷休,你們夫婦必須帶着兒子離開北方,過江到南方去吧,那裡才安全。”秦成駿說這些話時,心裡是隱隱作痛的,“給!”他甩出一疊銀票給了那孩子的父親,那是個腰膀粗圓的漢子,留着亂糟糟的鬍子,一看便是個獵人,“這些給你們做盤纏,若去了南邊不打獵了,做些生意也夠本了。”
“多謝恩公!我一定不在此逗留了。”那漢子只以爲是哪裡來的梁山好漢幫着自己把被綁去了半年的孩子救了回來,收了錢便磕頭答應了秦成駿的要求,又拉扯着自己身邊被妻子又哭又笑摟着的兒子到身邊跪下,口中道:“快給恩公磕頭,你的命是恩公救來的,記着恩公的模樣啊!”
“不必了……”秦成駿只覺得心中一疼,但另一個念頭迅速縈繞起來,他不能再耽擱,必須立刻趕回傅王府,於是再不多說什麼,便匆匆轉身離去。
然待秦成駿翻身上馬,那孩子卻追了出來,站在馬下問他:“恩人,您和那位受傷的恩人,我們從前見過嗎?”
秦成駿心頭一熱,隨即揮動馬鞭,大聲笑道:“哪裡見過?我們來去無蹤,你怎麼會見過我們?”說着便一鞭子抽在馬身驚了馬匹,遂帶着一營喬裝的兵馬奔騰而去,那孩子立在原地看着滾滾塵土,若有所思,而眼眉間竟與秦成駿像極了。
當秦成駿趕回傅王府時,花廳裡早已忙亂成了一團,只見得內室裡滿地沾滿了鮮血的棉布胡亂地被扔得到處都是。
“成駿,你也受傷了?”傅嘉曾組織過赫臻此次的行動,可是他執意要親自去把兒子救出來,而自己則被安排盯着陳東亭等廝是否有所察覺並騷動起來,若能跟着一起去,若沒有這次行動,可如今說什麼嗎都晚了。
“沒有,這是太上皇身上的血。”秦成駿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已沾滿了赫臻的血,觸目驚心,“太上皇如何了?”
傅嘉面色暗沉,微微地搖了搖頭,“爲防不測我從御醫館請出幾名太醫,不想竟一語成讖……”
“王爺。”迎面出來的是何陽,他面色憂慮,沉沉道,“太上皇的傷口雖然沒有傷到器髒,但傷口太大,失血太多,此刻已經高燒起來,能不能挺得過,臣不敢保證。”
“這怎麼可以?”秦成駿一下抓起了何陽的衣領,“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你必須保住他的命。”
何陽異常冷靜,只是認真地對秦成駿道,“並非我無能,此刻當真只能看太上皇的命數了。”
“好……好……”秦成駿紅透了雙眼,實則對他而言,與赫臻之間的情誼也並非君臣那麼簡單,他一個轉身就要往門外走去,卻被傅嘉攔阻了。
“你要去哪裡?”傅嘉知道答案的。
秦成駿冷笑道:“王爺你明知道我要去哪兒,何苦還在這裡攔着?你不想你的女兒一輩子痛苦,就讓我離開這裡!”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太上皇駕崩,她還能活麼?”傅嘉太瞭解她的女兒。
秦成駿大大地怔住了,若赫臻死了,茜宇她……真的會跟着去嗎?
“太上皇昏迷前,只說了一句話……”傅嘉也滿面通紅,“他下死命,絕對不允許茜宇知道這一切。”
“王爺這樣的忠心成駿實在及不上,我只知道如果茜宇如今不知道這一切,那有一日她瞭解了一切,她纔會真正厭世,到那一天就什麼也無法挽回了。”秦成駿竟用力推開了傅嘉,一躍出門,他知道在茜宇心裡什麼最重。
“快攔住他……”傅嘉對着立在門口的兒子喊了一聲,可憶祖憶峰兄弟二人竟沒有一個動手,憶祖只是冷靜道,“父親,您當真想過宇兒的感受麼?”
傅嘉心中大痛,他怎麼會不心疼女兒?怎麼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可是赫臻爲兒子擋下的那一刀真的很嚴重,或許他是補償了對於臻麟的虧欠,可是這個代價太大了。
“爲什麼姐姐你知道自己被廢了還要在我面前裝做什麼事情也沒有?你以爲誰都不知道嗎?就是張文琴,她也知道。”方纔一連串的問答,已經證明臻傑所言,那年赫臻看似熱症實則是在與璋瑢出行宮遊春時被刺客所傷,一點也不假,茜宇不由得心中寒顫。
璋瑢的面色已沉鬱到了極致,她的笑是那樣冰冷,可爲何既然是冰冷了,她還要笑着呢?
“姐姐啊……我們如今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的?你忘記‘無沸散’的事了麼?你不記得赫臻是多麼愛你的了嗎?爲什麼你不阻止你的父親?”
璋瑢依然保持這那冰冷的笑容,那張精緻美麗的臉龐上掛着奇怪的神態,“阻止?”她很冷地回了一句,“我若能阻止,還會讓他親手害得女兒不能生育嗎?傅茜宇,你不要隨意將這些罪名加在我的頭上,我決不可能幫着父親奪取赫臻的江山,若有一日必須除去陳東亭,我完全能夠親手要他的命。”
茜宇不是一點點的顫抖,她無法想象姐姐對於父親的恨有多深,她用力地合下睫毛,將驚恐的淚水收在眼窩裡,她緩緩起身,“既然姐姐這樣肯定,我自然欣慰了,只是……你當真不知道赫臻爲什麼要冷落我麼?僅僅爲了謀劃今日的一切嗎?”
璋瑢心頭一顫,她不可以告訴茜宇更多的事情,絕對不可以!不僅爲了赫臻的勒令,更爲了同樣作爲赫臻的女人那最後的一點尊嚴。
“我不知道……”
“謝謝姐姐告訴我這一切,不然,我當真會誤會的。”茜宇不自覺的說着這樣的話,一步步向外走去。
“誤會?你看到他給你畫的的那些畫像還誤會嗎?”璋瑢亦有些心神迷亂了,她不想自己輸在茜宇的面前。
茜宇停了一停腳步,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姐姐放心……從前都是你保護宇兒的,這一次我也會保護你的,已然都是塵封往事,何況二皇子也並非你有意殺害的,一切都有因果報應,不該你一人來承擔過去所有的錯。”
有滾熱的淚從璋瑢的眼眸中涌出,到底赫臻不要自己告訴茜宇真相是希望有一天妹妹向他爲自己求情,給他自己一個臺階下,還是……他真的怕妹妹受傷害?
傅王府裡,衆人都凝神屏氣,只看着太醫們忙前忙後地照顧着太上皇,每一個人都在心裡祈禱着他的平安,而又擔心着茜宇是否會那樣衝回來,以她的身體能否接受這一切。
“嘩啦”一聲,何陽正準備擡起赫臻的右手爲他拔出金針時,他右腕上的一串琥珀卻散開了,滾圓的琥珀石四散開來,他還來不及去看,竟猛得感受到赫臻的脈搏越來越弱,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主子。”茜宇扶着緣亦步出裕乾宮時,竟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一顆心似乎要跳胸膛一般,帶來一陣窒悶,緣亦趕忙扶住了她口中道,“您沒事吧,讓奴婢請何太醫來看看吧!”
“不必了,我回去歇歇就好。”茜宇以爲自己方纔在姐姐面前動了太多的心思,她不怪姐姐,這並非她有心的,一定是這樣。
“主子,您看皇上過來了。”當主僕幾個繞過一個彎角去向馨祥宮時,白梨回頭瞧見皇帝正匆匆忙忙地往這裡趕。
茜宇回身瞧見了,心頭莫名一動,當臻傑立定在自己面前時,一雙星眸裡透出的不安和那擰曲的濃眉,叫人不由得恐慌。
可是沒有等到臻傑開口,茜宇便已順着他看到了一旁的秦成駿,他那身普通百姓的衣服上沾滿了已經變成了暗紅色的血跡,一時間彷彿空氣都凝結,茜宇的心竟彷彿不再躍動了,停止的那一刻幾乎掏去了她的生命。
“出什麼事了……”可話音未落,淚水便如離線的珍珠滾落下來。
“王爺,秦大人回來了!”王府花廳內,幾個僕人奔來相告,果然見秦成駿回了來,他的身後跟着一個瘦弱的小太監,可那小太監一露面,便是誰都認出來來者是誰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不曉得要不要向茜宇行禮,他們擔心赫臻的生命,擔心茜宇的身體,擔心赫臻暈厥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話。
“皇貴太妃,太上皇有令您不可以進去。”傅嘉沒有叫女兒的名字,只有這樣他的話才真正有力量,他不否認自己的愚忠,可他更擔心女兒若親眼看着赫臻死去,她也一定不願偷生的。
“爹爹……您讓女兒進去吧!”茜宇這一刻沒有哭,她竟那樣冷靜地看着父親。
“太妃請回宮吧!”傅嘉心中大痛。
茜宇緩緩向前一步,“傅王爺,本宮只是想看一看太上皇罷了,您可否想過若太上皇就此去了,難道要他無人相送嗎?”
女兒的冷靜讓傅嘉心中害怕,正不知所措間,只見妻子竟上前來抱着自己道,“王爺,您忍心嗎?”他不由得愣住了。
茜宇依然冷靜,口中道了聲“多謝王爺”便一個側身,從傅嘉的身邊滑過,進入到了內室,那張牀榻上,正躺着她的愛人,她願意爲他付出生命的男人。
茜宇揮手示意衆人退下,而地上幾顆散落的琥珀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竟然沒有急於撲到赫臻的牀前,而只是俯身下去,一顆顆地將琥珀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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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