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皇后冒雨趕到承乾宮時,元戎還在臻傑的懷裡哭個不停。她的一隻手被父親握着抵在脣上輕柔地吻着,另一隻胳膊由幾個醫女託着,一名太醫小心翼翼地從白嫩的肌膚裡取出一塊碎瓷片,拔出的那一刻元戎哭得撕心裂肺。
沈煙一口氣提在胸前,臉色慘白如紙,屋外的雨聲伴着女兒的哭泣,她的心都被揉碎了。
悠兒輕輕握了她的手,柔聲道:“太醫說了沒事的,便是有疤痕等孩子長大了也就淡了。你寬些心,別自己先嚇壞了。”
沈煙含淚應諾,那隻被皇后握着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卻覺得悠兒的手很溫暖,叫人生出幾分安心。
許是哭累了,被醫女們灌下安神的藥後元戎便在父親的懷裡睡着了,卻睡得並不沉,時不時會因疼痛而醒來,哭幾聲又睡下。臻傑不厭其煩地將女兒抱在懷裡哄着,直到小傢伙沉沉地睡下不再抽噎,方纔要奶孃嬤嬤們抱了去。
“這一回她可吃了大苦頭了,總是沒一刻停的在屋子裡亂竄,若今日腦袋磕在碎瓷片上,她這條小命恐怕也難保了。”沈煙說着忍不住落淚。
悠兒卻笑着道:“只怪這丫頭知道自己是宮裡獨一份,才這樣天不怕地不怕地鬧騰,心想惹怒了你,總是有護着她的人。”
臻傑扶了沈煙溫和道:“爲了孩子哭好沒意思,這丫頭吃了苦頭下回也該學乖了,煙兒往後多看看皇后是如何管教孩子便是了!”
沈煙卻笑了,“皇子豈能和公主一樣,臣妾想學皇后也教不來啊!”
悠兒撫掌笑道:“那些奴才也不知怎麼傳的,將臣妾唬得厲害,還以爲戎兒出大事了。此刻看來要她自己吃些皮肉苦,比蓮妃打罵一頓還管用。不如等這孩子好了,送她去上書房和哥哥們一起讀書學些規矩,皇上看呢?”
臻傑搖頭苦笑:“只怕昨日那些小子才把權太傅氣走,明日元戎就把上書房給拆了。”
悠兒與沈煙俱掩嘴而笑,方纔的驚心一掃而去,此刻卻有齊泰恭恭敬敬地進來道:“啓稟皇上,上書房裡有話。”
臻傑眉頭一動,看了面前的悠兒與沈煙,只聽沈煙欠身道:“臣妾去偏殿看看孩子。”便旋身走了。帝后二人遂進入沈煙的內室聽齊泰奏報。
待得齊泰再退身出去,悠兒旋即跪在臻傑面前滿面自責之態:“臣妾管教不力,要宸兒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求皇上恕罪。”她一雙柳眉緊蹙,眸中滿是不安。
臻傑一把將其扶起拉在身邊坐下,先嗔道:“不要動不動跪朕,在朕的心裡你我還是如從前王府裡一般纔是。”隨即才緩緩道,“他們還小,能說這樣的話也算正常,恐怕是平日在哪兒聽些口舌纔會想到這一處。這些你不便教導宸兒,朕會安排合適的人告訴他們道理。你莫將他管得太嚴,要孩子疏遠了你。”
悠兒愁眉不展,低聲道:“這只是臣妾的私心,若這樣的話傳了出去,旁人該以爲臣妾這個皇后教導兒子從小要有爭大位的心了。”
臻傑淺笑,溫和道:“傻悠兒,只要朕心中明白就好,管那些閒人何事?”
悠兒這纔有了微笑,他怕臻傑將話題扯到立嗣之上,便笑道:“方纔見皇上那樣疼愛戎兒,叫人心裡暖融融的,若非如此恐怕煙兒她要唬上好久。”
臻傑似乎想到了什麼,濃眉微蹙,嘆道:“朕要齊泰這些日子即便是朝會之上也需將後宮之事稟報,才曉得惠嬪失足一事,便借了由頭將一班大臣撂下,此刻朕很是好奇他們的反應和言論!”
“恐怕聽聞皇上又半道來了承乾宮才更叫人好奇呢。”悠兒笑得明媚,溫和道,“皇上儘管做您的事,後庭之內悠兒定爲您安排妥帖,至於惠嬪那裡,自然有人去關心了。”
沈煙此刻立在儀門處,輕聲笑道:“臣妾本給元戎做了杏仁酥,皇上和皇后要不要嘗一嘗?”
悠兒扶了臻傑立起,笑道:“今日清爽,的確叫人好了胃口。”遂於臻傑一起跟着沈煙去了偏廳。
這一邊因爲元戎受傷曾經王府中一起生活的家人得到小聚,另一邊棲霞殿裡卻似乎沒有這番其樂融融,有了身孕的班君嬈正半躺在牀榻之上,而面前坐着的卻是她頂不想見到的錢韻芯。
“臣妾還念着今日往丹陽宮給娘娘請安道賀的,不想這麼不中用。”班君嬈一如既往的柔和溫婉,言語中帶着恭敬的笑容。
錢韻芯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兩個分明撕破臉皮的人要這樣客氣地坐着說那些叫人渾身難受的話,當真比受罰還折磨人。
“本宮是奉母后皇太后和端靖太妃的旨意前來探望惠嬪,惠嬪也不需客氣,若一會兒太醫回話說你的身體無礙,本宮也就不會多留妨礙你休息,孕者最是金貴了。”錢韻芯說這些話時沒有笑容沒有客氣,口吻中只有不屑甚至諷刺,眼眸半分未停留在班君嬈身上。
班君嬈端着幾分涵養將這些話當安慰之語過到心裡,面上不着一點痕跡,可她身旁的扶梅卻是委屈大了,撇着嘴一副厭惡地模樣時不時擡眼瞧一瞧面前的錢韻芯。
這細小的動作並有逃出錢韻芯的眼睛,她端起桌上的茶碗輕撫漂浮茶末,冷笑道:“棲霞殿裡果然不濟,也沒有一碗像樣的好茶。”
班君嬈有幾分疑惑,柔聲問道:“臣妾要奴才給娘娘上了皇上御賜的雨前龍井,難道娘娘不合口味麼?”
錢韻芯卻驚訝道:“御賜的貢品如何也這樣次等,一碗的茶末子,這要本宮從哪裡喝起纔好?”
班君嬈臉色大變,呵斥身旁的扶梅,“究竟給娘娘上了什麼茶?”
錢韻芯放下茶碗起身笑道:“惠嬪可不敢動怒,你的身子要緊。恐怕是這扶梅姑娘心裡還惦記着本宮上回害她挨管教嬤嬤的打吧!你卻不知這樣旁人還以爲是你家主子不待見本宮呢!”
扶梅嚇去半條命,連連磕頭請罪。恰時太醫開了方子立在門外道:“回錢妃娘娘,惠嬪身體尚好,只是這一跤跌得也重到底動了胎氣,要實足靜養一兩月,最好是不要下牀隨意走動了。惠嬪只有一個月的身孕,最是不穩妥的時候。微臣開了安胎凝神的方子,御醫館定時會送藥前來。”
錢韻芯心中一動,笑道:“勞煩大人了。只是惠嬪如今身懷龍胎需萬分小心,本宮要御醫館日日有太醫前來給惠嬪診脈,這藥也就在棲霞殿裡煎熬,要惠嬪趁熱服下,這些御醫館能辦麼?”
那太醫停了一停,回道:“御醫館千金科的太醫全部日日待命於皇太后的脈案,若錢妃娘娘允許,微臣可否派其他太醫前來?本來孕者的脈案及調理是每個大夫的基礎之學。”
班君嬈急切,扶着牀沿坐起身子:“臣妾多謝娘娘體貼,只是太后娘娘的身子纔是最重要的,臣妾不敢給御醫館再添麻煩。”
錢韻芯轉而看着她,閒閒道:“再添麻煩?難道……惠嬪以爲母后皇太后是麻煩?”
班君嬈被堵得漲紅了臉,雙手緊拽錦衾半晌不敢回話,她沒想到錢韻芯也有在話語中挑人不是的本事。
“惠嬪多慮了,本宮是爲你腹中的龍胎擔憂,惠嬪心裡也清楚,這孩子比你我都來的金貴吧!你這樣推辭,難道不怕對不起腹中的胎兒和皇上嗎?”錢韻芯不以爲然,冷冷一笑,轉而應了那太醫的請求。
班君嬈本該因孕得意,能在錢韻芯面前頤指氣使纔對,何以此刻全部顛倒過來?錢韻芯一句句將人逼到牆角,自己卻全無還擊之力。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竟遭到所有人的冷落,這究竟算什麼?
錢韻芯此刻已示意宮女爲她穿上避雨服,準備要離開了,臨走卻對扶梅冷聲叮囑道:“你不待見本宮自然不會有人與你計較,可是你家主子腹中的龍胎比她的命都珍貴,要是再有這樣的意外發生,你摸摸項上有幾個腦袋夠賠的?”
看着錢韻芯不可一世地揚長而去,臥榻之上的班君嬈心涼了半截。雖然今日自己並未跌足,但方纔太醫的話字字入耳,她當真不敢隨意和自己的身孕胡鬧,她很明白若失去腹中胎兒,自己將一文不值。
“扶梅,你今日的莽撞並不會給我帶來半分幫助,可知道你對錢妃的怠慢傳了出去,旁人會怎麼想我?今日這碗粗茶,我不能不給錢妃一個交代。”班君嬈無力地嘆了口氣。
扶梅渾身戰慄,嚇得癱在地上。
“來人,將扶梅拖出去杖責三十,要開着宮門打,要闔宮上下都知道棲霞殿的宮女因對錢妃不敬而受到重責。”班君嬈的話語裡有幾分不忍,卻還是說的不容回絕。
錢韻芯離開棲霞殿後徑直來到馨祥宮覆命,茜宇得知班氏需靜養便與姐姐一同囑咐了幾句,再沒有過多的話,她不想自己和錢氏太過親近反害了她。
又念雨天行動諸多不便,茜宇遂留錢韻芯在馨祥宮用膳,要其待午後雨停再行離開。然三人還未入席便得到承乾宮的消息,原來皇帝半道折去那裡竟是爲了元戎受傷。茜宇本寵愛這個孩子,如此更是心疼不已,連忙差了緣亦前去問候,不料臻傑和悠兒竟隨着緣亦回了來。
“下這樣大的雨,皇上還來馨祥宮,當以龍體爲重。”如今說這些客套話茜宇已很自然,只是在悠兒的眼裡她看出,皇后當是有話要與自己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