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公公,嬤嬤問您到底出了什麼事?皇后娘娘怎麼會生那麼大的氣,大皇子不就是偷跑出書房嗎?”
齊泰只覺得身上冒出一陣冷汗,他當然不能說爲了什麼。但他一步也不曾離開皇帝,那是誰給皇后報的信?到底是皇后的眼線通達,還是皇帝能繞過自己另有親信?這兩個主子當真是神通廣大,叫人難以揣摩。
那小宮女愁死了,哭喪着臉道:“公公,要不您去勸勸吧!皇后娘娘打得很重,大皇子都沒哭聲了。小王爺在外頭嚇得臉色都白了。”
“小蹄子我算哪跟蔥,敢去勸皇后娘娘……”他突然眼睛一閃,從腰裡掏出令牌揮着拂塵對那宮女道,“快出宮去,出宮把大長公主請進來。”
“是啊,怎麼忘了!”那宮女如遇大赦,拿了腰牌一溜煙地就從齊泰眼前消失了。齊泰轉身從門上的鏤花空隙往裡看,皇帝依然氣定神閒地看着奏摺,可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此刻妻子正在教訓兒子呢?
“哎……”齊泰嘆了口氣,又默默地立在門外等候。
當若晴只穿着家常衣裳出現在坤寧宮時,悠兒已坐在內殿裡喝茶了,而臻昕卻跪在她的面前惶惶不安。
“母后不在宮裡你就敢沒了樣子帶着侄子淘氣?”若晴於皇后行禮後並不問傑宸的事,只是對地上的臻昕訓道,“母后身體不好纔出宮去療養,你倒好,上趕着在宮裡生事氣她。今日該打的不是傑宸,是你這個叔叔纔對。”
“大皇姐。”臻昕嚇壞了,想要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
若晴立直了身子,揚聲道:“古嬤嬤把昕兒帶到裕乾宮去讓皇太妃處置,沒得在這裡叫皇后娘娘看了生氣。”
古嬤嬤看了看皇后的臉色,見她並不反對,便過來帶走了臻昕,一併把內殿裡的宮女都遣了下去。
“皇后也要保重身子,孩子們淘氣,慢慢教就好了。”此刻內殿已無旁人,若晴方纔開口。
悠兒嚴肅了許久的臉突然一軟,一雙絕美明亮的眼睛頓時通紅,大顆的淚珠滾落,她吸了口氣將傷心壓下,苦笑道,“我知道這孩子早晚會問的,這些年我也不止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到底還是有人念念不忘當年的鬧劇。孩子現在還小,我們還能好說歹說地哄他過去。可若十幾年後再有人拿這個做文章呢?那時候他大了,我也不曉得他會長成什麼樣的性子,若他將來鑽牛角尖一味地和皇上過不去,這父子兩我要站在哪一邊?而我,又有什麼資格站在你皇兄面前說話?我自己都不敢滿分打定傑宸是我的兒子,我要怎麼面對他?”
若晴亦在眸中含淚,她上前握着悠兒的手輕聲道:“難道是我這些年偏疼宸兒才讓人懷疑嗎?”
悠兒搖頭不語,她從不反感若晴對傑宸的過分疼愛,總以爲越是表現得大度從容,越是不能叫旁人抓到把柄,可她自己何嘗不清楚這些年心中的擔憂是在與日俱增。自己安排下那麼多的眼線在宮裡,就是怕兒子哪一天就被人蠱惑,可這一天還是發生了,而自己竟然也會失去理智。
“我方纔一路進來,便要宮女散出去說你是爲了太后鳳體違和,皇上又操勞國事而擔憂,一見孩子們淘氣就着急了。況且你本來就管得嚴,各宮恐怕也習慣了。”若晴嘆了一聲,實則她此刻很想看一看傑宸,她猜不出這個孩子被她的母親打成了什麼樣子。
悠兒苦笑道:“晴兒的用意我明白,只是你不要小瞧了那些妃嬪們,這皇宮裡能生存的女人,都不簡單。”
若晴心中一寒,不再多語。見皇后悶悶地不想說話,自己便也耐着心思陪她,不開口要看傑宸,並非怕悠兒心中不悅,只是此刻第一個該去哄孩子的應該是母親或者父親,自己這個姑姑不能衝在前面。
皇后突然發怒教訓兒子的事早已在宮裡傳得沸沸揚揚,皇后管教皇子的嚴厲衆人早已經習慣,只是這一次親手打得那麼重,才讓人忍不住好奇。然皇后打的是自己的兒子,不似上一回在宜人館教訓二皇子能讓人當笑話看,私下說了幾句也就作罷了。但總有人比尋常人多幾倍好奇心,怎麼也要探個究竟的,於是這流言蜚語還是會傳出來,這一次倒是悠兒過激的反應再次引出了對傑宸身世的議論。
“晴兒,在你心裡,可想過宸兒是你的兒子?”許久,悠兒才問了一句。
若晴淡淡一笑,“當年不僅僅是想過。當年我就認定了宸兒是我的兒子,可後來我漸漸地明白了,與其這樣無止盡地糾結煩惱下去,倒不如想開了的好。不然和駙馬的日子也沒法過了,也就不會有敏兒、敦兒了。”
悠兒看着她,卻沒有接話。
若晴繼續道:“這些年在我心裡,宸兒就是你和皇兄的兒子,他是皇室的嫡長子,也許就是將來的太子。只是……我不能違背自己的心思,我還是無法控制地要把他當兒子來疼愛。呵呵!似乎很難讓人理解,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但就是這麼想來着。就像今天聽說你打了他,我很心疼忍不住又衝進宮來了。可是我又知道,我是姑姑,絕不是母親。悠兒,若你聽不明白……”
“我明白!”悠兒紅着眼睛在淚中擠出笑容,“換言之宸兒有兩個高貴的母親,我們都會保護他的,對不對?”
若晴心中一酸,亦忍不住眼眶溼潤,此刻有宮女急匆匆進來跪着求道:“皇后娘娘,大皇子燒得昏昏沉沉又哭又喊的,嘴裡不停地在向您認錯求饒,您去看一眼吧!”
悠兒大驚,顧不得晴兒便往兒子的臥室飛奔而去。
“大皇子傷得如何?”若晴叫住了那個宮女問道,“怎麼又發燒了?”
那宮女諾諾道:“太醫說大皇子身上的傷都在皮肉上沒動着筋骨,只是今天在太陽下跪了太久中了暑,又捱打生了心火,發燒是正常的。”
若晴一邊聽着,也已經走到了傑宸臥室外,倚門看着悠兒萬分心疼地哄着昏睡的兒子,她長長一嘆,這到底是誰的錯?張文琴,你知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呢?
很快便日落西山,夜幕沉沉降臨。聚集了一日的暑氣被晚風驅散,幾絲涼意襲人。此刻若晴也在傑宸身邊,不斷地替換他額頭的冷帕子。
“我聽古嬤嬤說你今日身子本就不爽,早些去休息吧,這孩子從來生病都是我照顧的,你放心吧!”若晴說的很自然,沒有半分掩飾。
悠兒又過來俯身看了看兒子,面上是又氣又疼的神情,她在兒子臉上親了一口低聲道:“小東西,你快些好起來,別讓母后內疚太久啊!”
若晴欣然而笑,對古嬤嬤道:“快侍奉皇后去歇息吧,我一會兒在宸兒身邊挨着睡就好。”
悠兒也不計較,四年來兒子有個頭疼腦熱若晴都進宮來照顧他,若今日突然拒絕她的好意倒叫旁人生疑了,自是大方一些纔好。她又囑咐了若晴幾句,便挽着嬤嬤離了去,但出了屋子才問:“今夜皇上在哪兒歇息?”
“是丹陽宮,彷彿皇上今日讓惠貴嬪傳了句話給錢妃,說是原諒錢妃昨夜的莽撞了。奴婢本以爲皇上今夜會去棲霞殿,沒想到還是去了丹陽宮。”古嬤嬤答着,順便看了一眼主子,眼見她的眸子裡生出了少有的黯淡。
“知道了!”悠兒輕聲道,“今日發生那麼多事情讓人心裡堵得慌,氣也不順暢,你替我取一件衣裳來,我想在院子裡走走,就在坤寧宮裡。”
古嬤嬤應聲下去,再回來時皇后卻已經不見了。
如今再走在御花園裡悠兒已熟悉了所有的道路,不會再像當年那樣左右轉不出去,最後陷入了臻傑深深的愛中。如今她依舊深愛臻傑,可是這麼多年發生的一件又一件事情,愛已然沉重,而這一切又早在當年就註定好了。
此刻悠兒正立在一片梅林裡,她擡頭仰望星空,深深吸了口氣。夏日裡這兒沒有嬌妍的花朵,沒有陣陣隱約的香氣,更沒有當年那個青澀的皇子。
“朕答應古嬤嬤把她的皇后帶回去。”悠兒的肩頭一暖,一件衣裳被搭在了身上,而話音帶出的卻是心中的溫暖。是臻傑,是他不知何時出現,卻適時地出現了。
悠兒許久沒有這麼嬌弱無助了,她一轉身撲進身後丈夫的懷抱,企圖用他的胸膛來安慰自己的彷徨。
“朕只是想讓你教訓一下宸兒,誰曉得你會那麼生氣,此刻自己心疼壞了吧!”臻傑輕聲一笑,雙手環住妻子,柔聲道,“古嬤嬤問朕如何猜得出皇后在哪裡,你猜猜朕怎麼說的?”
這裡是自己和臻傑定情所在,憶起當年的嬌態,悠兒不由得輕聲笑了起來,在丈夫的懷裡微微動了身子。
臻傑親吻了妻子的額頭,溫和道:“朕多麼希望悠兒還是曾經那個真家大小姐,在你眼裡能看到的只是幸福。本以爲朕能讓你幸福,可是……”
“皇上。”悠兒慢慢離開了丈夫的懷抱極其認真地看着他,皎潔的月光下,臻傑面上的棱角更顯帥氣,“既然今日發生了,臣妾也想知道您的想法,可以麼?”
在臻傑眼中,月光下的妻子何嘗不美若仙子,他伸手捧着悠兒的臉蛋,低聲道:“這些年我們都回避這個問題,但是朕知道你爲了這個一直都心思沉重,總想找個機會和你講,卻又怕傷了你。”
悠兒眼圈一紅,垂下頭去。
“在悠兒心裡是不是總覺得沒能保護好我們的孩子而對朕心存愧疚?”臻傑問。
“嗯!”悠兒低聲應了一句,卻被丈夫摟進了懷裡。
“傻瓜,宸兒當然是我們的孩子。”臻傑笑得很輕鬆,“他一定是我們的孩子,朕從來沒有懷疑過,悠兒爲什麼要抱那麼大的心思?”
“可是……”
臻傑並不讓悠兒說話,只是抱着她低聲道:“他將來還會是太子,繼承朕的事業,朕會給我們的兒子更富饒繁華的江山。”
躲在丈夫的懷裡,悠兒很安心,對於丈夫口中“從不懷疑”的真實與否她很明白,只是這一刻她寧願難得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