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溫錦懿淡淡應了聲。
停雲不知自己此刻狼狽的樣子落在溫錦懿的眼裡究竟是何種不堪,她甚至沒有勇氣去看他的臉,她低着頭慘淡笑了下,“回來了便好。”
於是低着頭匆匆錯開他,徑直回到了廂房內。
傻妞擔憂的跟着她房間。
剛屋內,停雲急忙關上房門,死死的門框,全身顫抖不已,她的手放下,衣服便鬆鬆的敞開,露出傷痕累累的,哀莫大於心死。
那種蒼白的可悲感讓她哭都哭不出來,她驚訝於自己的忍耐力,居然一滴淚也沒有流過,只繃緊了慘白的臉,大口大口的。
隨後撲到一側的立櫃前,翻箱倒櫃的找解藥,終於在最下面一個抽屜裡拿出一個小黑瓶子,她記得志成說過這與那膠囊是相生相剋的藥水,隨後咕咚咕咚灌了幾口,坐在牀邊穩了許久,直到那種虛弱感漸漸散去,她方纔放下心來,相信自己中毒不深,應該沒什麼大礙。
“傻妞,今天發生的事情誰也不能說,幫我備洗澡水。”許久,停雲挪着腿的坐在牀邊,所有的僞裝彷彿一夕之間,被打回了原型,每每在蔣寒洲面前,她所有的堅強都能輕而易舉的被他摧毀,潰不成軍,艾停雲這樣是不行的,這樣下去是萬萬不行的!
她用力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讓這疼痛刻入心中,長長記性,記住這次的教訓,以及內心深處殘存的一絲可笑慈悲。
傻妞在浴桶上添好了水,扶着她水中,輕輕幫她擦洗着背,停雲緊緊的抱着肩膀,慢慢的沉入水中,躺入水底。
外面的小雨淅瀝瀝的下着,溫錦懿端坐在前堂內,昏黃的燈光淡淡籠罩的周身,在他的面部投下淡淡恬靜的光影,他靜靜聽着志成講述這些日子蔣家發生的那些事情,伸手慢慢給自己湛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志成長吁短氣道:“哎,可能是老天爺有眼吧,讓那幫壞傢伙受到了懲罰。”
阿俊瞪了志成一眼,“就你知道的多,咱們少爺什麼都知道!”
志成嘟着嘴,不服氣的嘀咕了兩句。
溫錦懿沉思許久,“今天是去見了寒洲?”
李掌櫃上前,低聲道:“昨兒夜裡,蔣少夫人長跪在門外求咱們夫人去見蔣督統最後一面,咱們夫人沒去,這不,一早去了。”
溫錦懿平靜的眼底蘊着一絲清冽,微微蹙了一下眉,慢慢道:“準備點活血散瘀的帖子,還有解毒清丸,拿去給……阿舒。”
“啊?雲姐好好的,爲什麼要給她拿藥啊!”志成大咧咧的問了句。
阿俊不滿道:“讓你拿你就拿哪兒那麼多廢話。”
“可是爲什麼啊,我怎麼不知道雲姐受傷了?”志成一頭霧水。
阿俊十分不待見志成這個蠢蛋,當下不耐煩道:“你沒看到她……”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別在這裡給少爺添堵,該幹活幹活的去,志成去把後院新收的山藥洗洗,阿俊你照例去外面探探有沒有人監視,別一碰頭就開始吵。”李掌櫃拿着雞毛撣子將兩人趕了出去,待前堂安靜下來,李掌櫃方纔恭順道:“少爺莫要吃心,您不在的這段時間少夫人天天念着您,她自有她的事情要做,卻從未失了分寸,安分守己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沉默無限蔓延……
溫錦懿眉眼低垂,一點一點剔除一株茶枝上的萎葉,將剩餘的葉子摘下放入茶杯裡,用開水沖泡清洗,緩緩慢慢的開口,“我瞧着,怎麼瘦了?”
李掌櫃恭敬道:“不知道是不是口味兒對不上,少夫人總吃不好飯,這些日子起夜的時候,見她屋內的燈時常亮着,休息不好,自是憔悴,也恐因外事幹擾,心力交瘁了。”
溫錦懿斂眉聽着,淡淡道:“那些花悉心保管,待到合適的時機。”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便沒有再說下去了。
李掌櫃點頭。
此時忽聞後院的廂房裡停雲的痛呼聲,李掌櫃趕緊跑過去,問道:“夫人,有什麼不妥麼?”
停雲應了聲,“沒事。”
她從浴桶裡攀了出來,竟不知腰部被蔣寒洲的大力拿捏的如此之痛,好不容易爬上了牀,換上了乾淨的衣裳躺下,悲悲沉沉的心無處安放,她哪有臉去見溫錦懿呢?作爲名義上的妻子,連聲譽都保全不了,她悲憤的想了許久,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毫無異常。
她收起沉甸甸的心情,向着傻妞問道:“妞,你去外面看看,監視的人撤沒,如果沒撤,就問問溫錦懿,怎麼辦?”
傻妞應了聲出去了,剛翻身房樑就看見阿俊撐着傘躺在琉璃瓦上,阿俊瞥了她一眼,“不用看了,前屋後門都有監視的人,應該都是蔣寒洲的人。”
傻妞盯了他一眼,從天井處跳進了後院裡,她徑直來到溫錦懿面前,見他很悉心的泡一杯茶,將沖洗過的茶水倒掉,重新沏了一壺茶,傻妞上前搖了搖他的胳膊。
溫錦懿擡眸看她,微微一笑,“阿舒怎麼說?”
傻妞比劃了一下手勢。
“讓我拿主意麼?”溫錦懿沉思了一下。
便聽李掌櫃的聲音傳來,“外面那麼多人盯着,恐怕一是盯少爺您,二是盯少夫人,還是面兒上的工作要做足。”
溫錦懿沉思許久,點了下頭。
李掌櫃把志成叫過來,讓他去買了一通紅蠟燭和喜氣洋洋的喜字,裡裡外外張貼了一番。
停雲透着窗外的光影,看見紅色的濡暈,便知了溫錦懿的想法,雖然今日變故橫生,可這面兒上的功夫還是要下足的,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她和溫錦懿又是名義上的夫妻,如果不做點什麼,外面肯定又要風起雲涌了。
志成給她送藥來時,她微微愣了一下,隨後咬了脣,讓傻妞出去拿了藥進來,晚飯前,她擦了厚厚的粉,想要掩蓋那讓人羞恥的印記,卻怎麼也蓋不了,只得拿了帖子將脖頸和臉頰上帖的像是打了補丁的衣服。
這麼長時間沒見到溫錦懿了,盼着他,牽掛着他,當他真回來後,她卻沒有勇氣見他,總覺得自己太髒,像是陷入泥濘的旋渦中掙扎的人兒,多看他一眼都是褻瀆。
志成和阿俊鬥嘴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似是有愉悅的氣息,停雲將自己梳整乾淨,方纔開了門。
志成站在院子裡掛燈籠,看見她驚訝道:“雲姐,一下午不見,你這臉上咋這麼多補丁啊!哪有你這樣貼藥帖子的,哈哈哈!”
停雲淡淡笑了下,往前堂去了,正巧遇見溫錦懿從外面回來,兩人四目交投間,皆是一怔。
溫錦懿的笑容無可挑剔,像是從未察覺她的異常那般,溫聲道:“好些了麼?”
停雲急忙閃躲開目光,難堪的應了聲,“嗯。”
廚子將飯菜一一端了上來,志成和傻妞搶着入座,阿俊不滿的看着那兩位蠢貨,李掌櫃虛扶了一把,謙讓的送停雲落座。
平日裡她們也時常在一起用飯,只是今日溫錦懿回來了,氣氛格外的模糊不清,停雲低着頭默默的吃着,全然沒心思參與他們的談話,今日的醜態全落入了溫錦懿的眼中,這是她萬萬不願的,一想起蔣寒洲那張憤怒冷徹的臉,屈辱和痛楚像是一把刀催的淚水蓄滿了眼眶,她唯恐被人瞧着,慌忙拂了把臉。
溫錦懿夾了一塊清淡的豆腐放入她的碗中,字斟句酌道:“沒事了,吃飯吧。”
他不說這句還好,一開口,停雲心一酸,淚水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忽然起身,匆匆去了廂房。
她這突兀的行爲和動作讓一桌子人愣在原地,尤其是志成,全然摸不着頭腦,這一天天是咋地了?
溫錦懿坐了會兒,起身向後院走去,他敲了敲停雲的房門,“阿舒。”
“你們吃吧,我有些不舒服,先休息了。”停雲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溫錦懿沉默了一下,沒有動。
屋內靜了許久,房門緩緩打開,停雲紅着眼眶,果然見他還站在門外,她躲避他的眼神。
溫錦懿微笑,“不讓我進去坐坐麼?”
停雲猶豫了一下,將他讓進了房間。
房間內散發着淡淡的藥膏味兒,停雲倒了杯水給他,兀自拍了拍臉,笑道:“我沒什麼事啦,只是有點想俊逸了。”
溫錦懿性子溫吞慢熱,他說話總是字斟句酌,慢條斯理的,此刻他洽然的不言不語,讓停雲頗覺尷尬。
停雲這樣曖昧不明的氛圍,不由得沒話找話道:“不是說早動身了麼?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江北那邊發洪水,耽擱了些日子。”
“噢噢,哈哈,我還以爲你又跟哪個名媛廝混呢!”她儘量讓自己輕鬆起來,全然沒有異樣那般,可是她越是這樣,暴露的便越多。
溫錦懿沉默的看着她。
她笑着笑着臉上的神情便僵,最終淡成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脣角猛地沉了下去,涌上淚意,她轉開臉,“你別看。”
溫錦懿遲疑了一下,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臉。
停雲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着了,下意識側了側臉。
溫錦懿沉,“回來的路上,江北發洪水,沖毀了來時的路,我們被困在一座廟宇的斷壁殘垣之上,我不會游泳,想着水如果再大一點,恐怕我也就這樣了,那時候我坐在牆頭,回想這麼些年走過的路,雖說夙願未成,可那時候一切都不重要了,心裡只想着,如果我走了,你怎麼辦呢,寒洲會怎麼對你,那些人會怎麼拿捏你?你又會爲了復仇做什麼呢?長恩老了,俊逸怎麼辦呢?”
他的話,直擊她的內心,停雲忍了又忍的淚水,終是泛出了眼眶,她不是不曉得他話裡的意思,可是她不配,於是轉開臉去,不肯看他。
溫錦懿修長的指掠過她耳邊的碎髮,拂去她腮邊的淚水,有意無意的掠過她頸邊的吻痕……
停雲顫了一子,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溫錦懿問,“那日電話裡,你說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