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在管家的攙扶下徑直上了車。
楊母和蕭母不便久留,便也離開了。
停雲回頭看了眼唐婉如離去的背影,這個女人對她的示好不知有何深意,看似是體恤她,卻似是鼓勵她的做法,而她的做法本就對蔣夫人不利,停雲淡淡垂下眼簾,看來溫家和蔣家並不像表面那樣和諧,間隙橫生了。
那兩名想要將停雲和長恩拖走的丫鬟,頓時不知該怎麼辦纔好,圍觀的人羣一開始都指責停雲忘恩負義,目無尊長,現在已經有人開始被停雲感化,說一些體諒的言論了。
焦灼間,張嬤嬤從屋內走出來,穿過人羣,二話不說喝止道:“你是嫌在府上沒把夫人氣死,又趕來別墅嘔我們夫人嗎?”
長恩磕頭下去,伏地不起,緩緩道:“二姨太的一片孝心在嬤嬤嘴中,怎得成了慪氣?何況二姨太自嫁入府上以來,安分守己,勤儉持家,對夫人未有半點逾越之心,敬夫人如親母有過之而無不及,每每對我們這些下人說起,也多是贊夫人治家有方,賢德仁厚,爲節省開支,二姨太至今未從賬上領過半分月錢,爲了夫人身體早日康健,一個月來,二姨太閉門不出,日夜爲夫人祈禱,此等孝心善舉,卻被有心之人歪曲成不孝不義之人,從中作梗,挑撥夫人與二姨太的母女深情,如若大家不信,大可去蔣府賬上查查,二姨太可否領過一分半點的月錢過活。”
停雲下意識挺直背脊,緩緩磕頭,一言不發。
心裡卻感慨長恩嘴上的功夫當真是了得,不虧是從宮中出來的老公公,她沒有從蔣家賬上領月錢,是因爲夫人的緣故,賬上剋扣她,從長恩嘴裡說出來,竟成了她勤儉持家。
圍觀的衆人一陣唏噓,張嬤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狠狠盯着停雲,一想起自己被割掉的一個耳朵,她就恨不得把停雲千刀萬剮。
她自然是說不過長恩的,只生硬道:“妖言惑衆!都杵着幹什麼?趕緊把她們拖回去。”
丫鬟們走上前,現場頓時一片混亂。
而此時,別墅內,蔣寒洲等那些個太太們走了,方纔正色道:“媽,好好的爲什麼要搬走,也不跟兒子商量一下,兒子一下火車,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
蔣夫人接過五兒遞來的茶水,淡淡道:“我敢跟你說麼?你現在翅膀硬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這個老婆子不中用了,還留在府上幹什麼。”
聽出她還在爲那批藥的事生氣。
“媽!”蔣寒洲忍不住重重喚了句,大有制止她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蔣夫人眉梢一揚。
蔣寒洲瞬息收起表情,笑着起身來到蔣夫人的身後,輕輕幫她捏着肩膀,哄道:“兒子最孝敬媽了,您不在府上,我怎住的下去?咱收拾收拾回去好不好?”
蔣夫人不爲所動,“不回去,我瞅着這裡挺好,離溫府也近,啥事有個照應。”
說了一圈,蔣夫人又繞回溫家的事情上了。
蔣寒洲慢慢道:“您若不回去,傳出去,外人只當我這個兒子不孝順了,媽你知道,兒子最在乎裡子面子,定然不會允許外界有這樣的言論,何況,兒子對媽怎麼樣,您應該最清楚,比兒子的命還重要。”
蔣夫人閉着眼睛,聽着他一番懇切的話,淡淡道:“媽說的也是實情,你也成家了,我搬出來也說得過去,好讓你和二姨太過安生日子。”
話題又扯到停雲身上,蔣寒洲蹙眉,有些惱了,“要說分家,搬出去住的應該是兒子,怎麼能讓媽搬出去呢,合着趕人走一樣,於情於理過不去。”
蔣夫人拍了拍腿上灰,面色淡淡的嘆氣道:“反正啊,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回去的。”
蔣寒洲沉思了一下,說道:“媽,你覺得這樣可好?我明天就叫人給海關打報告,把那批藥解禁,你今晚跟我搬回去?”
蔣夫人不回答。
蔣寒洲順勢起身,來到電話前撥動號碼盤,隨後拿起聽筒,對着電話那頭說,“大炮,讓海關把那批藥解了吧,明天就辦,嗯,就按上次說的。”
他眼底掠過一抹冷光,掛上電話,來到蔣夫人面前,笑道:“這樣解決可喜歡?”
蔣夫人面色淡淡,卻隱含了一絲笑意,到底寒兒還是聽她的,她忽然轉臉看向五兒說,“五兒,你剛剛說外面怎麼了?”
五兒微微一愣,一時反應不過來,左右想了下,欠了欠身說,“外面……”她忽然想了起來,“外面二姨太鬧事!”
蔣夫人斜眼看向蔣寒洲,說的十分體恤,“這個二姨太是不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了,懷着身孕折騰什麼,回頭請個大夫好好給她看看,別傷了肚子裡你的骨肉。”
聽着“懷孕”、“骨肉”等字眼,蔣寒洲瞳孔驟然緊縮,一直迴避的問題被這樣裸的提出來,他只覺頭腦中“嗡”的一聲,很快的冷靜下來,想問蔣夫人搬回去否?但見蔣夫人這態度,顯然要與他嘔幾日的氣,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會回去了,也好,等她氣消了,再親自過來接她。
蔣寒洲欲言又止,抿脣頷首道:“兒子這就帶她回去。”
說完他徑直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雪花紛紛揚揚,別墅外的人形道上,張嬤嬤等人拉了一圈沒拉動,停雲死死的抱住鐵柵欄就是不肯鬆手,失聲道:“何以要阻礙雲兒敬孝!”
張嬤嬤靠在一側的紅磚牆壁上氣喘吁吁,丫鬟們扯着長恩,長恩抱着一個路人的腿,場面鬧的不可開交。
停雲見這場面,悽惶的臉上掠過一抹詭辯,她就是要鬧,鬧的風城風雨,讓所有人知道她孝心可鑑,堵上那些吐刀子的嘴。
停雲擺脫了張嬤嬤,復又走到鐵柵欄前,跪的筆直,倔強的重複着磕頭的動作,額頭撞在路面的凸起處,磕出淡紅色的血跡。
“姑娘,別磕了,有什麼問題說說就好了。”路人終於看不過去了,勸道。
“是啊,我看這家的老夫人也只是一時想不開,你認錯認到這個份兒,也是孝心,快起來吧,天寒地凍的,別凍壞了。”
“聽說還懷着身孕。”
停雲伏面貼在雪地上,睫毛上皆是透明的雪粒,透過睫毛的顫動,她看見一雙牛皮軍靴出現在她的眼前。
心中悚然驚動,終於來了!
她佯裝不知,依然垂眸,裝出滿心虔誠的懺悔,攢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捨得掉了幾顆,如冬日裡生長的懸崖峭壁的芍藥,讓人頓生憐惜。
倒是長恩一擡頭,便看見蔣寒洲面色鐵青的站在他們面前,一身軍裝分外肅穆。
只聽人羣裡兩種不同態度的聲音持續議論着。
“都說她蛇蠍心腸,逼得老夫人在老宅住不下去,恐怕只是在這裡做做樣子罷了。”
“是呀,我一個侄女在蔣府做丫鬟,說她不僅不守婦道,還狠毒,剛進府就逼死了一個叫採靈的丫鬟。”
“就是,蔣家老夫人從老宅搬走,就是被她給逼得!”
“也不見得啊,我看這姑娘不像是壞人。”
“……”
議論聲此起彼伏,褒貶不一,行人們穿着厚厚的棉襖,縮頭縮尾的湊在一起,指指點點。
“少爺……”張嬤嬤愕然,急忙站定。
“呀!少爺!”丫鬟們慌慌的鬆開長恩,往後退去。
人羣的議論聲在蔣寒洲出現的時候,聲音小了下去,卻更加細碎了,他一身威嚴的藏藍色軍裝,帶着軍帽,俊朗的面容沉穩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