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依舊握着手中的筷子,卻不再吃碟子裡的小菜。
小男娃手裡抓了一把醬牛肉,卻遲遲沒有放進嘴裡。
他們都在一瞬不瞬的盯着逍遙子看,目光中沒有驚懼,嘴裡也沒有求饒。
逍遙子也在望着他們,他的手中只有酒,沒有劍。
劍在熊的手中。
這次出來殺人,逍遙子壓根兒就沒有帶他的劍。
他相信熊的劍法,或者說,他相信自己的劍法。
因爲,熊的劍法,本來就是他的。
老頭兒還是在笑,那笑容卻是不再像之前那般憨厚,他的目光之中多出了幾分陰鷲。
“都說‘逍遙劍神’長了一副妖孽面孔,老叟今日算是見識了。”
逍遙子依舊喝着酒,他慢條斯理的嚥下一口烈酒,纔回應道,
“‘童叟無欺’的大名我是早有耳聞的,原本以爲只是獨獨一個人,今日才知道,竟會是三個!”
逍遙子說着話,目光卻是緩緩瞥了一眼角落裡的“店小二”。
那店小二也終於收起了那副畏畏縮縮的怪模樣,此刻,他也在靜靜的望着逍遙子。
熊左手中的劍穩穩的定在胸前,彷彿隨時都會猛然刺穿那老者和小娃的喉嚨。
“師父,可否將這三位同行介紹給我?”
逍遙子劍眉微挑,
“哦,是了!這三位便是如今在暗河之中排名第三的殺手,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童叟無欺’!”
熊饒有興致的一笑,
“這‘童’與‘叟’我倒是看出來了,可這‘無欺’是幾個意思,我有些看不大明白!”
老頭兒呵呵一笑,卻是沒有說話,反倒是那‘小男娃’站起身來向着那“店小二”伸手一指,臉上掛着詭異的笑說,
“他身上少了一樣男人該有的東西,他註定這輩子沒有女人,所以他叫‘無妻’,你明白了?”
這娃娃說出的話依舊是稚嫩童音,可他說話的語氣卻是出奇的沉穩,哪裡像是個七八歲的娃娃?!
那“無妻”被人當衆戳到了痛楚,卻是依舊面色平靜的望着逍遙子,彷彿一切都跟他毫無關係似的。
逍遙子不禁莞爾,向着那小童說道,
“這無妻的名號確也不虛,只是閣下這副永遠長不大的娃娃身材,想必今生也是無緣男歡女愛之事罷?”
小童聽了這番譏諷,確也不怒,他不必怒,至少不必向一個死人發怒。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逍遙子自然知道他所問的是什麼,可他卻並不作答,他向熊看了過去。
熊微微頷首,面帶笑意,
“自打看到這座茶館,我就知道此間要有一場好戲。”
老叟臉上一副不以爲然的表情,他接過話頭問道,
“何以見得?”
熊的臉上依舊掛着笑,熊的劍卻也依舊冰冷,他平靜的說道,
“這座涼棚的用料雖然足夠破舊,卻是剛剛搭起不久。這些桌椅雖然簡陋,卻也是新近才搬到此間。”
“此話怎講?!”老叟對熊似乎越來越感興趣了。
“這些搭建涼棚的木頭兩端還有剛剛劈砍過的新痕,雖然木柱的上端被茅草遮掩的很好,但是用來掩埋木柱下端的土皮卻還不夠堅實。”
“那……這些桌椅呢?”老叟皺紋滿布的臉龐之上露出一絲欣賞。
“這些破桌爛椅原本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可是一旦用來喝茶吃飯,這桌面就不該這麼幹燥,總有不小心的客人會灑些茶水出來的。”
“就憑這些?”
“當然不夠!”
“那……還有呢?”
“殺氣!”
“殺氣?”
“不錯!江湖險惡,但凡能夠在這陰謀陽算、刀光劍影之中活的長久之人,便能察覺到殺氣的存在!”
“你顯然不屬於這類人!”
“我自然是不成的,可是,二郎可以!”
“呵呵!老叟明白了!這頭畜生一進到此間便是一直在盯着老叟和小童不放,原來是嗅到了血腥味!”
“畜生有畜生的生存之道,山林之間的血腥,並不比江湖輕鬆多少,所以,二郎有這個本事,更重要的是,我很信任它!”
熊說到這裡,下意識的伸出右手撫了撫二郎的大腦袋,二郎也輕輕晃了晃身子,算是迴應。
“你就是憑藉一個畜生的感應做出這番判斷的?”
“師父說過,江湖險惡,所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嗯,你有個不錯的師父!”
“我師父也有個不錯的徒兒!”
“那你爲何對這店裡的飯菜毫不防範,就不怕被人下了毒藥?”
“不怕!”
“哦?那又是爲什麼?”
“因爲我師父就在這裡,他比我更懂的江湖險惡,如果我做的不對,他會出手阻止的!”
“呵呵!你師父確然是個好師父!方纔若不是他,你和這頭畜生早便死了幾回了!”
“所以,我更加信任我師父!”
逍遙子緩緩搖了搖頭,
“說了這多廢話,也該動手了,待會兒殺完了人,我和我的好徒兒還要去前面找家沒有殺手的客棧填飽肚子、睡個飽覺呢!”
小童冷冷一笑,
“我看,就不必再走了吧,此間便是個埋骨的好地方!”
“你確信自己有這個本事?”
“若是平時,小童自然不是逍遙劍神的對手,可是如今,閣下既然已經中了小童的“醉骨香”,那小童自然是有這個本事的!”
逍遙子聞言,急忙想要站起身來,可不待他離開座位,便只覺得渾身一陣虛脫,果然是中毒了!
熊沒有打算站起來,只是,他手中的劍卻是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就連二郎,此刻也是軟趴趴的臥在了地上。
童叟無妻見狀,這纔不約而同的舒了一口氣。
小童與老叟各自擦着額頭上的冷汗,緩緩坐回了座位,那無妻更是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裡還不住的對着逍遙子和熊罵罵咧咧着,
“奶奶個錘子的,嚇死老子了!還以爲你們都是三頭六臂的神仙,若非‘醉骨香’之毒強悍如斯,今日老子這條命說不定還真要交代在這兒了!”
小童也是滿臉的驚懼,想起方纔這番過往,不由得有些後怕。
老叟顯然要鎮定得多,他雖然依舊在笑,可是胸腹之間卻是不住的喘息着,顯然也是心有餘悸。
逍遙子和熊也在笑,只是,這師徒兩人是在苦笑。
熊不光在苦笑,他還有些不解,死到臨頭,他居然還在好奇的問逍遙子,
“師父,他們爲什麼害怕成這個樣子?”
“因爲,他們三個沒有一個會武功的。”
“他們不會武功?”
“不但不會,而且是一點都不會!”
“可他們是殺手!”
“誰說殺手必須要會武功的?”
“那他們就是靠這坑蒙拐騙的小伎倆殺人的?!”
“殺手能殺人就好,能殺人的伎倆就不是小伎倆!”
“我們沒有吃這裡的東西,可我們是怎麼中的毒?”
“有些毒不是靠吃的,而是靠聞的!”
“他們點了毒香?”
“恐怕是茶香!”
“茶香?茶裡有毒?”
“應該是了,只是這茶裡的毒不是用來喝的,而是用來聞得!”
“果然高明,怪不得會在暗河中混到這麼高的排名!”
“那是,暗河裡從來沒有廢物,更何況是排名第三的殺手!”
逍遙子和熊你一言我一語,不住的誇讚着眼前三位殺手的高明,好像這三人要殺的根本就不是他們似的。
童叟無妻聽着師徒二人對自己的褒獎,心中也是一陣自豪。
小童歡快的笑着說,
“逍遙劍神說的不錯,我們三人確然不會絲毫武功,方纔也確然是滿心驚懼。但只要能夠割下逍遙劍神的腦袋,即便是嚇尿了褲子也是值得的!”
“無妻”也終於從地上站了起來,笑着向逍遙子師徒二人說道,
“我們三人之所以害怕,不單是因爲不會武功,更是擔心等不到醉骨香的毒性發作!”
老叟目光中的陰鷲也已漸漸隱去,搖着頭笑道,
“這醉骨香確然是不世出的寶貝,即便是逍遙劍神這般英雄人物都是無法察覺!若說它有缺陷,那便是毒性發作的太過緩慢了些!”
“無妻”搶過話頭,
“若非如此,我們三個也不必怕成這樣了!”
熊緩緩點了點頭,
“看來三位是故意留出了諸多破綻,待得事情敗露之後,便是向我發出諸般質疑,原來是在等待醉骨香的毒性發作!”
老叟滿臉憐惜的說道,
“你是個聰明伶俐的,一點就能明白,若非你拜錯了師父,老叟還真有意將這身衣鉢傳授給你!”
“可是,晚輩有一事不明,還請老前輩賜教!”
“看你死到臨頭,老叟便知無不言,你但說無妨!”
“三位可是事先服了解藥,因此並不懼怕這醉骨香?”
“聰明!”老叟不禁感嘆一聲,“孩子,你爲何不早些遇到老叟,卻偏偏拜了一個死人爲師!真是可惜了!”
逍遙子亦是哀嘆一聲,
“是啊!熊凋,你這一生最失敗的一次,就是逼着我收你爲徒!”
“無妻”很贊同的點了點頭,惋惜道,
“你說你拜誰做師父不好,偏偏拜在一個叛徒門下!”
逍遙子再嘆一聲,
“卻不知我這個叛徒,這次又驚擾了多少同門出山!”
“無妻”不禁一樂,
“活着的恐怕都會來,只是他們沒有我們三個這麼好福氣!”
“爲何這般興師動衆?”
“自然是因爲暗花太過豐厚的緣故!”
“不知逍遙子的人頭值得幾兩銀子?”
“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不錯,殺了你,一個銅板都得不到!”
“那你們還這般拼命?”
“即便沒有銀子掙,卻是有一個大大的名頭——暗河第一殺手的名頭!”
“原來如此!看來,從今日起,童叟無妻就是暗河第一殺手了!好在逍遙子死前能夠道一聲‘恭喜’!”
三個殺手齊聲道,
“謝了!”
逍遙子突然斂起笑意,冷然說道,
“該說的話也說完了,那就趕緊動手罷!”
童叟無妻三人覺得逍遙子說的很有道理,於是緩緩掏出了各自貼身的匕首,一步步向着逍遙子和熊走了過來。
三支冰冷的匕首泛着奪目的寒光驟然舉起,卻是再也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