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於黑暗中獨處,總叫人難免要思緒萬千。
在熊凋的思緒中,開心的事情並不算多。
從八歲開始,逍遙子蒙着臉第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砍掉熊凋的一根手指,並且告訴他,此生不許哭,只許笑。
或許,從那時起,師父逍遙子就早已料到,熊凋的一生,註定充滿波折!
鐵門帶着沉重的聲響被人打開,一個年輕的身影緩緩走進牢房。
熊凋靠坐在牆角,仰頭望着漆黑的屋頂,彷彿沒有看到那道身影。
卜鷹聲音淡漠,
“還好?”
熊凋點了點頭,卻默不作聲。
卜鷹嘆口氣,
“錦衣衛裡有位老先生,數年前,他曾對我說,江湖之中要起風波!我問他何以致此。他告訴我,殺破狼即將現世!”
卜鷹頓了頓,見熊凋好像沒有打算和他交談的意思,於是只好繼續自言自語,
“那老先生爲我講解殺破狼三座兇星之過往,如今我已經記不起貪狼與破軍如何,卻是對那七煞之星記憶尤深!
“傳說此星降世爲人,其命大凶,身旁親近之人必遇劫難、不得善終!老先生說七煞之人才冠天宇、無人能及,煞氣鼓盪、震懾天地。對此我卻並無多少羨慕,我只可憐他,可憐他的孤獨!”
熊凋緩緩閉上了眼眸,嘴角卻掀起一抹複雜的笑意。
卜鷹站在原地繼續嘆了口氣說道,
“那位老先生已然仙逝,可我卻有幸見到了他口中所說的七煞之人!正如老先生所言,但凡曾與七煞親近之人,如今都已不得善終!”
“在他八歲那年,他的母親被一羣惡徒**而死!十年之後,他心愛的女子被人當衆棒殺,血肉模糊!而就在不久之前,他的恩師一代劍神爲了救他性命,慘死在仇家的劇毒之下!”
熊凋打斷他的話頭,笑着說,
“還不止如此,他的‘好兄弟’卜鷹幾次三番致他於死地!他拼命救下一名少女,那少女卻將他騙入絕境!就連他如今唯一可以信任的一頭狼,也已是生死不知,他確實夠可憐!”
卜鷹搖了搖頭笑罵道,
“奶奶的,幹嘛把我扯進來,我本就和你沒多大幹系,算不得親近之人,你可別咒我不得好死!”
熊凋淡然道,
“有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你不會是專程來找我敘舊的罷?!”
卜鷹無奈道,
“拉你入夥兒!”
“沒興趣!”
“總比殺手好些!”
“錦衣衛是狗,殺手是狼,我寧願做狼!”
卜鷹搖了搖頭,轉身向鐵門走去,當鐵門打開時,他轉頭又問了一句,
“好好考慮一下,總比死了好!”
卜鷹頓了頓,又說,
“如果真的不願意,就自己了結了罷,做不了朋友,至少也不要成爲敵人,錦衣衛對待敵人一向不怎麼和善!”
熊凋點了點頭,突然問道,
“夏芸從開始就是爲了將我俘獲?”
“夏芸出現是爲了誘殺逍遙子,你只是意外收穫,所以,不要考驗錦衣衛的耐心!”
卜鷹走了,他的話卻縈繞在熊凋的耳中。
七煞孤星,孤獨終老!
呵呵,好慘的命!
或許真如那位老先生所言,這一生註定要孤苦無依罷!
熊凋不禁回想起卜鷹方纔說過的話,那些自己身邊的至親之人真的就這樣去了,再無回頭!
黑暗中,熊凋只覺得周遭不斷的閃過一個個身影。
一會兒是師父逍遙子,他的面色漆黑如墨,嘴角不斷噴吐着腥臭的毒血,可他的眼睛卻在笑。
一會兒又是嵐,她依舊那樣安靜的躺在血泊中望着自己,嘴角微微蠕動着, 好像是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然後,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熊凋的視野中,熊凋看不清楚她的模樣,他只覺得那是個女人,一個慈祥的女人。那個女人遠遠的望着他,好似目光之中透着無限的愛憐。
思緒萬千中,熊凋突然發覺丹田處有一股熱流在不住的激盪着,壓抑、低沉卻兇悍無匹,肆無忌憚的折磨着熊凋本就因爲傷痛和飢餓而虛弱不堪的身軀!
熊凋痛苦的摔倒在地,他掙扎着,翻滾着,嘴裡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聲!
可他的耳邊卻似乎清晰的聽到,師父逍遙子的呢喃聲,
“要學會笑,從心裡笑出來!”
熊凋猛然坐起身來,手掌相對作抱球狀,師父從沒有教給他休息內力的法門,可他如今卻發現,師父傳給他的劍法當中居然內蘊了一道練氣的秘法!
一劍刺向太陽,他練習了成百上千萬次,如今,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體內的真氣早已大成!
師父爲何遲遲不將此節告知自己,至死都沒有提起過?!
熊凋沒有絲毫多餘的時間浪費,他如今被體內真氣折騰的生不如死,他努力回想着師父當初打坐練氣的模樣,可他卻並不知道任何的心法!
他腦子裡能夠記起的唯一一件事,那是自己下山前師父說過的一段話。
劍法的最高境界,就是劍氣!
師父沒有練成,那時的熊凋也沒有資格去練,師父說,因爲他們都不懂得如何從心底笑出來!
一個心懷仇恨、滿心孤獨的人怎麼可能真心的笑?!
熊凋強忍着渾身的劇痛,腦海裡卻再次出現了師父死前的模樣。
他的臉因爲劇毒的緣故變得一片漆黑,可他的眼角卻在笑,發自內心的笑!
他要死了,卻笑得很開心,不因有他,只因爲,他的死,換來了熊凋的活!
嵐也在笑,她笑的很吃力,她渾身浴血,好幾處已是白骨森森,可她依舊艱難的望着熊凋笑,也不爲其他,至少,她死的時候,熊凋還活着!
那一道模糊的身影遠遠的站在那裡,熊凋不知道她此時的表情,如果母親還能在天上看到自己長成了一個男子漢,或許,她也會打心底笑出聲罷!
熊凋似乎有些明白了些什麼,他雖然活的很孤獨,雖然他的活是因爲那些親近的人一個個死去。
可他終於明白了,有一份孤獨並不孤單,有一種死亡也絕不冰冷!
熊凋因爲疼痛而變得蒼白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絲微笑,他體內充盈無比的真力漸漸平緩,自丹田靜靜的流淌至全身!
經脈之中,真力澎湃遊蕩,自脊椎上行至肩,行經雙臂,匯於手掌。
熊凋猛然睜開雙眸,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右掌上那半截無名指!
無名指斷指之處,一柄奇異的小劍正自發出微弱的光芒!
這是……
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