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熊在籠子裡睡得很踏實,這十幾年來,熊從沒有像今夜睡得這麼踏實過。
因爲,就在明天,他要爲心中的摯愛與仇恨爭取一場勝利,一場關乎生死存亡的勝利。
他從來沒有過如此踏實的一個願望,一個需要他用性命去搏取的願望。
而王府的家丁和奴隸們就沒有熊睡得這麼安然了,事實上,他們整整忙碌了一夜,他們在爲王員外的盛大壽宴做着最後的準備。
人一旦忙碌起來,時間就會過得格外匆匆。
當天邊的曙光重新降臨的時候,王府就越發的熱鬧了起來。
那隻狼整整煩躁了一夜,它並不習慣於周遭繁雜的人聲。
有奴隸用一隻大竹筐爲熊和那隻土狼背來了豐盛的食物,和一條皮鞭。
食物是給奴隸準備的,那或許是他此生最後一頓早餐,所以纔會格外的豐盛。
狼沒有早餐,只有一條皮鞭留給它,它被皮鞭抽打的痛不欲生、拼命哀嚎。
相比之下,王府對熊確實還是不錯的,除了早餐之外,他還得到了一條嶄新的褲子。
熊依舊笑着,他在心中感嘆,奴隸終究是和畜生有些區別的。
雖然只有一條褲子,沒有上衣,也沒有鞋子,但對於一個即將要和惡獸赤 身相搏的奴隸而言,哪裡還需要講究恁多?!
至少,不還有一條褲子嘛!
熊緩慢而仔細的品嚐着自己的早餐,這是他此生吃過的最美味也最豐盛的早餐。
這樣的早餐,無論哪個奴隸都應當吃的仔細一些,一旦吃完了,若想能再有機會享受如此美妙的滋味,恐怕就要等到下輩子了。
豐盛而美味的早餐裡,最吸引熊的是一隻金黃金黃的烤全羊。
熊將全羊抱在手裡,一把將它撕成了兩段,只聽咣噹一聲,竟然從羊肚子裡掉出來一隻燒鵝。
熊好奇心起,又將那隻燒鵝的肚子掰開,裡面卻是一隻烤雞。
熊頓了頓,他猜想烤雞肚子裡面又該是什麼?
鵪鶉?或者雞蛋?
熊不禁笑出了聲,原來主人家吃東西會有這麼多講究。
熊笑着又掰開了烤雞的肚子,可裡面既不是鵪鶉,也不是雞蛋,而是一柄小巧精緻的匕首。
匕首?!是用來割肉吃的匕首麼?
熊拿着匕首把玩了幾下,心想,管他是做什麼用的,先吃肉纔是正經。
熊慢條斯理的用小刀將手中的烤雞切成小塊放在嘴裡,他吃的很慢,卻始終沒有停下。
他在思考,他從沒見過如此多的美食,他相信自己可以一口氣將一整筐美味全部吞下,無非是把自己活活撐死罷了。
熊並不覺得王府這樣做是在幫自己,一頭被飢餓和鞭笞折磨的痛不欲生的狼和一個快要撐死的奴隸,任誰都看得出哪一個更加兇猛一些。
當日頭爬到了正當空的時候,王府裡已經熱鬧的一塌糊塗,而熊也終於打着飽嗝兒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他面前的竹筐裡已經空空如也。
另只籠子裡的狼也毫不示弱。
熊知道那是一隻公狼,可此時它的肚子撐起了好大一個球,像是一隻即將下狼崽子的母狼,熊甚至懷疑下一刻它的肚皮就會被撐破。
可即便如此,它依舊在努力的嚥下一塊又一塊的羊肉,甚至連羊骨頭都不曾浪費掉,好像它多會過日子似的。
熊有些好笑,這隻公狼是個貪嘴的,對付一個有貪心的對手並不算是一件壞事兒。
熊就很懂得適可而止,他知道貪心的下場往往並不舒服,所以他把一整隻烤全羊外加一隻燒鵝全都拋給了土狼。
而土狼也毫不客氣的全然接納了!
所以,當王府的客人們酒足飯飽之後,想要親眼目睹一場激烈、血腥的人狼大戰的時候,那隻土狼已經快要撐得走不動路了。
無論狼走不走的動路,都沒有什麼關係,王府的奴隸們擡着土狼的鐵籠子徑直將它送進了圍欄。
圍欄並不大,東西不過四五丈,南北還要狹小一些。就這麼大的一塊兒地方,想要騰挪躲閃自然很不方便,因此這個圍欄也最是適合野獸肉 搏。
當熊走進圍欄的時候,他發現看臺上坐着的貴人們個個穿着漂亮華貴的服飾,臉上掛着酒足飯飽後特有的滿足,他們正在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他。
這些貴人們好似是在看一個笑話,他們甚至已經開始自由的暢想着待會兒這個赤 裸着上身和雙腳的奴隸將會被那頭土狼折磨成如何一番悽慘模樣。
可是當籠子被打開的時候,那隻土狼卻是遲遲不肯出來。
這就讓貴人們很失望了。
甚至有些貴人已經開始大聲唏噓了,這裡面就包括九道山莊的大小姐秦香,她帶着管家秦拙一起來給王員外賀壽。
參加王府的壽宴,還用不着秦正陽親自出馬。
秦香自然看到了熊,所以她本來是很興奮的,她手舞足蹈的拉着身邊的其他人不斷的告訴他們,那個奴隸原本是她家的,好像她家的奴隸要被狼咬死這件事兒有多麼光彩似的。
可現在,這隻狼卻是很不給面子,所以秦香很不高興。
王員外自然也很不高興,他叫人將一串點燃的爆竹扔進了鐵籠裡,這招果然很奏效,那隻土狼很快就夾着尾巴跑了出來。
它剛一跑出來就開始蹲在地上嘔東西,它吃的太撐了,根本不適合劇烈奔跑……
熊始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眸子卻並沒有盯着狼看,他在看九道山莊的大小姐,還有那位老管家。
他要把這些人的臉孔深深的印在腦子裡,只要還活着,總有一天,他要喝光他們的血。
土狼嘔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消停了下來,然後可憐巴巴的望着熊。
它現在很難過,它的肚子沒有因爲它剛纔的嘔吐而舒服半分,它難過的望着熊,彷彿是在向自己的同伴訴苦。
土狼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絲毫的兇狠,它夾着尾巴繞着熊轉了一圈又一圈,彷彿是在悠閒的散步消食。
熊微笑着緩緩蹲下了身子,把兩隻手收在了身後,他的目光刻意的避開那隻狼,然後,他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等待着。
狼依舊在圍着熊轉圈子,只是那圈子越來越小。
看臺上的貴人們安靜的閉上了嘴巴,他們着實看不懂這一人一狼是在做什麼。
狼終於緩緩的靠近了熊,熊卻依舊動也不動,甚至連臉上的微笑都沒有收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的拳頭不約而同的緊緊握在了一起,他們彷彿已經看到,就在下一刻,那個奴隸就會被惡狼狠狠咬斷喉嚨的血腥場面。
可是當下一刻到來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看到該有的血肉橫飛,也沒有一個人聽到那應有的淒厲慘叫。
那隻狼竟然像狗一樣臥在了奴隸的身前,它吐着舌頭,舉着兩隻前爪,甚至將自己高高鼓起的肚皮毫無防備的展露給那個奴隸。
而那個奴隸居然伸出手來輕輕的揉弄着土狼碩大的肚皮,好讓它的肚子舒服一些。
見到此情此景,場中不由得一片譁然,這東西究竟是狼還是狗?!這就是傳說中的人狼大戰麼?
要知道,在狼的世界裡,把肚皮暴露給對方,就表示臣服,這頭狼居然向一個奴隸臣服了?!
看臺上,王員外肥肥的大臉一片通紅,他身旁的一位老者出言揶揄道,
“原來員外今日這場安排,是要大家夥兒來看馴獸表演的!真是精彩至極!老夫在霹靂堂做了二十年長老,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了!”
王員外的臉色愈發的紅潤了些,他向着臺下沉聲喝道,
“殺掉!全都殺掉!”
熊聽到王員外暴怒的吼聲,不由得望向了依舊躺在地上的狼,輕聲苦笑道,
“你這畜生,本想用你的命換我一條生路,如今可好,誰都活不了!”
熊本來可以殺死這隻狼,那樣,他或許還能逃過一劫。
可他沒有這樣做,他雖然是個奴隸,可他不是畜生!
連一隻畜生都可以懂得與人爲善,他又如何能夠下得去殺手!
熊也不是怕死,可嵐的仇還沒有報,自己怎麼可以死!
更何況,殺死嵐的仇人此刻就坐在看臺上,正準備欣賞自己的死亡。
不光是秦香和九道山莊的老管家在認真的欣賞這一幕場景,熊凋擡頭看時,發現絕大多數貴人們的眼中都在閃爍着一抹光亮。
即便看不到人狼大戰,但至少能夠欣賞一個奴隸和一隻狼一起被射殺的場景,也算是勉強彌補些遺憾罷!
這些人的面孔讓熊打心底感到厭惡,如果可以,他想將這裡所有的人全都碎屍萬段!
就像殺死一隻雞、一條狗一樣把他們一個個扭斷脖子、放幹血!
可惜,沒有“如果”!
熊凋從所有人那激動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結局,這個結局即將結束他這十八年的恥辱命運。
同時,也結束了他這一生唯一一場愛戀!他本想爲她做最後一次拼搏,可他沒機會了。
老天爺總喜歡對可憐人開這種玩笑麼?!
或者說,老天爺纔是那個真正的畜生!
王員外的暴怒聲中,一名護院拿着一張大弓站了出來,他張弓搭箭,便是打算將那隻狗一樣的狼活活射死。
這樣的孬種狼,留着有什麼用?!
可他的箭尚未離弦,他的臉上便是多了一柄冰冷的匕首。
那護院看的清楚,匕首是從熊的手中擲出來的,他驚恐的以爲自己已經死掉了。
那是熊從烤雞肚子裡取出來的匕首,上面還殘留着不少的油膩。
可問題是,熊不會武功,一點都不會,他原本就是個奴隸,誰會腦子發熱去教他武功?!
他就像個潑皮無賴一樣隨手把藏在褲襠裡的匕首砸了過去,油膩的匕首狠狠的砸在人家臉上,粘了好一會兒才又掉到地上。
護院怔怔的低頭望着那隻匕首,他自言自語,沒有血?!我沒死?!
王員外簡直要被氣瘋了,今天可是他的四十歲大壽,老天怎麼可以這般的戲弄與他。
那名護院終於反應了過來,他惱羞成怒的將利箭重新搭好,這次他要把那個叫做八號的奴隸先行解決掉。
可惜,他的箭依舊沒有射出去,因爲他的臉上又多了一把匕首,一把一模一樣的匕首,一樣的冰冷,卻不一樣的疼痛。
他發現自己的左眼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了,因爲正有一隻匕首插在他的眼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