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鍥死了,他和他的兄長一樣,死在了逍遙子的劍下。
逍遙子倒在熊凋的懷中,他的手已經變得漆黑。
赫赫有名的唐門暗器之毒可不是採兩株斷腸草攪碎了摻點鐵鏽那麼簡單,很快,逍遙子的半邊身子徹底麻木了。
暴雨梨花針,六十餘枚暗器同時爆射而出,猶如梨花漫天。
可惜這一次,它沒有綻放出應有的絢麗。
逍遙子右手握劍刺穿唐鍥的喉嚨時,他的左手就按在了機關盒上。
六十餘枚毒針無一例外的射入他的手掌。
毒針餘勢不減,穿過他左掌的皮肉和骨骼,繼而鑽入了他的左臂。
對於這個結果,唐鍥一定很滿意,他終於徹徹底底奠定了逍遙子的死局!
事實上,逍遙子也很滿意,他死不足惜,至少熊凋還活着!
熊凋眼角的淚默默的滴落在逍遙子的臉龐上。
逍遙子用右手死死握着自己的左臂,他不能讓毒性蔓延的太快,因爲他還不想立即死去。
他還有好多話要跟熊凋說。
他答應熊凋要給他答覆,他必須做到。
逍遙子顫巍巍的說道,
“那個可憐女人……有個八歲的兒子……十二年前的男孩兒……他叫熊。”
熊凋刻滿痛苦的臉龐僵硬了那麼一剎那,他先前已經猜到了,可他不相信。
即便如今逍遙子親口說了出來,他依舊有些不敢相信。
逍遙子顯然低估了暴雨梨花針的毒性,如今他的舌頭也已經開始麻木了,他有些焦急卻又含糊不清的說道,
“不要去……去殺秦正陽……他……”
熊凋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不知道該怎樣迴應。
他也不用再回答什麼,因爲逍遙子再也聽不到了。
逍遙子死了,一個俊俏的書生模樣的男人,一個喜歡乾淨近乎潔癖的男人,他就這樣滿身污血的死在了熊凋的懷中。
他甚至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說完。
熊凋依舊靜靜的抱着師父,從此,他又失去了一個爲數不多的親人。
或者說,是這個世上原本僅有的一個親人!
一切都顯得太過突然了,從唐鍥出現到師父死在自己懷中,一切都只發生在片刻之間。
片刻之前,熊凋還被自己懷裡的這個男人抗在肩上在林間小道縱騰飛馳……
當初也是這個男人拎着一把劍將他救出地獄,讓他不再是一個奴隸!
一個被人稱作“劍神”的男人,在熊凋的心目中,他不該就這麼死掉,可他確實就這麼死了,比嵐死的還要決絕!
熊凋突然笑了笑,除了劍法,笑,是逍遙子留給他不多的紀念!
一道驚雷響過,大雨傾盆而至!
熊凋臉上帶着笑,手中握着劍,懷裡抱着一具渾身腥臭的死屍,向着樹林深處走去。
身後不遠處傳來陣陣人聲,霹靂堂的人已經追到了近處。
霹靂堂的火器着實厲害,可輕功卻是不敢讓人恭維。
當雷萬鈞帶着霹靂堂衆趕到此間的時候,地上只留下一具屍體,唐鍥的屍體!
好在大雨掩蓋了行跡,熊凋早已深入林間。
……
雷聲滾動,大雨如注,風雨中,一座低矮的小丘下,佇立着一個孤獨的殺手!
殺手的面前有一座詭異的墳墓。
墳墓沒有墓碑,更不會有銘文,甚至連一個隆起的墳包都是沒有,只有一片新鮮的泥土顯露着墳墓的位置。
不過很快,大雨就會將這片泥土變作一個小小的泥塘。
墳墓的主人五年前就已葬身火海,他本就不該有什麼墳墓!
一抔黃土英雄骨!
這就是暗河第一殺手——逍遙劍神的下場!
正如逍遙子自己說過的,他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一個兇名顯赫的殺手,他生前有多風光,他死後就有多淒涼!
熊凋的雙手滴着淡紅色的鮮血,大雨將他手上的泥土沖洗的乾乾淨淨,僅有的八根手指也已經殘破不堪。
方纔,他就是用這八根手指爲自己的師父挖開了一座簡陋的墳墓。
如今,他的師父就躺在這堆爛稀泥裡。
一個殺手,能有一堆爛稀泥葬身,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熊凋也想讓師父死的風光一些,可他不能,哪怕連一個墳包都不敢給師父堆砌。
熊凋手中握着逍遙子的葫蘆,他往嘴裡猛灌了一口烈酒,然後,面帶微笑。
這隻葫蘆是師父的最愛,可熊凋並沒打算讓它跟着師父一起埋在地下。
一個死人還要什麼葫蘆?!
逍遙子留給熊凋的不僅只是一個酒葫蘆,他被鮮血染紅的衣襟中還藏了五個錦囊和一封信。
可惜熊凋只認識一個字,那就是嵐的名字。
熊凋不着急去看師傅留給他的遺言,他着急也沒有用。
熊凋喝了師父的酒,然後對師父笑着說,
“葫蘆我留下了,你的墳有點兒不太像樣,我也是爲你着想,與其讓人家把你挖出來泄恨,還不如簡陋一些圖個安生!”
逍遙子沒說話,熊凋又笑了笑,碩大的雨滴撞進他的眼眸,然後慢慢滑落。
熊凋說,
“你不吱聲兒,我就當你是樂意的。”
熊凋將葫蘆裡所剩不多的美酒輕輕灑在那潭爛泥裡,然後接着說,
“你不用急,我還沒打算走,埋你的土不夠結實,雨又大,待會兒少不得還要給你身上填些泥巴,即便沒有墳包,至少也該弄平一些,我再給你蓋上點兒雜草,然後就離開,如果還活着,我儘量每年回來看你一次,和你喝喝酒,說說話兒!”
熊凋將葫蘆別在身後,然後用雙手將身邊的泥土推進了泥潭裡。
雨下的很大,泥土被泡的鬆軟,熊凋將遠處的一片雜草連根拔起,耐心的移栽到師父的墳墓上。
雨依舊沒打算停,熊凋卻打算要走了。
趁着大雨還能洗掉自己的足跡,他得快些離開這裡。
雷雨之中,夜色籠罩。
熊凋左手握着劍漫無目的的在林間狂奔。
大雨朦朧了雙眼,也蓋住了周遭一切響動。
無盡的樹枝藤蔓狠狠的擊打在熊凋的周身,他卻忘記了疼痛,他除了奔跑,還是奔跑。
他的眼前不斷有兩個身影在閃動,一會兒是他的師父,一會兒又是那個死在大牢裡的可憐女人。
再然後,他看到了嵐。
嵐的懷中依舊抱着一隻漂亮的兔子,她笑的很美。
她的眼眸突然閃過一抹光亮。
那是一抹冰冷的光亮!
熊凋目光陡然一凝,這纔看清那不是嵐的眼眸,而是一枚冰冷的鐵鏢!
冰冷的鐵鏢疾疾的射向了熊凋的面門!
熊凋的劍輕而易舉的挑開鐵鏢,然後,他看到了夏芸。
夏芸依舊身着雪白衣衫,手中的短劍上下翻飛,舞出一片雪色寒光,將擊向她周身要害的重重殺招一一格開!
夏芸舞起的劍光華幕之外,三十餘名錦衣衛揮舞着冰冷的長刀,手中還不時的向着夏芸擲出陰毒的暗器。
方纔那枚鐵鏢就是被夏芸用劍格開後無意中飛向了熊凋。
熊凋冷笑着搖了搖頭,他現在滿心的怒火正不知道要往哪裡發泄,居然有人白白送上門來!
師父的慘死,親生母親的淒涼身世,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心中感到無比的壓抑。
他現在巴不得能有一羣不知好歹的傢伙跑來叫他出氣。
熊凋再不遲疑,大步向着錦衣衛急衝而去,隨手用劍敲飛三枚射向自己的暗器,熊凋已然來到了近處。
劍光閃爍間,離着熊凋最近的三名錦衣衛轟然倒地。
其餘錦衣衛見來者不善,急忙分出一半人手向着熊凋圍攻而來。
熊凋的臉上帶着一抹詭異的笑,他向着來勢洶洶的錦衣衛徑直迎了上去,手中長劍不斷閃爍出一道道冰寒奪魄的劍光,每一次劍光閃爍,都會帶走一條活生生的性命。
冰冷的長劍每一次刺出,總會掀起一片猩紅的鮮血,鮮血灑在熊凋的頭上、臉上、身上,甚至將他的眼眸都染成了血色!
一個渾身浴血的殺手,腳下踏過無數的死屍,此時的熊凋,在旁人的眼中,已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鬼,嗜血的魔鬼。
熊凋停下了手中殺人的劍,因爲已經沒有人敢上前和他過招了。
這些錦衣衛都是無數次從閻羅殿門前走過的人,他們並不懼怕死亡,但是當他們看到眼前這個瞪着血紅雙眸的魔鬼向他們步步逼近的時候,他們從心底開始感到恐懼。
這種恐懼單純的無以復加,沒有任何來由!
那是一個純粹的人面對無可抗拒的力量時纔會產生的恐懼。
所有人都愣在了當地,就連夏芸也一瞬不瞬的望着熊凋。
她原本以爲自己就已經足夠冷酷了,可當他看到滿臉是血的熊凋居然在殺人的時候臉上還帶着一抹詭異的笑容時,她就徹底的淪陷了。
然後,她發覺自己的脖頸上多了一柄刀鋒。
站在她身後的一名錦衣衛將刀架在夏芸的脖子上,他向着熊凋緊張的說,
“把劍……把劍扔掉!”
熊凋依舊在笑,他在笑自己,因爲他突然發現,這世上比他的劍法厲害的東西還有很多。
比如說,一個脖子上架着一把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