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沈君佑和徐家二爺私底下做了一筆買賣。
沈君佑想取代徐家在大同壟斷的布匹生意,而徐家二爺對大哥排擠兄弟、獨吞家產的行爲痛恨到了極點,巴不得徐家早日倒臺。兩人這麼一商量,徐二爺便答應幫他打通大同府的人脈關係,而沈君佑會把日後大同府每間鋪子兩成的收益作爲對他的回報。
閒聊中,沈君佑聞得他要在朔州開茶莊,打算把老太太給他的一處田莊和一間在廣慶大街的銀樓賣做本金,忙說自己正滿處找不着好鋪子,問他可願意賣給自己。
徐二爺自是一口答應。
沈君佑又建議他如今剛做生意,最好手裡留點銀子以備不患,與其要賣地換錢,不如用莊子作抵押跟錢莊借錢,雖然多了幾成的利息,可起碼有了保障,還特地告訴他自己準備向大興錢莊借錢。
徐二爺本就沒做過生意,此時聽了沈君佑的話只覺得頭頭是道。
於是便有了這一萬兩銀子的事。
“爺怎麼知道大嫂她們跟大興錢莊做生意?”璧容忍不住問道。
沈君佑得意地說了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璧容在心裡一算,自己家借的這五千兩銀子,按四成的利算,也就是要還七千兩。其中錢莊賺五百兩,剩下一千五百兩是她們幾人賺的利錢,自己出了三千五百兩,也就是收回一千零五十兩,如此一來,沈君佑借的這筆銀子只是花了不到兩成的利,就是在任何一個錢莊也是不可能的。
果然是無奸不商啊,璧容不由得感嘆。
翌日下午,璧容把銀子送去了大奶奶院子。剛過了穿堂走到正屋門口,就聽見屋裡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響,在安謐的午後顯的格外突兀。
屋檐下立着的小丫鬟滿臉惶恐地看着璧容,屈膝顫着聲道:“二奶奶稍等,奴婢,奴婢進去稟告一聲。”然後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緊接着模糊地聽見屋裡大奶奶低聲說了些什麼,片刻的功夫,大奶奶身邊的大丫鬟紫鵑就撩簾走了出來,笑着給璧容行了個禮,歉聲道:“二奶奶贖罪,小丫鬟不懂禮數,二奶奶快請到西次間喝茶。”
璧容點點頭剛要邁腿,正對面的屋裡走出來三個女人,打頭的那個年紀最大,穿着一件半新的湖藍色對襟小襖,約麼有二十七八歲,緊抿着嘴,面色有些蒼白。後面的兩個不過二十歲出頭,穿的衣服也是相對明豔的米分色,紅着一雙眼睛,一副驚恐未定的樣子。
紫鵑見她們出來,面上閃過一陣陰狠,不悅地說了句:“還不快給二奶奶請安。”
三個人聽了立即畏畏縮縮地屈膝叫了聲“二奶奶”。
璧容見他們穿的並不像一般丫鬟,又梳着婦人的圓髻,想必是大爺屋裡的幾位姨娘,可又覺得姨娘的身份再卑微,也好歹算是半個主子,怎麼竟會被一個丫鬟如此呵斥。不過這是大房屋裡的事,跟自己是沒有關係的。
遂微微點頭頷首了下,就跟紫鵑進了西次間。
擦身而過的時候,璧容隱約覺得有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可轉過頭卻只看到那三個姨娘的背影,消失在穿堂的拐角處。
不一會兒,大奶奶就進來了,神情看着有些怏怏的,聽說璧容是來送銀子,勉強地笑了下,說了句日後大家有錢一塊賺的客套話。
大奶奶爲人一向好面子,因此璧容很明智地和她亂扯了一通別的,對剛纔的事的事沒有提半個字,稍稍坐了一會兒,便尋了個藉口走了。
回了院子,自有夏堇去打聽了消息來。
“大夫人外院灑掃的媽媽說今個兒大爺來了信,說是京裡的易姨娘有了身孕。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夫人和大奶奶提起了這事,說大爺如今身邊沒有個知冷知熱的,叫大奶奶從屋裡挑個人送過去,再送兩個照顧孕事的婆子。”
難怪大奶奶會那副表情了。
旁人都羨慕大奶奶是官太太,可這聚少離多的滋味恐怕也只有大奶奶自己清楚。
璧容忍不住地對她有了些同情。
突然想到了那一閃而過的目光,忙對夏堇道:“打聽打聽,今個兒見到的那三位姨娘,哪個是豪哥兒的生母。”
夏堇一怔,也沒有多問,喏了一聲就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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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另一邊。
送走了璧容的大奶奶坐在炕上一陣陣地發起愣來,但凡一想起中午的事,她就覺得心裡憋屈的要命。
顧媽媽進來瞧見大奶奶那幅表情,忙走過去勸道:“大奶奶,您可千萬不能爲這事氣壞了身子阿,如今府裡裡裡外外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咱們呢,您若是倒下了,那可就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大奶奶聞聲哀痛地轉過頭去看着自己的乳孃,再沒有了往日的自信和驕傲,說出口的聲音都帶着一絲顫抖:“嬤嬤,這麼些年了,我守在家裡任勞任怨地孝順爹公婆,教育子女,哪件事我說過一個不字。我時刻記着自己是沈家的長媳,所以就算眼看着屋裡的姨娘一個個地跟着去京裡享福,我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可你看看,婆婆何曾把我這些年吃的苦看在眼裡過!”
當那張傲氣的面具破裂,說到底她不過也是一個寂寞孤苦的女人,大奶奶再也忍不住心裡的苦,一瞬間竟是聲淚俱下,撲在顧媽媽身上大哭了起來。
“公公這一輩子不過兩個姨娘,婆婆是怎麼做的,一個年紀輕輕地就死了,另一個被活活逼的出了家!怎麼到了自己兒子身上,就一個一個地送的倒是勤的很!”
“我的姑娘啊,這話可不能亂說喲,若是被大夫人聽了去咱們就要遭殃了!”顧媽媽聽她這般無所顧忌地厲聲喊叫,嚇了渾身一個激靈,忙走到外面看了一眼,見外面隻立着紫鵑一個人,這才鬆了一口氣,走回到大奶奶身邊語重心長地說道:“大奶奶,您莫忘了您底下還有言哥呢,旁的或許都是假的,可言哥兒不是,她們就是再能爭,也不過就是這幾年的光景,這家遲早是咱們的!”
大奶奶突然擡起頭,目光如炬地看着前面,兩手緊緊地揪着身旁的迎枕,一字一句地道:“是啊,我有什麼好怕的,我要看着她們折騰,睜大了眼睛看看她們還能再活幾年!”
顧媽媽沉默不語地立在旁邊,只覺得大奶奶那滿腔恨意的話裡像是還有着什麼別的意味,一邊思索着那個晦澀不明的“她們”,冷不禁想起事情的始作俑者大太太,後背頓時一陣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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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前一天,一場大雪無聲而至,人們都說這是場瑞雪,來年一定是個豐收年。
屋頂、樹梢擡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屋檐下掛着的兩個大紅燈籠,明晃晃的映得地上一片紅亮。
仍舊按着往年的慣例,二老爺、三老爺帶着一家子大小過來給太夫人請安,吃團圓飯。
太夫人因爲上了年紀,勉強捱到了亥初,吃了幾個餃子,就叫大夥散了場,各房回去自己屋裡守夜。
時隔二十幾年,大老爺第一次去了大夫人屋裡一同守夜,不只各房的兒子媳婦,就連大夫人身邊的幾個婆子聽了都驚訝的有些措手不及。
回了院子,早有丫鬟提前燒好了炭火,儘管外面飄着皚皚風雪,屋子裡卻是溫暖如春。
沈君佑叫丫鬟拿了壺酒,坐在窗前一個人默默地喝了起來。璧容只覺得沈君佑今天和往日都不一樣,瘦削俊逸的臉上透着幾分難以言喻的孤寂、憂傷。
璧容和夏堇秋桐囑咐了明天要備好的東西后,便讓她們各自去歇了。
轉身,拿起酒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爺,今年是我們一起過得第一個年,共飲一杯可好?”
沈君佑聞聲看了她一眼,只覺得眼前那雙眸子透着朗月般的清明,彷彿能夠洞悉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所有秘密,只一瞬,他就錯開了目光,再不敢轉過去。
璧容感受他的牴觸,不禁一怔,反覆思索着今天發生的一切,絲毫也想不出自己哪裡做的有問題,遲疑地走過去坐了他的身邊,覆在他緊握成拳的左手上。
“爺?”
月光偷着窗隙一點一點地灑進來,屋子裡偶爾響起燭花爆開的噼啪聲,讓氣氛顯得更加靜謐。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也是這麼安靜,外面下着厚厚的雪,屋裡卻暖的像春天一樣,我娘裹着一件雪白的斗篷倚在父親懷裡,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美……她笑着衝我招手,可是我還沒來得及走過去,她卻突然閉上了眼……”
璧容一怔,原來他的母親是這一天去世的,在這個家家團圓的日子裡,那個美麗如畫一般的女子踏雪而去,給兩個深愛她的男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疼痛。
璧容摟住沈君佑的腰,靜靜地依偎在他的肩上。
“以後每年的這一天,我們都一起陪着娘可好?”
沈君佑擡起了頭,手指輕輕撫摸着她的面頰,明亮的眼睛像寶石一樣閃爍着耀眼的光芒,他用盡全力地把她攬進懷裡,頭埋在她散落的髮絲間,半響,哽咽地說了句:“好。”
那一夜,他極盡纏綿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溫暖,她攀附在他的耳邊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兩個相愛的人緊緊依偎在一起,任憑窗外的寒雪呼嘯而落,唯有濃情深處,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