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顧惜爵又不聲不響地出現在她的屋子裡。
這人的神出鬼沒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子心已經從最初的驚嚇,到現在的見怪不怪了。
不過她還是要質疑一下的:“殿下您這樣做久了,就不怕一不小心被人看着嗎?”
他淡淡道:“能在夜間發現我行蹤的,估計還沒出生。”
她笑:“呸,就你自戀。不過雖然沒人跟着你,但萬一有人盯着我屋子這邊呢?”
他在桌邊盤腿坐下來:“放心,周圍都是我的人,如果有發現別人我也不會來了。”說完又挑眉看她,“就算被別人發現也沒什麼,反正在他們眼中我們不就是應該經常私會嗎?”
她翻個白眼:“什麼叫私會?能換個詞麼?”
顧惜爵:“哦。偷情。”
連子心:“……”
他笑,問道:“難道沒有準備吃的?”
“沒有!這麼晚還吃什麼吃,不怕發福啊。”
雖然一臉嫌棄,但還是從系統倉庫裡拿了出來,一碟用蜂蜜、羊油、松子仁等和麪粉做的精緻烤餅,一碟南瓜軟糕,一碟子蟹殼黃,還有一杯半固體似的露水奶昔。
沒有看到酒,某人不高興:“爲啥沒有酒?”
連子心笑笑:“勁酒雖好,可不能貪杯哦。喝這個吧,這個有營養。”
“這什麼?”
“露水奶昔,這是用清晨收集的露水做的,把露水加進牛奶裡,牛奶再加進杏仁放在陶杯裡,蒙上布,放天台吹一夜,第二天早上灑上一把奶酪粉。我特意做給你吃的哦。”
最後一句深得他意。
他便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進嘴裡。清甜極了的口感!每一口都能品嚐到牛奶、杏仁、泡沫!還有奶酪粉的香味!又不膩,真好吃!他小口小口的吃喝着:“今天怎麼樣?”
連子心自己倒了一杯果奶喝起來,然後把今天去觀貴妃那裡的事跟他簡單說了一下。
他聽完也是笑了:“你這手段會不會太老套了點?”
“沒辦法,誰讓寶寶我是這麼單純善良的人呢,宮鬥宅鬥我都不在行的。”這些可都還是從宮鬥小說裡學來的。
“宮鬥宅鬥?”
“啊?沒什麼啦。”
“不行,你要解釋清楚。”他說過以後遇到聽不懂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唔,就是後宮中的爭鬥和大宅門裡爭鬥啦。”
顧惜爵有些將信將疑,連子心卻沒有注意到,遞了一塊豆沙軟糕給他,這個軟糕是用竹葉包裹着的,外面用細草繩扎着,繫了個蝴蝶結,她輕輕一抽拉開來,竹葉就散了,露出裡頭金黃色的軟糕來。軟糕跟嬰兒的拳頭一般大小,三角形的,有點像糉子,上頭以車釐子的漿汁,點了抹一抹紅色的胭脂印記,鮮豔欲滴,襯得金黃剔透的軟糕誘人心脾。
看她剝好了,並切下一塊來,他便自然而然地張開了嘴,她也無比自然地放進他嘴裡,默契得像一對老夫老妻。
軟糕還是溫熱的,咬下去,竟然有點酥脆,那是最表面的那層薄之又薄的糖漿,瞬間融化成甜蜜之極的味道,但卻無半分粘牙,再然後就接觸到裡頭蒸得鬆軟細滑而富有彈性的軟糕了,軟糕裡填充着松子仁兒、榛子、芝麻,細細嚼了,又香又脆,最中心的餡兒,則是一股南瓜豆沙味兒,綿密細緻清甜,好吃得幾乎讓人連舌頭都要嚥下去。
在認識她之前,他並不喜歡吃有關甜的一切東西,但只要她的甜,他卻怎麼吃都吃不夠。
“好吃嗎?”她問。
他點頭。
她就笑彎了眼睛。
顧惜爵繼續說之前的事:“那那個計劃,要定在什麼時候?”
她也拿了一塊軟糕自己吃:“你覺得什麼時候合適呢?日子要選近一點,不能拖太久。”
“我還有點小事沒處理完,我儘快,處理完就通知你,我們再看看哪天合適。”
“嗯,聽你的。”
顧惜爵摸摸她的臉,又突然看見另一邊的錦盒和玉碗,問道:“這是什麼?”
連子心聳聳肩:“就是今天那位貴妃娘娘賞給我的呀,她之前有那個病,我不是用藥膳給她調理了兩個多月麼,已經好了,可能重新給皇上侍寢了吧,所以爲表獎勵,也想繼續籠絡人心,所以就賞了這麼些東西,還說我若是忠心於她和三皇子,像這樣的賞賜,必會絡繹不絕。”
看了看所有賞賜的物件,顧惜爵道:“挺貴重的呀,看來爲了籠絡你真是不惜血本了,我們連大人真是香餑餑,我可得上點心了。”
連子心得瑟道:“那是!好好珍惜吧您!”
“嗯,聽你的。”他一把將她摟入懷,“我以身相許怎麼樣?”
她羞澀地笑:“想得美。”
倆人都不說話了,她就窩在他懷裡,靜靜地溫存片刻。
在這個耳目衆多的深宮裡,生存都不容易,即使身份貴重如他,性格低調如她,自由也是來之不易,更別說相見。女官和皇子,根本可以說是兩條平行線。
“子心。”
“嗯?”
“你會覺得,我像是在利用你嗎?”
“不會。”她懂得他的意思,所以迴應他堅定的答案。
他沉默了一下,溫柔地吻了吻她頭頂的髮梢。
“值得嗎?”
“把嗎字去了。”想了想,“以後嫁給你的話,我能得到的東西可能比這些多好幾倍啊,我又不是傻,所以當然值得了,嘻嘻。”
“你還挺能算計的。”他笑。
“當然,你後悔了嗎?”沒等他回答,“後悔也晚了,我的心已經快遞出去了,恕不退貨。”
這次他也沒功夫追問“快遞”是怎麼個意思了,因爲這句話一聽,就是滿滿的甜蜜。
“絕不後悔。”他保證。
她笑彎了眼睛。
她想她真的明白了一個道理:愛上一個人,就像是愛上了陽光,愛上了花朵,愛上了野草。縱然是萬物皆靈性,卻依然不能肯定它們是否能感覺到你的存在。但你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嗅到花朵美麗的芬芳,躺在野草柔軟的懷抱中,你依然會感到幸福。
這世間,總有一個人愛着一個人,而那個人卻愛着另外一個人這種事。沒所謂的公平,每個人的付出,未必都能得到相等的回報。但是,誰又能慨嘆命運無常?只因爲一切是心甘情願的。這就是真實的愛,不計較利弊得失。沒有清晰的起點,也沒有明確的終點。
更何況,她的愛已經得到回報,這種回報,給一個世界也不換。
顧惜爵再次囑咐道:“你要答應我,千萬別勉強,小心加小心。如果有什麼危險,馬上通知我,好嗎?”
她一邊點頭卻又一邊說:“安啦,絕不會有什麼事的。”
就怕他再囉嗦,她從他懷裡起來,拿了一個蟹殼黃給他:“你最喜歡吃的,多吃一點。”
顧惜爵道:“我都要給你喂成胖子了。”
她笑着捏捏他的臉:“那樣更好,就不會有人跟我搶你呀。”
某人哭笑不得。
……
七日之後,八皇子十三歲生辰,因爲皇子都是要在十五歲加冠後纔能有自己獨立的宮室,之前都是和母妃住一個宮殿的,所以月貴妃在月澤宮爲其舉辦了一個生辰宴會。
各宮小主,八皇子的姐妹兄弟,表姐妹表兄弟等,都來參加祝賀了,就算沒來的也會送來禮物表個心意,因爲月貴妃這次還蠻重視的,所以辦得很隆重。
本來四皇子殿下是要讓四皇妃去參加就好了,但四皇妃身體恰好不適,再加上皇上和三皇子都去了,他也不能不去。參加完宴會,他原本已經要回去,卻不知道爲什麼糊里糊塗地走到了月貴妃的寢殿,恰好遇到一個小宮女在那桌邊午睡,他控制不住自己竟然調戲了她!小宮女嚇得尖叫不止,更湊巧的是,月貴妃和皇上正好過來這邊,這一幕被撞個正着!
這個小宮女還不是普通的小宮女,乃是月貴妃的一個小表親。小表親見到月貴妃就哭得很厲害,一個勁兒要求月貴妃爲她做主。月貴妃當然咽不下這口氣,便鬧了起來。
本來,皇子調戲調戲小宮女,這種事並不罕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皇上因爲是“親眼所見”,又是在八皇子生辰的這個時間點,所以皇上也挺生氣的,更多的是失望,沒想到素來穩重的四皇子,也會做出這般荒唐事!
四皇子清醒過來後,也沒有爲自己的行爲辯解什麼,真誠地向月貴妃和小宮女賠了不是,而隨後趕來的三皇子和八皇子,也爲他說了好話,說他肯定是喝酒喝多了纔會這樣。皇上便訓斥了四皇子一頓,罰他去北大營思過一個月,這件事便算了了。
雖然這事兒並不算大事件,但第二天還是後宮和朝堂上傳得沸沸揚揚的。
什麼“四皇子酒後失德,於八皇子壽宴上公然調戲月澤宮宮女”、“四皇子殿下鋒芒過盛,恃寵而驕”、“四皇子與新婚妻子感情不合,至今未圓房寂寞難耐調戲宮女”、“皇上大怒,新晉親王還未加冠,恐被剝奪”……等等流言,甚囂塵上。
連子心聽了這些這些表示哭笑不得,真跟前世娛樂小報有得一拼。
當然,這些消息是誰放出去的她很清楚。
而那邊也很滿意,雖然出了小小的差錯,原本是要讓他調戲一個小貴人的結果成了一個小宮女,但也不妨這件事的出彩程度。觀貴妃還是送來信函表揚了她一頓。
顧惜爵這次也不完全不闢謠,就靜靜地認了罰,跑到北大營去“思過”並且訓練新兵去了。
這種事情也不是什麼原則性事件,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沒幾天也就完全平息了。
連子心正在發愁,他不在宮中,她這邊要是有什麼突發情況,該怎麼和他聯繫?難不成要跑到玉爵宮去?玉爵宮現在可是有一位女主人了呀,她去幹嘛,找虐麼?TUT
不過有人想得比她周到。
正發愁呢,有一個人就找上了門。
見到這個人,連子心是很驚訝的,但也有種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的感覺。
許尚宮笑笑,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子心笑道:“是的大人,微臣從沒想到您會是四殿下的人,您果然高深莫測。”
其實連子心曾經有過一個直覺,覺得她與顧惜爵的感覺很像,也曾經試探過她,但是她的回答也是天衣無縫的,所以從那兒以後也沒有再有過這方面的聯想。現在想想,除了被誣陷下毒一段和孟可那段,自己能在司膳司甚至在後宮過得這麼順風順水,並不是自己多有出息,而是背後有這位大人在幫襯着吧。
許尚宮道:“你會不會怪我和殿下一直瞞着你?”
連子心忙道:“不會不會,當然不會了。”
許尚宮見她對自己很是緊張和拘謹,不由露出微笑:“你還是很怕我啊。”
“啊?”連子心一愣,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其實自己也不是怕她啦,而對她比較敬畏。許尚宮是一個特經典的上司,看着挺慈祥,但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感覺深不見底,難以接近。自己入宮這一年多的時間,跟她在一塊兒的時間也不過,她是個公平公正的人,對自己似乎與對別人沒什麼區別,當然,有過關心,也讓自己感受過溫暖,但似乎每次想跟她靠近一點的時候,她又變回那個拒人於千里的尚宮大人了。
許尚宮是個什麼人吶?
自然能懂自己本身會給人一種什麼感覺,所以能理解她,繼續笑着開門見山地說:“你以後不用把我當成你的上級了,四殿下是我的主子,你既然和四殿下在一起,那也就是我的主子。”
雖然這邏輯似乎沒錯啦……但連子心還是被她的直白給驚着了,忙道:“不是不是,我怎麼能做您的主子呢?”
許尚宮:“難道你沒跟四殿下?”
“不是……”連子心也是有些無語,這種事自己這個接受了新世紀思想教育的女性說起來都不是很有意思,這位大人怎麼這麼直白奔放?想了想問,“殿下,是怎麼跟你說?”
“當然是說,你們情投意合。”
“那您不反對?”
“我有什麼資格反對?”
連子心愣了愣,對啊,皇宮中的階級是分明的,她是顧惜爵的屬下,就算是心腹部,也還是屬下,她有什麼資格管主子的事?自己真是,又問了一個傻問題。
許尚宮瞧着她,又意味深長地說:“就算我有資格,我也不會反對的。”
連子心又傻了:“爲什麼?”
許尚宮笑得無奈,這孩子,有時候那麼精明,有時候卻又傻得可愛。
“不瞞你說,當初四殿下把你選進宮的時候,我暗中觀察考驗了你一段時間,覺得你是可以的,你有超越年齡的穩重,遇事也足夠冷靜,該有氣勢的時候不輸人,平時不驕也不餒。經過這一兩年,證明你確實不錯,聰慧溫婉,自信堅韌,雖然你出身不高,但比大多數貴女要好,配四殿下,你足矣。”
聽了這話,連子心覺得特不好意思,這麼直白地夸人,真的合適麼?
“謝謝您,我覺得我沒那麼好,當然,也沒那麼差。”
看到她嬌羞中的幸福神情,許尚宮心中的那點擔憂又浮現。
其實很早以前,四殿下每次提起連子心,對連子心的態度,都讓總覺得有些不同,她也擔心過,但她也不好說什麼,果然,她擔心的事情成真了。就像她說的,她對連子心其實沒什麼不滿,相對來說還是欣賞的,但她擔心什麼呢?她擔心的只有一點,那就是連子心的女官身份,將來四殿下是要坐上那位置的,就算他一直只是皇子,也無法光明正大和他在一起。不過擔心歸擔心,她也無法改變什麼,只要他們彼此願意,她只能祝福。
看連子心的樣子,似乎沒想這麼多,唉,都說處在情愛中的女子都是傻的,果不其然。
她在想,要不要提醒小姑娘一下呢?可是又似乎不忍破壞她的小幸福。
“尚宮大人,您怎麼了?”連子心覺得她好像突然有點糾結。
“嗯……”許尚宮輕嘆了一口氣,還是決定說一聲,“子心,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我是爲你擔心的,我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呃,您說。”
“就是華國宮廷的女官守則。”她想她是個聰慧的,這麼一說,她就應該明白了。
連子心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
女官守則的女官之踵,她心中的一根刺,也是她與他之間,最深的一條鴻溝。
對啊,她怎麼給忘記了?曾經最開始的時候,她會不時想起來的,但慢慢地就忘記了,因爲那從來沒有往這一方面想過,她從來沒有那個封妃封后的野心啊。而後來當這個可能發生的時候,有其它許多的事情阻礙着他們,那些都考慮不過來,哪裡還能記得這個?再後來,經過生離死別,經過太多猶豫掙扎,他們終於勇敢去愛,那份喜悅和幸福已然超越一切,就選擇性地忘記最大的阻礙。不然怎麼說,愛情使人盲目呢。
她苦笑,就算現在提醒她,又能怎麼辦?
沉默片刻,她做了深呼吸,看着許尚宮已經是滿面笑容:“謝謝您的提醒,這個確實是問題呢,但是我想,車到山前必有路,只要我們的愛足夠強大堅定,沒有什麼困難是客服不了的。”
許尚宮驚訝於她的堅定和直接,卻又覺得,這似乎纔是自己所欣賞的那個姑娘。
她笑笑,拍拍連子心的肩膀:“願你如意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