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又三天過去了。
雖然在山洞裡不會餓着渴着,但終究不是長遠之事,顧惜爵也有種感覺,外面應該要有些情況發生了,於是這天一早,他讓連子心在山洞裡呆着,自己出去探一探情況。
這一去,就是兩個多時辰。
連子心等得有些坐立不安,心裡也慌亂起來,這些天他幾乎每天都有出去探情況,但從未去過這麼久,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可是這山洞實在太過隱秘,就算在洞口,對於外面也什麼都聽不着,她很掙扎,究竟是繼續等下去,還是冒險出去看看?
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她實在是按耐不住了,拿一把水果刀,扒開洞口的柴草,鑽了出去。
在暗無天日的山洞裡呆了那麼多天,陡然照射到陽光,很有些不適應,用手在眼睛上擋了一下,眯着眼睛適應了一下才敢睜開來,呼吸着這外面世界的空氣,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不對,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她晃了晃腦袋,渾身警惕起來,不過這山中特別安靜,安靜地讓她有些心慌,她想開口喊他,但是又不敢,只能緊緊握着刀,一步步地漫無目地的走着,突然,腳下一絆,向前摔去,差點摔個狗啃泥,一口氣還沒鬆下來,就看到了差點絆倒她的東西是什麼,是一個直挺挺躺在地上的男子!她一看,就認出了是之前追殺他們的那夥刺客。
地上的男子突然詐屍,面目猙獰地舉刀朝她劈來,她本能地將手中的刀子朝男子的身上捅過去,血濺出來,男子轟然倒下,她嚇得連連後退,剛一轉身要跑,就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定睛一看,是他!
顧惜爵臉上的焦急和擔憂如此明顯,看到她的一瞬間,轉變成萬分的欣喜。連子心呆愣了一下,似乎所有積澱的恐懼和委屈一涌而出,刀子落地,什麼都顧不上了,奔過去一把抱住了他,埋在他胸前哭了起來,喃喃道:“我殺了人,我殺了人……你去哪裡了?去哪裡了?爲什麼丟下我一個人?爲什麼啊?我好害怕,好害怕……”
顧惜爵有點心疼,卻又手足無措,他不是沒有見過女人哭,對於那些在他面前哭的女人,他不僅一點都不會可憐她們,而且覺得厭惡又做作。但對於她,他卻沒有絲毫辦法。只能輕輕地擁住她,拍她的背,柔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別害怕……”
在他的懷裡,聽着他強有力的心跳、柔聲的安慰,她的心漸漸被種從未有過的寧靜充盈,眼淚很快就止住了。感覺到懷裡的人不再顫抖,顧惜爵鬆了口氣,幽幽道:“哭夠了嗎?連大人夠了的話,可以放開本宮了嗎?”
連子心擡眼一看,愣住了,他身邊跟隨着一羣人,春來公公、展旭、侍衛等等,看着他們倆抱一起,羣情精彩,有的假裝望天,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意味深長……她如遭雷擊,趕忙推了他,恨不得找個地洞藏起起來,看到她通紅的鹿眼和小臉,某人卻忍不住偷着樂。
“哎呦,這是誰啊?連大人麼?我說殿下那麼着急回來,原來是急着回來救連大人呢!”其中一個手執骨扇的男子的突然嚷嚷起來,走到連子心面前上下一通打量,然後哈哈笑起來。
連子心被看得莫名其妙,什麼意思?這人誰啊?
男子長得實在不賴,但渾身上下一股紈絝子弟的氣質,特別是這一身打扮,一襲紺紅色的暗花圓領箭袖衫,袖口扣着翠玉珠寶釦子,腰間繫着富貴織錦金腰帶,腰帶滾邊的鑄着一圈黃豆大小的圓潤東珠做陪襯,中間四顆籍嵌着四顆鴿血紅寶石,腳上踏着一雙織金雲靴。粗略估算,就光這一身,恐怕就要千兩銀子,縱然搭配協調,也抹不去濃濃的暴發戶氣息!在家就這樣就算了,到山上來還這樣不會太誇張嗎?是生怕人家認不得他家很有錢嗎?她想,她要是打劫的,就專挑他下手!不用綁架,直接扒光就好了!哈哈!
而且這人眼角細長,隨便一笑,眼角就往上飛,慵懶風騷入骨,認識的人還好,衝着不認識的姑娘這樣笑,真有調戲的意味,就算長得好看,也讓人忍不住有想揍扁他的衝動!
尤其是當他說出:“嘿,殿下您就算在山中再飢渴也不能飢不擇食啊,就這樣的你也下得去手”這種話時,連子心氣得差點衝過去踹他一腳。
顧惜爵卻彷彿已經習慣了,只是看她的臉色不好,才笑罵道:“行了,你少胡說八道。”對她溫和地笑了笑,“你別理他,他就是這德行。”
男子似乎被顧惜爵的笑容閃瞎了眼,不可思議地大叫起來:“天啊天啊,你們看到了嗎?他他他竟然笑了,還笑得這麼這麼……”瞄了連子心一眼,“不可描述。”
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這廝現在已經在連子心眼底死千百遍了。
展旭馬上說道:“沈世子,您話怎麼這麼多啊,早知道就不讓你一道來了!”
沈世子怪叫起來:“嘿你個小沒良心的,你以爲爺願意來啊?還不是被你們的人硬拽來的,走了這麼多山路,還幫着你們殺了好幾個刺客,怎麼就不知道感激爺呢?”
顧惜爵淡淡道:“這麼說,你還要感激展旭幫你減肥了。”
連子心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被沈世子狠狠瞪了一眼:“殿下,重色輕友啊!”
展旭叫起來:“你纔是色呢!”
眼看要吵起來了,春來公公纔出來打圓場:“好了展侍衛,你就少說兩句,沈世子最近和我們一起尋找殿下的下落,確實很辛苦。”又恭恭敬敬地給連子心打了千兒,“連大人這麼柔弱女子,跟着殿下被困在山中這麼多天,這是辛苦了,也多虧您照顧着殿下,老奴在這裡謝謝您嘞!”
連子心連忙道:“沒有沒有,公公客氣了,這是我應該的。”
沈世子笑起來:“應該的?對對對,這都是‘一家人’了,當然是應該的了。”
連子心禁不住再次紅了臉,伶牙俐齒此時卻失去了作用,只能死命瞪他。
顧惜爵神情愉快,握拳在嘴邊輕咳了一下,道:“回宮吧。”
連子心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原來已經脫困了?咦,怎麼就脫困了?發生了什麼?
顧惜爵看了看她,知道她肯定滿心疑惑,道:“路上跟你說。”
一行人下了上,沒有馬車,連子心又不會騎馬,一時怎麼辦好。
沈世子朝她一笑:“要不本世子委屈一下,載你一程?”
連子心送給他一個白眼,恨恨道:“不勞您費心了!”就算走路回去也不跟痞子合乘一騎!
顧惜爵坐在馬上,朝她伸出手來,他不用說話,連子心就心領神會,微微一笑,伸出手握他的,腳踏上馬蹬,他稍稍一用力,就將她拉了上去,坐在他的身前。
沈世子又怪叫:“嘖嘖,殿下,恩愛也不是這樣秀的吧?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啊?”
展旭問:“什麼話?”
“秀恩愛,死得快啊!”
連子心氣得要死,這人實在是太無賴了,不過她卻不得不承認,他們這樣親密的舉動,卻是有些容易讓人誤會……抿了抿脣,輕聲道:“殿下,不然我還是……”
顧惜爵扯了扯繮繩,淡淡道:“不用理他們。”頓了頓低下頭看她,“難道你想走着回去?”
呃,走着到宮裡最少一天時間,她又不是自虐狂!閉上嘴當做自己什麼都沒說。
“對了,怎麼回事?你出去後遇到了什麼?那些刺客呢?”
“事情是這樣的……”
原來,顧惜爵出了山洞之後,就發現了有人給他留下的暗號,可以確定是他的人,於是他循着暗號去找他們,結果就碰上了大皇子的人,那些人明着是要幫助他的,卻在半路對他痛下殺手,幸好他早就有了防備。雙方拼殺過程中,引來了刺客一方和他自己的人,一通混戰之後,他這方佔了優勢,大皇子的人於是見風使舵,開始幫着他一起圍剿刺客。
刺客落敗,刺客頭子帶着幾個手下一路逃竄,於是顧惜爵也帶着他們一路追剿過去,他們是想捉活口的,但一路上發現刺客頭子幾個手下都死於非命,只剩下刺客頭子還在再逃,顧惜爵陡然發現,他距離從山洞出來已經很久了,擔心連子心會害怕,更擔心她會忍不住從山洞出來找他,萬一再出什麼事,所以他放棄了捉拿刺客頭子,帶人快速返回。直奔山洞,可發現山洞裡空無一人,那是他第一次那麼害怕會失去一個人。
當連子心聽他說,因爲擔心自己而返回來的時候,心裡不是沒有感動的,想到自己在山洞裡等待的那段時間也爲他的那種焦慮和擔憂,又有些不可思議,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在彼此心裡變得這麼重要了?也或者,只是他在她心裡變得重要吧……
“想什麼?我說的你有聽嗎?”見她一直沉默着,顧惜爵有些不滿。
“有啦,那個,大皇子的人怎麼膽子這麼大?他們就不怕殿下跟皇上說嗎?”
“呵,他們是想趁亂打劫,借刀殺人,有什麼樣的蠢貨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就算我去皇上面前說,他們也不會承認的,我沒有證人,就算有證人,他們也會說是我的人,不可信,也許我還會被扣上個農夫與蛇的帽子。所以這個啞巴虧,只能自己吃了。”
“好吧,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回去以後,記得咱們之前說好的,別說漏嘴了。”
“纔不會。對了,那廝兒是什麼人?”
“那廝兒?你是說沈逸?”
“他叫沈逸?”
“沈國公家的世子爺,在你嘴裡成了‘廝兒’,連大人膽子不小?”
“沈國公家的世子爺……天啊,不會是那個沈國公吧?“
“我們華國有很多個沈國公?”
“啊?那個,殿下看起來跟這位世子爺很熟?”
“還行。”
“您可千萬不要跟他說,我說了他什麼啊!”
“哦?你怕啦?咱的連大人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麼?”
“您真是謬讚了,我什麼時候天不怕地不怕了,我怕的東西多了,我怕蛇,怕刺客,怕餓肚子,還怕得罪你們這些大人物,隨時小命不保!”
“那我更不能替你保密了。”
“你!”
連子心氣得用肘子撞了他一下,他不由悶哼一聲。
“啊,你怎麼了?受傷了?”
“無礙,就是被偷襲的時候受了一掌。”
“那要不要搽藥啊?”
“內傷。呵呵,你只要別亂動就好了。”
“哦,那我不說話了,你也別說話了!”
連子心捂上自己的嘴,僵着身體不敢再動彈。
顧惜爵看着好笑:“不用這樣,我傷的又不是嘴。”
“內傷不是更要養神嗎?”
“你認爲我這樣能養神?小心我睡着了,咱倆一起從馬上摔下去。”
“啊!那究竟要怎樣,說也不行不說也不行,您真難伺候。”
“你什麼時候伺候過我?”
“我不是一直在侍候您嗎?”話說出口她才覺得不太對,“呸呸呸,誰伺候你了!”
“我看你比我更難伺候吧,話都讓你說了。”顧惜爵勾起脣角。
“殿下,您以後可不要亂說話,讓別人誤會就不好了。”
“誤會什麼?”
“誤會……就是誤會我們之間的事,您沒看到他們看我們的眼神麼?”
“沒看到,本宮從不在乎別人的眼神。”
“……好好好,您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啊,我不過一介女流,還得苟活下去呢。”
“可本宮不覺得他們誤會了什麼,難道這麼多天我們不是同住在山洞裡?”
“殿下!”
“難不成你想過河拆橋?”顧惜爵緩緩低下頭,在她耳畔說道。
“什麼過河拆橋啊!都沒有河哪來的橋!”他的熱氣呵在耳朵上,酥酥癢癢的,讓她紅透了耳根,身子不受控制地整個酥軟了下來。
倆人在馬上這樣的舉動,在其他人眼裡就是耳鬢廝磨的親熱,顧惜爵是主子,他們當然都只能裝作沒看到,只有沈世子,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殿下,求您了,您就饒了我吧……”想生氣氣不起來,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
“好了,不逗你玩了,他們這些人,我會讓他們閉嘴的。”下巴輕輕地蹭蹭她的發頂,“別擔心,一切都有我在。”心裡說,以後我會保護好你,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好,謝謝殿下。”
她這次是真心的說謝謝,並且真的相信他所說的話,他的話讓她充滿溫暖和力量。在這一刻她確定了些什麼,她內心對自己說:連子心,你完了,你真的完了。
“坐好了,我們要趕路了。”他笑說。
“好。”她點點頭,往他懷裡縮了縮。
馬匹飛馳起來,揚起漫天塵土,夕陽和晚霞在身後灑出一副絢爛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