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纔沒用太大力氣，沒有打死他罷？現在這種場合，你打死他可不太好……”
隨便搬了把板凳，和郝雲一起坐在大皇子李辰芳身後的陸霖，用對面恰好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問向小雨。小雨搖搖頭：“沒有，我留了力氣，他應該最多在牀上躺半年，死不了。”
“……那我們來繼續上一次的議題。你們還是要堅持讓我們割地？即便，即便你們劃定的範圍是一片什麼都沒有的荒漠？”
假裝沒有聽見陸霖和小雨的談話，坐在大皇子桌子對面的阿庫格咳嗽了兩聲，敲了敲桌面，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後，方纔繼續開口說道。不過任誰都能聽到，他的語氣顯然有點中氣不足。
“要割地？還有什麼內容？”
一趕到銅鎖關，幾乎沒有什麼停歇就趕到談判現場的陸霖幾人，此時明顯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前面的人便默不作聲地傳給了幾人好幾份談判資料：不但有自己這邊的要求，還有對方目前提出的條件，以及雙方當前的爭執點等，都用紅筆畫了出來，非常清晰。
看上去這樣的資料，天凡帝國這邊，每個人手裡應當是都有一份了。
“這部分土地雖然都是荒漠，根本無法生長任何植物，但我們天凡帝國皇帝李治陛下，前幾天得到了光明神教教會的指示，說這是一塊對天凡帝國來說的寶地，只要能得到這塊地盤，我們天凡帝國一定能再延續百年！”
大皇子一拍桌子，非常嚴肅地說。陸霖戳戳身旁李治東，湊在耳邊：“沒有想到啊，大皇子殿下他還有這種本事，擺出這麼嚴肅的表情胡說八道……”
“坐到他哪個位置，誰都難免會練得這樣的本事吧。對了，你怎麼知道他在胡說？說不定我那皇舅舅，就真去拜了光明神教也說不準呢。”
“很明顯啊，那片荒地雖然什麼都沒有，但就因爲什麼都沒有，所以纔是非常重要的戰略緩衝區，如果發動戰爭的話、有這麼一片荒原作爲緩衝，可以做出來許多事情，也有了更多的緩衝空間，最起碼天凡帝國的騎兵可以衝鋒衝起來——再者最主要的是，你別忘了我和皇帝沒少聊天，他對光明神教什麼的，明確向我表示壓根兒啥都不信……”
就在兩人嘟嘟囔囔的同時，前方談判桌上的局勢，慢慢變得緊張嚴肅了起來。
“恰好和你們一樣，我們的巫師也預言過了，那片土地也是我們的風水寶地，如若可以傳承給子孫後代，那麼我們白陽氏族和黑月氏族將世代消弭仇恨，從此以後興旺發達，甚至——”
阿庫格搖頭晃腦地說着，顯然興致高昂；即便如此，但還是及時地停住了口：後半句肯定是“反攻南方內陸”了，不愧是蠻族裡可以坐上談判桌的人，並沒有普通蠻族那樣的，與生而來的衝動。
看來，蠻族裡的人，也不都是隻會用拳頭和砍刀說話的嘛……
“那麼，貴方的意思，就是說什麼都不肯，把這片土地交出來了？”
李辰芳從懷裡逃出來一個什麼東西，狀似不經意地在手掌心玩弄着，一上一下地拋擲。陸霖等人看得十分真切：那正是一方大印，不是代表着軍權的印章，又會是什麼？
“你，大皇子殿下你的意思……”
“喔？我可沒有什麼意思，就是覺得放在懷裡特別礙事，拿出來扔着玩——當然如果你們非要和我們爭那塊兒土地的話，我也就只能非常遺憾地，將這枚印章，蓋在發兵出軍的命令上了。”
“別，別這樣，有話我們可以好好說——不如我們說一下賠款的事情？我們有金幣，我們願意再多出五千金幣，不，一萬金幣！一萬五！我們還有駿馬，東方大陸和西方大陸上跑得最快的駿馬；我們還有綿羊，全大陸上毛最長，肉最爲鮮美，奶最爲香甜的綿羊。你們要這些，我們都可以給你們……”
看到李辰芳掏出了大印，阿庫格眉宇之間慌張的神色一閃而過，旋即鎮定了下來，笑嘻嘻地拿出了一疊又一疊的文件，推到了李辰芳面前。
然而李辰芳看也不看那些價值連城的紙頁，只是向後仰着身，靠在了座椅上，雙手環抱在胸前，嘴角發出了嗤笑和不屑的聲音。由於背對着幾人，所以陸霖看不見表情；但就算想象也能想象得到，此時大皇子的臉上，肯定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陸霖湊到郝雲耳邊：“我怎麼感覺像是黑惡勢力收取保護費一樣——我們憑着拳頭大，使勁兒欺負對面、要對面的房子，而對面就只能可憐兮兮地，使勁兒交保護費、以便房子不被拿走……”
“本來就是這樣——你還以爲國家與國家之間的談判，會是什麼樣子？所有你能想到的無恥套路，這裡都是最爲集中的發源地——也是闡釋得最爲淋漓盡致的地方。現在我們還能看戲，都是因爲我們天凡帝國的強大，當然單指對蠻族來說；你想一下，倘若我們坐在對面的位置，那現在，可就樂不起來了。”
聽到郝雲難得一本正經的回答，陸霖點點頭：上輩子對政治方面的接觸僅限於新聞聯播，此時身臨其境地接觸到，反倒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不過，應該沒有自己什麼事兒罷……
“不不不。你所說的這些，我們都不缺。天凡帝國本來就是全大陸最富裕的國家，我們不缺這些財物；我們只要土地，土地。哪怕財物少一點兒，我們都可以接受，我再強調一遍：我們要土地。如果你們不答應，那我們就沒得談了。”
大皇子“啪”地一聲將手中的大印摔在桌子上，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搖晃了一下，旋即閉口不言。阿庫格臉上陰晴不定：“那我們申請中場休息一下。由於您一再的強硬要求，我們內部要進行商議，才能最後做出決斷——請給我們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也未免太久了，我可是瞭解你們的，你現在就可以代表白陽氏族做出最終的決定。所以，我只給你們十分鐘。十分鐘之後，如果不能給我我想要的結果，那就戰場上見吧。”
大皇子隨意地再次拿起桌上大印扔來扔去，右手隨便地向樓梯口甩了甩，意味不言而喻。所有蠻族的人也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收拾着桌上的資料，一個接一個走向樓下。
待到最後一個人走下了樓梯後，大皇子身邊的一個文官在樓梯口布置了隔音的魔法陣後，大皇子才轉過身，望向陸霖等人。此時陸霖才發現，大皇子的手臂一直在微微顫抖，腳下也是；只是他剛纔一直保持着拋接大印的動作，巧妙地掩飾了自己的緊張。
還未等陸霖開口，大皇子李辰芳卻率先湊身過來，拍了拍陸霖的肩頭：“我的任務完成了，等會兒，就看你們的了。”
陸霖一愣：“等等。看我們什麼？不是已經達到目標了麼？”
“最主要的目標基本上肯定能達到，他們現在，極大概率只能選擇接受割地。但我們的目標是，地也要，金幣也要，牛羊馬也要……怎麼樣把他們儘可能地榨乾，又讓他們不至於反悔、掀桌子走人，就看你們的談判了。”
陸霖點點頭：“我懂了，意思就是，我們的任務就要想辦法儘可能地再從他們身上多割點兒肉下來，又不能讓他們太疼，差不多逼到極限——誒，話說你再像剛纔那樣，多用出兵逼他們幾次不就行了？”
“這種方法只能用一次，第二次的話，他們肯定就看出來，我其實是在詐他們……”
陸霖不提還好，一提出來，大皇子臉上頓時露出了苦笑，搖着頭，將手中的“大印”遞給了陸霖。陸霖一拿到大印，頓時便愣住了：看上去白中帶綠，分明是良好玉料做成的“大印”，入手竟然是潮溼的，聞起來還有一股清香的嗆味——
這枚“大印”，竟然是用白蘿蔔雕成的！
“我剛纔揍完李治東後，在銅鎖關張恩家的廚房裡現雕的。這下，你就懂了罷？爲什麼我一直把大印扔來扔去，就是不想讓對面看清楚……”
陸霖也苦笑了起來：“……我懂了。皇帝陛下其實只給了你過來談判的權利，讓你用自己的身份以及威懾力，壓一壓對面，儘可能榨點兒東西出來，根本沒給你領兵的權利……不過以你對徵北軍的掌控以及你的身份，真要不接受打起來，你也應該能拉一支軍隊罷？”
“最糟糕情況下，那當然是沒問題。不過這樣也就算了違反了軍紀，說大點兒都是奪權造反——難道我還能一輩子晃盪在北方，不回龍落城了？你知道的，父皇陛下一直以來對我印象就不怎麼樣，要麼爲什麼和親這種事兒，不讓老二那個小白臉來？”
聽到大皇子咒罵着二皇子，這種帝王的家事，陸霖心知沒辦法摻和，只得點着頭陪着笑。大皇子也知道自己說的有點多了，煩躁地搖着頭：“總之，等會兒看你們的了，儘可能多從他們身上挖下來些東西，別讓我的士兵拼死拼活打到現在，連回去以後的獎賞都沒有——我可是答應過他們，每個人至少要有二十個銀幣的賞錢的，這部分錢都得從蠻子那裡挖出來才行。”
“你有十萬部隊，每個人二十個銀幣——也就是說對面要拿出來兩萬金幣纔夠？！剛纔對面最多才加到了一萬五千金幣，這個工作任務，還真是有點難。少一點兒行不行……”
陸霖剛說完，大皇子立刻便須發皆張：“當然不行！你以爲這是菜市場討價還價？兩萬金幣！一點兒都不能少！”
“好好好，我知道了，現在你是老大，聽你的……”
陸霖搖着頭，嘆着氣，心想自己好像還是有幾十萬金幣的，不行就自己出這個錢了；回頭一想又不行，自己和大皇子畢竟還沒有熟稔到那種地步，而且一口氣拿這麼多金幣出來犒勞軍隊，肯定會被大皇子身邊的其他軍師、以及徵北軍現在的首領知曉，自己以私人身份贊助軍隊，怎麼想——都是掉腦袋的罪名。
那麼問題來了，該怎麼樣，才能讓蠻族心甘情願地出這麼多金幣呢？
陸霖求助性地望向了身邊的郝雲和李治東，卻看到兩人也正在充滿希望地望着自己，目光中閃着星星——好像貌似大概，自己纔是幾個人裡面，最能賺錢的那一個了，另外兩個，不能說對賺錢談判一竅不通，但也絕對沒有自己這樣的技術了。
至於在自己身旁坐着的小雨小姑娘——還是算了吧。
於是陸霖撅起了嘴，吊起了臉，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郝雲和李治東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差不多十分鐘要到了，你們也都坐上桌罷，別躲在後面竊竊私語了——你們就沒想到，對方肯定有音系天賦的，肯定能偷聽到你們聊天的內容？畢竟是正式場合，稍微收斂一點兒，雖然我們有極大優勢，也不能像你們這樣隨意：還真當自己是過來打醬油的啊？”
“打醬油”這個詞，當然也是從陸霖這裡流傳出去的，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了陸霖身邊其他人的，被陸霖影響的口頭禪之一了。陸霖眼看沒辦法繼續推辭下去了，只得坐到了桌前，坐在了大皇子的身邊。
正在這時候，樓梯口出現了蠻族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地走了上來，看來十分鐘時間剛好也到了。當然，每個人的臉色，都不是那麼地好。
“接下來的事情，由我的副官，你們剛纔認識過的，陸霖，和你們來談。他所說的話，和我說的話有同樣的權利和效果。你們準備好了麼？準備好，那就可以開始談了。”
大皇子鼓了鼓掌，止住了兩遍人羣中的低聲嘈雜，身體稍微斜了斜，挪動了一下椅子，將主位讓給了陸霖，自己則閃到旁邊去了。
這還真是想要當甩手掌櫃啊……果然剛纔就不該幸災樂禍抱着看戲想法來的……
陸霖收拾起心裡的吐槽，咳嗽了兩聲，望向對面的阿庫格，表情平靜，微微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