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唐天是個對危險十分敏感的人。

覺得這感覺不對,唐天第一個想法,就是唐國公府知道了他如今依附蕭翎,要尋他的麻煩。

臉色微微一變,他飛快地從屋裡出來,就見着前頭的院子裡傳來了熱切的聲音,不知多少人正呼啦啦地往上房去,目光一動,他只拉着一個王府中的下人問道,“前頭是怎麼回事?”

那下人見是蕭翎帶回來的偏將,卻有些鄙夷。

蕭翎的出身從來都叫烈王看不上,從小兒就是被烈王呵斥漠視長大的,因此府中的下人很少將這位六爺當正經主子,況雖如今蕭翎封了郡王,然而烈王手握兵權,哪裡是一個小小的郡王能比的呢?因此這些下人也沒有將郡王當回事兒,只是見前頭有許多的丫頭歡歡喜喜地來去,這下人也想着去討賞,便很不耐煩地說道,“唐國公世子來咱們府上提親了!要迎娶咱們府裡的四姑娘!”

因薛皇后死活看不上烈王的庶子與庶女,明明府中無嫡女,庶女也很該有個爵位,然而到現在府中的幾位姑娘,還都是白身。

說好聽點兒,也就是個宗室女。

因此事,烈王簡直憋屈透了,恨透了處處與他作對的薛皇后,更加輔助乾元帝與薛皇后對着幹了。

唐天的臉色微微一變。

唐國公真是個老奸巨猾的人,他聽說,前頭世子尚的二公主才死沒多久吧?這麼快就敢續絃?還娶的是烈王府的庶女?

心中生出了幾分緊張,唐天顧不得別的,知道蕭翎大清早就往平陽侯府去了,急忙匆匆地出了府,就往昨日去過的平陽侯府疾走。

才走到半路,卻腳下一個踉蹌,身形不穩猛地撞上了一個柔軟的身子,就聽一聲驚呼,他心知是自己的不是,急忙轉頭扶住了倒在肩上的那女子,口中說道,“對不住!”

他一轉頭,卻撞進了一雙十分悲傷,流着眼淚而格外晶瑩的美目。

唐天見撞上了個大姑娘,急忙退後了幾步,心中疑惑這姑娘在大街上哭,卻還是回過神兒來,對那少女歉意地說道,“沒傷着姑娘吧?”然而他的目光,卻落在這少女的身後極遠的地方,卻見有個華服青年滿眼憂慮地看着,卻彷彿心存猶豫不肯上前。

“你這人怎麼不看路的?!”這少女飛快地直起身抹了抹眼角,後頭一個明顯是丫鬟的女孩兒將她護在身後,很有些不快地說道。

“罷了,我無事,何必多生事端。”這少女面紗遮住了大半的臉,彷彿是剛剛哭泣過,竟帶着幾分澀意,口中只說道,“這位公子並不是故意的,怎好依依不饒?”

她客氣地對唐天頷首,帶着還是有些不忿的丫頭匆匆地走了,唐天就見這少女的身後竟還遠遠地跟着許多的僕從,顯然是哪一家的小姐。

那少女走得遠了,遠遠的那青年臉色憂傷地走過來,低頭在地上撿起了一枚亮晶晶的首飾,對唐天頷首後往另一條路走了,實在叫唐天心中疑惑,到底想到還是唐國公府更重要些,便轉身飛快地走了。

“姑娘的眼睛腫了。”唐天撞到的少女正是羅婉,此時她低着頭將臉上的淚水擦乾,就聽身邊的丫頭有些擔憂地說道,“郡主該心疼了。”

她不明白爲什麼姑娘大清早就到了平陽侯府之外卻不肯進去,只是看着平陽侯府的大門流眼淚,只是看着姑娘那絕望的模樣,卻叫她跟着也心疼極了。

“大爺病了,姑娘若也是不好,郡主可怎麼辦呢?”這丫頭咬了咬嘴脣,抓着羅婉在藥鋪裡抓的藥材,只輕聲說道,“姑娘心裡憋着什麼,別壞了身子。”

羅婉今日,是與新城郡主說給兄長抓藥纔出來,然而她一直立在平陽侯府的角落裡,只想見她喜歡的那人最後一面。

從將夷安賜婚給清河郡王蕭翎,兄長羅瑾大病一場,母親哭得什麼似的,羅婉就知道,她跟宋衍的緣分,斷了。

她……沒有辦法在兄長的痛苦裡歡歡喜喜地嫁給宋衍,去心無芥蒂,裝傻充愣地在宋府裡過自己的快活日子。

若是那樣,羅瑾日後該如何自處?看着自己幸福,管宋衍叫妹夫,然而,聽着宋家的歡喜把眼淚吞在肚子裡?

到底她做不出這樣的事兒來。

既然如此,就此斬斷,也就罷了。

也幸虧,這一場歡喜,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從來都與宋衍無關。

那少年,或許值得更好的人,值得一個心中沒有任何心事的女孩兒,而不是如今見到過兄長與母親痛苦,再也不能回到從前的羅婉。

她不恨夷安,也不恨宋家上下,只恨這任性地撥弄了命運的乾元帝。

若不是他突然賜婚,怎會落到這個田地?!

“日後,不要再說宋家三爺了。”羅婉美麗端莊的臉上生出了無盡的痛苦,卻最後歸於平靜,回到了府中,只覺得府中竟是一片的淒涼寂靜,往後頭重新理妝,拾掇得看不出端倪,這才往新城郡主的上房去。

進了屋兒,就見新城郡主滿臉疲憊地坐在上頭的座兒上,見了女兒回來,俏麗的臉上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溫聲道,“回來了?”見羅婉點頭,她便又嗔道,“府中的大夫什麼都帶來了,偏你一定要出去給你哥哥買藥。”

“哥哥好些沒有?”羅婉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

賜婚的旨意來的太過突兀,真是一轉眼就塵埃落定,這賜婚的信兒傳到羅家的時候,羅瑾正在與母親說笑,聽見了以後,就吐出了一口血來。

蒼白柔美的少年倒在地上無聲無息的樣子,叫羅婉如今想着都覺得傷感。

看着新城郡主抱着兒子哭喊,羅婉就知道,哪怕日後賜婚不成,夷安與哥哥也不會再有結果了。

撼動了羅瑾的心,叫他連身子都不好了的女孩兒,新城郡主是不會再喜歡的了。

母親是想叫哥哥尋心愛的人,可是心愛到連自己都不顧惜了,那就是錯的。

“只是還不醒,不過補藥下去,他臉色比之前強了許多。”就算知道此事不能怨平陽侯府,沒準兒人家也不願意跟蕭翎成親,可是新城郡主心裡卻還是有些怨恨。

“哥哥這是急怒攻心,母親只叫他好好兒調養,心中平和,該是無事的。”羅婉就勸說道,“此事與夷安無關,烈王府那樣亂,她日後也辛苦,母親不要埋怨她。”

“這造了什麼孽呢?”新城郡主就與閨女抱怨道,“好好兒的兒媳婦兒,這就飛了!我瞧着你哥哥,這簡直是魂兒都跟着飛走了似的,心裡能好受?”她紅着眼圈說道,“我這輩子,就你們兩個孩兒,若是有個閃失,可叫我怎麼活呢?”

她素來剛強,然而說到這個,卻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淚來,抓着臉色暗淡的羅婉的手哽咽道,“你哥哥這麼一病,竟叫我失了半條命去,冤孽,真是冤孽!”

“日後就好了。”兄長姻緣不順,羅婉也傷感,此時只勸道,“母親別逼哥哥,叫他自己想明白了,也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真是心事終虛化了。新城郡主使勁兒了這麼久,恨不能長在平陽侯府,到底什麼都沒落下,她心中抑鬱,見羅婉低頭,口中就輕咦了一聲,摸着女兒的頭髮疑惑地問道,“你頭上的玫瑰花兒簪子呢?”

那簪子赤金打造,火紅的花苞都是一顆顆剔透的紅寶,十分貴重,是羅婉的心愛之物,日日上頭的,如今卻不見了,就叫她多問了一句。

羅婉疑惑地摸了摸頭,這才搖頭道,“不知落到哪兒了,也不過是根簪子。”

“宋家……”見閨女面色平淡安靜,新城郡主便遲疑地說道,“你哥哥也就這樣兒了,趕明兒,我往平陽侯府去,給你把親事定了。”她實在是不忍叫兒子閨女的心事都成空。

“母親不必這樣麻煩。”羅婉臉色淡淡,聽到自己的親事卻很是平靜,並不歡喜,見新城郡主有些難受地看着自己,她便溫聲道,“宋家三郎,也不過是我見識少些,方上心了。您也知道,山東那兒,他的人品模樣已經是拔尖兒的,我自然喜歡。”她頓了頓,斂目說道,“到了京中,女兒才發現,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也不過是尋常罷了。況他相不中我,我何必上杆子往前頭去呢?不如就此散去,各自放開彼此就是。”

“你這是真心話?”新城郡主心裡咯噔一聲,急切地問道。

然而她的心中,卻又鬆了一口氣。

“誰還糊弄母親不成?”羅婉卻擡眼笑了一聲,忍着心裡的悲苦與傷感,拉着母親央求道,“況在山東,母親就能看出來,他,他眼裡都是自己個兒的兩個妹妹……我與夷安做好友,自然是喜歡看着她幸福,可是若做她的嫂子,”她臉色悵然地說道,“看着我的夫君疼愛她更甚於我,事事兒先想着她再想着我,我只怕日後,與她的這情分就要斷了。”

她很喜歡夷安,想要與她一直親近下去,可是誰會保證,日後的嫉妒不會叫她失了這份真心呢?

只做夷安的好友,纔是最好的。

新城郡主哪裡不知道閨女言不由衷呢?只流淚道,“胡說!你哪裡是這樣心胸狹窄的人?!”

這樣自污,也不過是看出了自己對宋家存了芥蒂,叫自己好過些罷了。

羅婉只淡淡地一笑,卻什麼都不說。

“既然你不願意了,日後,母親再給你尋好的。”羅婉素來主意很正,她說喜歡宋衍的時候,連同安王府裡的幾個表兄都能淡淡相處,不往前頭攙和,可是如今說不喜歡了,那就是一刀兩斷,再不親近。

新城郡主心裡疼得慌,只覺得閨女懂事兒得叫自己難過,卻忍住了眼裡的淚,摸着羅婉美貌的臉,憐惜地說道,“母親叫你日後,嫁到最好的人家兒去,比宋家強出百倍。”

再好的人家,都不是宋家。再好的姻緣,也都不是那人了。

羅婉含笑點頭,將頭靠在母親的懷裡,眼淚揉進了母親的衣裳裡,輕聲道,“我信母親呢。”

到底她還是個自私的人,愛母親與自己,更甚心裡的少年罷了。

羅家母女正依偎在一起,守着羅瑾醒來,平陽侯府之中,夷安正與四公主細細地說話,卻見外頭下人迎進來一個英俊的青年。

這青年氣喘吁吁地進了正房,見了夷安與四公主便急忙俯身,卻到底被夷安的容色驚住了一瞬,想着怨不得自家王爺這麼殷勤,這竟是個與王爺不相上下的絕色美人兒,然而之後,卻嘴角一抽,偷偷地從下頭覰了蕭翎一眼,見他彷彿面色不善,心裡一抖,不敢亂看了。

“末將唐天,見過公主殿下,見過縣主。”唐天聽說這宋家小姐雖是勳貴之女,卻有爵位的,就知不可小覷。

“你就是唐天?”夷安眼睛就亮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青年,就見這人極英俊,一身磊落,帶着幾分男子的挺拔,就覺得這青年比軟綿綿,手無縛雞之力的京中少年強得多了。

“正是末將。”唐天真想問問什麼叫“就是”,難道之前自己的大名已經叫人知道?心裡倒是覺得這位未來的王妃是個很和善,不扭捏的人,不似普通小姐那樣裝模作樣,很對自己的脾氣,正擡起身來要含笑說話,就覺得背後生疼,還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飛快回頭,他詫異地見着蕭翎那雙狹長上挑的嫵媚眼睛,竟有一道道鋒利的光在流轉,嘎巴了一下嘴兒,這青年覺得有點兒不妙了,頓時強笑了一聲。

“果然是人中俊傑。”夷安撫掌笑道。

唐天都要被王爺的眼光看化了,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強笑道,“不敢,全賴王爺提拔。”

“蕭翎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夷安含笑說道。

心裡酸酸的清河郡王頓時被這一句話治癒了,收回了叫唐天要哭的目光,低頭扒一個個的小核桃。

唐天怯怯地看了蕭翎毫不費力地用纖長白皙的手將小核桃們一個個捏碎,聲音乾脆,就跟要捏碎自己的腦袋似的,頓時把未來王妃的危險性提高到了敵軍大汗的程度。

“唐將軍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夷安見蕭翎不說話,便含笑問道。

“這個……”唐天遲疑了一聲。

“無礙,她們都知道,你說就是。”蕭翎頭也不擡地說道。

“唐國公世子,我那堂兄,往烈王府提親去了。”唐天舔了舔嘴脣,見四公主突然一躍而起,憤怒得要吃人,也驚了一下,卻還是繼續說道,“要迎娶的是烈王府四姑娘。”

“不必擔心。”蕭翎卻淡淡地說道,“這婚事做不成了,明日,咱們就彈劾唐國公。”

“王爺。”唐天遲疑了片刻,還是不願意叫烈王對蕭翎更添厭惡。

“你是我的兄弟,唐國公叫人厭惡。”蕭翎一邊卡巴卡巴地捏核桃,一邊細細地將核桃吹了吹,放在了夷安的面前,輕聲道,“你喜歡吃這個,我記得。”

“勳貴定親,下定都要選良辰吉日,想必定親之前,唐國公就完了。”蕭翎冷淡地說道,“四妹妹耽誤不了,況,”他的臉上生出了幾分厭煩來,冷冷地說道,“四妹妹素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給人做繼室,想必之前也是要哭鬧的。”

那妹妹他太知道了,若不是出身宗室,那就是要去做王妃的命格,自然看不上一個公府的世子,如今唐國公上門,也不過是想巴結烈王,卻不大可能心想事成。

“他身上還有別的罪呢,要我說父王只怕明日之後,再不肯提他。”蕭翎見唐天面露感激,不由皺眉道,“不必對我如此。”

正說着,他的目光,幽幽地落在了夷安的手上。

縣主大人素白手心攏着的小核桃邊兒上,四公主在這樣炯炯的目光裡訕訕地收回了要抓核桃仁兒的手,真心覺得遇上了一個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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