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臨睡,忽哲黛剛剛沐浴過,穿着單薄的裡衣坐在鏡子前梳理及腰的長髮。烏黑的長髮溼漉漉的糾纏在一起,浸溼了後背薄薄的衣料。即使兩個人已經成親了,但他們依舊是分房睡的。公西誠不讓她管孩子,她也插不了手。
門吱呀一聲開了,透着鏡子忽哲黛看見了公西誠。他們在鏡中對視,相互間溫柔一笑,也真像一對兒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妻。公西誠走過來,拿起白巾幫她擦拭着還在滴水的長髮,忽哲黛莞爾一笑:“這麼晚還不睡?”
“睡不着。”公西誠簡單道。其實他本來已經睡下了,可卻陷入了夢魘。他想醒過來,卻怎麼都醒不過來,突然間驚醒後才發現自己依舊在夢裡。好不容易醒了,就再也不願意沾到牀了,第一次他覺得牀是個可怕的地方。
他站在忽哲黛背後,把她的頭髮弄得半乾,然後停住了手。
“怎麼了?”忽哲黛看他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地伸手去拿被公西誠放在桌上的白巾。公西誠卻從背後將她環在懷裡。她是坐着的,他站在後面,溼潤的長髮很快弄溼了他的衣服。忽哲黛不太適應公西誠這樣,她微微往前挪了挪身子,嘴上卻解釋道:“頭髮還沒幹。”
“蔓蔓……”公西誠不依她,她越是躲,他越來勁兒。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忽哲黛有些不安,公西誠的狀態很不對,平日裡他很少這樣。除非心情特別不好,或者心情特別好。現在顯然不屬於後者。
“我累了。”公西誠疲憊地閉上眼睛,他的心越來越像生了鏽的齒輪,鈍化的咬合磨得很疼很疼。這麼多年,他從未有過今天這樣的感受。他看着蜥蜴一步一步走到那個位置,排山倒海般的記憶把他壓的喘不過氣來。“我真的好累……”他曾經以爲命運從來都是在自己手裡,只有他想要或者不想要的,沒有他得不到的。這是被命運玩弄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很多事情真的不是他能控制的。感情也好,人生也罷。
“既然累了,就早點回去休息吧。”忽哲黛極盡全力去善解人意,哪怕她聽出來公西誠話裡有話,但是他不見得想讓她知道。既然如此,裝作沒有聽懂纔是最好的選擇。
公西誠卻緩緩睜開眼睛,伸手拉住忽哲黛的手,讓她轉過身來面對自己坐着。他搖搖頭,俯下身來:“今晚,我想在這兒休息。”這不是在詢問她意見,但也沒有絲毫命令的口吻。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平穩的口氣好像什麼都沒表達一樣。
忽哲黛很坦然地點點頭:“好啊,我去添加一牀被子。”她剛站起來,公西誠順勢攬住忽哲黛的纖細的腰身,手上微微使力氣,整個人被帶進他懷裡了。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和心跳。她有些緊張,極力掩飾着。
公西誠抵着她的額頭,尋着她的眉間落下細密的親吻。直到碰到她,就好像碰到了清香綿軟的糖,甜甜的涼涼的,讓人難以捨棄。他本還是淺嘗輒止,可卻往後越是一發不可收拾。忽哲黛有些難以呼吸,她輕輕地推了公西誠一下。只是指尖微弱的抵抗,就給自己招來了更加兇狠的肆虐,他殘留的那點兒溫柔完完全全不見了,桌子上剛剛卸下不久的首飾被掃落一地。
忽哲黛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結束的,這個屋子的角角落落,四處散落的衣物,首飾,還有被公西誠撞翻的半人高的花瓶。隱隱約約中,在充斥着水霧和熱氣的浴桶裡,她無法拒絕的。一夜直到凌晨,她才躺在牀上,之後她就沒有意識了。一捱到牀她就沉沉睡去,眼角還掛着乾涸的淚痕。
*****************************************************************
我爲什麼要做皇后!公西意忍不住仰天長嘯,樑簡就是騙子!
曾經她天真的以爲當皇后很簡單,不就是樑簡負責君臨天下,她負責笑靨如花嘛……結果,結果她發現,皇后這個職位並不是一個擺設,而是一個實務派的工作崗位。三宮六院哪怕沒有妃嬪,也得事無鉅細地管理一遍。她覺得她比樑簡還要忙。這根本就是工作狂過的日子,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全年三遍六十五天沒有假期,沒有加班津貼,沒有五險一金!看似地位崇高,實則累成傻‘B。
“老孃不幹了!”在勉強爲難自己一個月後,公西意終於撂挑子不幹了。她恍然大悟,雖然她的封號是“賢”,但是她幹嘛要爲難自己呢。她從來就沒想做一個好皇后,那這一個月來她受盡折磨是爲哪般?越想,公西意越激動。
她算是看穿了樑簡的陰謀詭計,想用一個區區的後位套牢她?想得美!公西意說不幹就真不幹了,她要出宮,她要吃好吃的,她要逛街,她要去串門……她要逃跑。說幹就幹,公西意趁着樑簡深夜加班兒,手腳麻利的打包行李,拿着充足的銀子,跟大梁皇宮說拜拜了。
第二天清早,洪泉顫顫巍巍地跟樑簡彙報:“皇后……皇后娘娘不見了……”說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等着樑簡問罪。結果樑簡就像是沒聽見一樣,開口說起了別的事情:“明天達烏來使,你去把那顆夜明珠拿來。”
“是。”洪泉一臉迷茫,那皇后娘娘怎麼辦?樑簡大步流星地走進御書房,絲毫不在意媳婦離家出走的事情。其實意兒能忍上一個月,已經讓她刮目相看了。
公西意穿着一身非常樸素的衣服,在源京的街市上閒逛。她在源京最好的酒樓開了一間房,連包一個月。這一月,她絕對不要回宮住。逛街逛得正開心,就看見一輛非常騷包的馬車緩緩駛過來,正停在公西意站着的店鋪前。
馬車的簾子撩開,一隻紅錦白繡的鞋面從拖地的裙尾中露出,一個小丫鬟殷勤地扶着自家主子下馬車。只是片刻的功夫,店鋪門口就熱鬧起來。
公西意看着眼前帶着面紗的女子,第一反應就是藏起來,結果晚了。
“這位夫人,請移步。”一個清秀的小姑娘跑過來攔住了要默默溜走的公西意,她不自在地笑笑:“有什麼事情嗎?”
“我們家夫人有話跟你說。”公西意頓時沮喪了,她還以爲哲黛姐姐沒有認出她來呢!哎!跟着小丫鬟移步到店鋪後院兒的廂房,早知道她就該避開誠王八的店。怎麼就這麼巧,店鋪那麼多,偏偏在這一間遇見。
一進房間,公西意嬉皮笑臉道:“好久不見,嘻嘻……”
忽哲黛即使帶着面紗,公西意也能感受到她嚴肅的神情。“你怎麼能一個人在外面亂跑,萬一要是出事兒了……”
“哎呦,我長得這麼不起眼,穿的這麼樸實無華,誰能認識我啊……”公西意打着哈哈,“現在我該叫你一聲嫂子纔對,嘿嘿嘿嘿……”忽哲黛看着公西意,扯出一絲苦笑。隔着面紗,公西意並沒有看見。
“你出宮後住在哪裡?安全嗎?”忽哲黛即使嚴肅,也掩蓋不了內心真實的關心。她的心中不斷地反覆無常着,一個聲音告訴她……把西意帶回府,外面不安全;另一個聲音卻在說不。爲什麼不,她的直覺就是不能讓方戈見到西意,不知道爲什麼,不能……
公西意像是被靈感擊中一般,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哲黛姐姐的掙扎,心裡無奈地嘆氣,臉上卻笑着說道:“你可千萬別把我帶回家,我好不容易出來的。跟別跟我二哥說,想起他那張冰山臉就夠了。冰山臉就算了,還失憶!哲黛姐姐,你知不知道我見他有多尷尬,超級尷尬。”她說的都是大實話,現在讓她見到公西誠,她毋寧死。
“有多尷尬?”背後一聲零下一百八十度的男低音,讓公西意如墜冰窖。忽哲黛的臉色也是一變,十分不自然道:“你怎麼來了?”
公西誠冷冷掃了一眼公西意,轉而溫柔地看着忽哲黛:“我不是說了,讓你在家休息嗎?怎麼這麼不聽話。”語氣之寵溺,讓公西意一身雞皮疙瘩。果然是有媳婦的人了,嘖嘖嘖。“那個,你們慢慢聊,就當沒看見我……”公西意想開溜。
公西誠壓低聲音道:“皇后娘娘,要麼你自己回宮,要麼我親自送你回宮。”
“憑……憑什麼……”
“就憑我在源京城,不想看見你。”公西誠挑眉威脅。
公西意咬牙切齒,失憶後的公西誠果然越來越可惡了!“不勞你大駕,回,我馬上就回。”
誰聽話誰是傻子!公西意心中不屑的笑了。
****************************************************************
達烏使者離開朝堂時,單獨跟洪泉說了幾句話。直到下了朝,百官都離開了,洪泉纔跟樑簡說道:“達烏使者說,女帝想要單獨見皇上一面……”
“你是說烏扎蒙珞來了?”樑簡眉頭微蹙。
洪泉點頭:“皇上見還是不見?”
樑簡猶豫了許久,才決定見一見烏扎蒙珞。自從立意兒爲後,百官請立太子的呼聲又高漲起來。他一直壓着這件事不鬆口,如今看來此事還需要借達烏一臂之力。“她在哪?”
“望仙樓……聽說皇后娘娘也在那兒落腳。”洪泉小心翼翼道,以爲能引起樑簡的注意。誰知樑簡再一次把他的話當做空氣。
“你去安排一下,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還有一事,老奴要稟報。”洪泉掂量着輕重,小心措辭道,“據說達烏女帝此次秘密入京,最先去見的人就是公西誠……穆丞相提醒皇上,千萬要小心行事。”
“朕知道了。”樑簡暗自一笑,他要是烏扎蒙珞,也會這麼做。自打公西誠昏迷,青門不僅在江湖上行事越來越猖狂,更是屢屢插手納孜和達烏的政事,那花鬼的權高高架在兩門王室之上,給草原各部落帶來不少災禍,甚至挑起兩國征戰,想要一統草原。
烏扎蒙珞此次前來,就是要跟大梁聯盟,共同對付青門。很顯然除了大梁,還有另外一個更好的幫手,那就是公西誠。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當初把草原攪翻天的是公西誠,如今能夠還草原一片安寧的,依舊是他。
****************************************************************
“去納孜?”忽哲黛有些擔心,她並不願意公西誠摻和那些事情。儘管她深知以公西誠的手段,自然不會吃虧。但是她還是希望連那樣的可能性都沒有。公西誠點頭道:“看你愁的。是去找別人麻煩,不是被人找麻煩。這麼多年,你不是還沒去過青門……”
忽哲黛驚訝道:“你……”他爲什麼能這麼自然而然地說出那樣的話,他怎麼知道自己沒去過青門。“從公西誠鎮定自若的神情裡,忽哲黛直覺道,他……想起來了?他真的想起來了……“蔓蔓?”公西誠看忽哲黛在發愣,手輕輕在她面前晃了晃。忽哲黛條件反射似的問道:“方戈……你是不是都想起來了?”
公西誠被問的一愣:“想起什麼?”
“記憶。”忽哲黛越來越害怕,如果他真的想起來了,自己就是這個世上最可笑的人。
公西誠非常認真地皺眉了,他絲毫沒有停頓和猶豫道:“沒有,如果我想起來,怎麼會瞞着你。”他伸手親暱地揉了揉忽哲黛的頭髮,忽哲黛就那麼看着他,也沒有看出一分破綻。難道真的是自己的錯覺?
公西誠一行人到納孜時,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花鬼,而是忽哲格。
沒錯,他的記憶回來了,他能騙得過忽哲黛,但他騙不了忽哲格……這點兒自知之明公西誠還是有的。他一見面,就以談正事爲理由,把忽哲格叫到一邊。漫漫黃沙中,公西誠跟忽哲格說了實話。
“你騙我的吧?”
公西誠不屑地看了忽哲格一眼,忽哲格激動地嗷嗷叫:“你……你……你……你……”這眼神他太熟悉了,就是公西誠的眼神兒!每次都是這樣的眼神兒!
“如果我沒有恢復記憶,你覺得我會來青門嗎?”
“那你至少證明一下啊,不然我憑什麼相信你?”忽哲格傲嬌道,其實他只看那眼神,就已經信了,但是他是個很小心眼兒的人,一定要報復一下。
“愛信不信。”公西意轉身就要走,想起什麼又轉身道,“不過這件事,我希望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尤其不能讓哲黛知道。”
“爲什麼?”忽哲格不解,“這是好事兒啊!”
公西誠無語,懶得解釋:“總之以後不管我知道什麼,我都會說是你告訴我的。在她面前別露餡兒了。”吩咐完任務,連個笑容都吝嗇。絕對是公西誠,天下哪還有比他更臭屁的人。忽哲格在心裡氣憤地想。
*********************************************************************
“門……門……門主!不好了,不好了,方……方……方……”
“方什麼方!有話說清楚,看你那慫樣!”花鬼一襲紅衣,面白如鬼。
“方舵主回來了。”花鬼手一鬆,煉毒的冰盒兒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他的聲音發顫:“帶了多少人?”
“一行十多個人,說說笑笑就把入門陣給破了。”
花鬼放鬆下來,看來他不是來算賬的啊。心裡不斷給自己催眠道,區區一個方戈有什麼好怕的?不過就是個做生意的,還真能把他怎麼樣?花鬼這麼一想,心裡安定許多。理直氣壯地帶了屬下,出門迎客。
“方戈,真是好久不見啊。”花鬼緩緩走出來,兩鬢早已染上了白髮。公西誠伸出手,沒等花鬼反應,人已經幾乎貼在花鬼面前,一隻手緊緊地掐着他的脖子,將他舉起在半空中。
“爹——!”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一個身着湖藍色長裙的女子飛奔過來,一把抓住公西誠的手臂,苦苦哀求道:“方戈,求求你鬆手,求求你放我爹一碼。”
公西誠絲毫不爲所動,手上漸漸加大了力道。眼看着花鬼就要斷氣了。忽哲黛終歸是不忍心,她不是不忍心讓花鬼去死,而是不忍心看着公西誠親手殺人。她走過去,拉着公西誠高舉的手腕,柔聲道:“阿誠,好了。”
公西誠勾起嘴角一笑,很快鬆手:“既然夫人說好,那就好。”
他抽出衣袖中的手帕,冷冷道:“花鬼,咱們都不是什麼好人,但你註定鬥不過我。所以別算計我,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花靈哭着撲到花鬼身邊,扶他起來。
而公西誠把他們當做空氣一般,一手攬着忽哲黛,一手抽了一根菸,對着守在門口不讓步的門徒道:“青門這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用的都是我方戈的錢,你們最好知道是誰養着你們這羣吃裡扒外的廢物。”
他轉頭冷冷地對花靈道:“等他能喘氣兒了,讓他來花堂見我。”
花靈死死地咬着嘴脣,她一直都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從爹爹獨吞了方戈的資產,擅自架空了青門開始。如果說那樣還只會讓方戈不滿,那麼打着方戈的旗號,在江湖上胡作非爲的事情,他怎麼可能忍?
花堂中,花鬼面色虛弱地坐在門主的位置上,更公西誠則攬着忽哲黛坐在舵主的位置上。兩人平起平坐,頗有一種劍拔弩張的感覺。忽哲黛戴着面具,面具外面還有面紗,這樣着實有些熱。而公西誠的手倒是涼涼的很舒服,不知不覺中她便抓住公西誠的手不放了。
看着兩人膩在一起,花靈覺得分外刺眼。如果當年方戈不昏迷,那今天坐在他身邊的應該是她花靈,而不是其他什麼女人!上天爲什麼這麼不公?
“花門主,我們不妨把話說明白了。”公西誠眼神一動,忽哲格就明白了。
忽哲格站出來道:“按說就算舵主要整個青門,你也沒有能力反抗。不過今日我們來,只是爲了把賬算清。我們對青門很失望,也不想跟青門有瓜葛。只要花門主帶着青門滾出納孜,滾出達烏,一切都好說。”
“你休想!”花鬼急了,如此一來……青門離滅門就不遠了。